第21章 棋子命运(4)
其实,我也调查过这个周公子,此人确实是某高官之子,不过高官却已经退居二线了。但是周公子却倚仗其父亲的一些剩余人脉做起了无本生意,但凭一张铁嘴与其父余威倒也过得体面而滋润。周公子喜欢说:“如今这社会有关系有资源,有资源就能致富。”这会儿他正好又说到这一句,我点头表示由衷的赞叹,认为他已经看透了这个社会的本质。
周公子洋洋得意地说:“其实我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给别人帮忙的,你要知道,我去找我父亲的老部下,他们都得给面子是不是?”——我点头说那是一定的——“但是我怕老头子知道了,他知道了会很生气,他一生清正廉洁,从不搞歪门邪道。所以他肯定会批评我,我倒不是怕他批评,而是怕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其实呢,他是怕自己一生清正廉洁,不想到退居二线了被我给抹黑。嗨,老同志爱惜自己的名声跟沈佳妹妹爱惜自己的脸蛋一样。”
沈佳果然双颊飞红,看得我心荡神摇,心想这样一朵鲜花跟了周公子真可惜了,有机会老子倒想出一手,不过跟了我难道就不是可惜了?正心神不定间,欧阳悦咳一声,手在下桌掐了我一把。我忙收拾胡思乱想,呵呵一笑说:“周公子说的太在理了。”
周公子从我的烟盒中摸出一根烟来点上说:“其实呢,分管太阳广场项目的高副市长跟我很熟的,他以前当土地局局长的时候就老来我家的,要不是我帮忙在我爸面前说好话我爸都不想见他的。”
我砰然心动说:“你所说的高副市长是不是现在分管基建投资的高昌吉市长?”
周公子大口喝一杯酒说:“是,这家伙以前喊我爸喊叔,喊得可亲热了。跟我是兄弟相称,让我给他打一个电话。”说罢还真的掏出手机来当着我的面开始拨打。然后只听他说:“高哥在不在?我是哪位?你是嫂子吧,我是小周,你不记得了,周**是我爸爸的。想起来了啦?哈哈,高哥不在吗?哦,这会在政府开会?没事、没事,我就想他了,跟他打一个电话聊聊。哈哈,再见!”
周公子说完很随便地放下手机说:“高昌吉不在家,这会他在开会,估计打他手机也关了。改明儿打到他办公室去。”
我只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个已经明显喝高了的周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刚才打电话到高市长家去了?不管如何先敬他一杯将他粉起来再说,反正当孙子对我而言那是轻车路熟。
周公子啊呀一声从喉咙深处咳出一口浓痰来扑地一声吐在地上,然后说:“唐总啊,我看呢你这个人很够意思,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不过你知道的如今干什么都得花钱,我不是想挣你的钱,而是有些方面总得打点是吧?再一个主要原因是我喜欢交你这个朋友。”
我心头一哆嗦,朋友?又是朋友,我可如今有些朋友恐惧症了。不过我仍然笑着说:“那是,有什么花费、要请什么人,你尽管开口。但是——这事其实也不能面太大,涉及到的人越少越好的。”
周公子不满地说:“我知道的,我还要你教?这种事当然是单线联系比较好,跟他妈的地下党接头一样,是吧。哈哈。”
我明白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果他真能帮上忙,欧阳悦与沈佳在也不好,如果他帮不上忙,再多说也无益。不过周公子看来还算是懂行的人,他说:“过几天我把情况摸清楚了再跟你联系吧。”
我从包中拿出两条“漫天游”出来,这烟一千元一条,送给他算是一个见面礼吧。周公子很淡然地说:“多谢了。”我丢下一句话说:“烦请周公子帮忙,只要搞成了,我们肯定会按规矩来办的。”然后我们各自驱车而散。
回去的车上,欧阳悦说:“你觉得这个周公子可信吗?”
我笑笑说:“可不可信咱都得信,不过死马当着活马医。”其实我想只要他能真的让高副市长给那个蒋南打一个电话就行了,而那个香港来的金中五才是我们真正要公关的人,只是这些话不便对她说。
欧阳悦静一静说:“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去我哪儿吧?”
我微笑地看她一眼,迷离的灯光之下,她的正做低头娇羞状。以前读大学时读到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寒风的娇羞。心中神往不已,爱情的美被他写到极致。,然而,此刻的欧阳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产生这种美感,我想完成可以改成:正是这一低头的做作,远胜明星的演技。
二十九
王仕途发来一条短信:
有一对小两口都是干土木施工行当的,自己的小孩也就耳濡目染,一天小孩问妈妈:业主、设计院、施工单位、安监站、监理都是干什么的?
其母回答:业主就象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设计院就象你爷爷,思想保守,观念落后,提着个鸟笼子瞎晃悠,到处指指点点其实啥事也不管。施工单位就象你妈,整天傻干活,忙里忙外,有时还要挨你爹、你爷的训。安监站就象你奶奶,处处看你妈不顺眼,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
小孩又问:还有一个监理单位是什么呢?
其母说,监理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的,但又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花爸妈的钱,只能装装样子监督一下爸妈,不过有时耍起小脾气来,老妈还得还哄着你.
我看后哈哈大笑,这是圈子内流行的段子,我知道了王仕途现在已经不是业主了,而是到了天策监理公司做起了首席监理工程师。我当即调出手机中保存的短信回了他一个,系仿周星施版《唐伯虎点秋香》中的经典句子:
甲方代表:闻大师才高八斗,预算投标,样样精通,我想和你切磋一下!
乙方代表:我怎么可以内行欺负外行呢?
甲方代表:技术切磋是不分辈份的!如果你对不出来,别怪我另寻他家!接招吧!
甲方代表:一价两报三方案,不思四本五利六规范,竟做七八九家围标,十分无聊!
乙方代表:十房九赚八翻番,再搞七签六证五变更,只赚四百三十二万,一个工程!
甲方代表:好工整啊!
甲方代表:清单里,量不多价不高,小小让利可笑可笑!
乙方代表:工程中,偷点工减点料,天天签证提防提防!
甲方代表吐血中!
王仕途回了一个笑脸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现在天策监理工程公司任总工程师,年薪60万。我砰然心跳,天策监理公司是江州最大的一家的监理公司,具有官方性质。而且听说他们已经与太阳广场签订了工程监理合同,也就是说:这个王仕途还将是掌握我命运的人物之一!
我感叹说: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没有呢?
王仕途说:高天宝的小情人也是一只大鸟哦。
看来王仕途心中还是酸酸的,在江州的建筑界,王仕途是一个专家级的名人,为天宝公司立下汗马功劳,原本想参份股成为真正的老板,却不想临头被天宝公司给炒了,他当然是不爽的。对他而言,最起码的结局应该是自己坚持要走,而高天宝却死活不让地求他留下来才会有面子。却不曾想,他递上辞呈时高天宝竟然一句话没说就签字同意了,甚至连最后的送别饭也不请一餐。直到徐小月高调入驻天宝公司接替王仕途的位置时,高天宝才大摆宴席,天宝公司的许多普通员工才恍然大悟:新来的副总徐小月年轻漂亮,顶替了干瘦冷酷的王仕途!外人都以为是美色红颜战胜了老成持重,实际上知晓内幕的还知道:这是内部权利斗争的必然。论玩手段,王仕途和我都还不是高天宝的对手。
徐小月上任伊始,就下令彻查天宝集团的几个在建工程账目,自然也包括我所在的加州花园项目。加州花园当初是她主持设计的,徐小月自然很清楚我在其中搞的名堂,其实当初她也是帮凶之一。比如我当初让她设计时故意调高了钢筋与混凝土标准,但在施工时,我们全部按低标准施工的。也就是说,我们从中挣取了一定的利润。还有我们在工程结算中所使用的一些手段方法都为徐小月所洞悉,因此我们最后的结算报告迟迟不批。我打电话给她,说请她吃饭。徐小月一口回绝说很忙。我狠狠地想,你徐小月别他妈的飞上枝头冒称凤凰,你的红苕屎还没拉完呢就跟老子们装清高。
我如今在加州花园项目形成了一个两难之地,王仕途走前的所有签章天宝公司的财务均不认账了。而如今徐小月也以此工程许多地方她不清楚为由拒绝签章。项目的成本员从天宝公司对账回来一个劲向我发牢骚,我恶从胆边生,心想你徐小月真是提上裤子不认人。你再怎么说还是咱华建集团的媳妇,你不是还与倪不迟没有离婚么?我坐在工地办公室中使劲抽烟,想着对付她的法子。
命运就是如此可笑和不可捉摸,想当年干瘦的徐小月拖着一个破箱子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从学校到江州时,那天倪不迟到外地出差,还是我租了一辆车子去车站接的她。她站在人流拥挤的火车站广场上如同一只孤独的羊闯进了狼群,六神无主而又孤立无援。当她在人群中看到我时,差不多是扑上来的,像一个委屈的孩子眼泪都流了下来。可是才短短十年时间,一切都反过来了,命运是一只无形的鬼手,我们总是被其神秘的支配。如今的徐小月当然已经不是以前的徐小月了,那么她与倪不迟的婚姻也应该不是以前的婚姻才对!就连我都不是以前的我了,那么这世道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吵吵闹闹起来。我正在火头上,想谁他妈的这么大胆在门外吵架,出门一看却傻了眼,原来是一帮民工在办公室前围着吵吵闹闹地要结算工钱。我刚一露头,就被他们发现,一个领头的年轻民工大声说:唐经理,这个工程已经完了,我们的工钱什么时候结啊。
我认得这个民工,正是明星民工刘小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民工有文化。这样的家伙不闹事则已,一闹事就绝对是刺头儿。
刘小刚完全有别于其它的民工,他的衣服整洁,虽然是旧衣服,但是干干净净,皮肤黝黑,却眼睛黑亮。即使是戴安全帽他也会戴得规规矩矩。他对我说:大家别吵,请听听唐经理是什么意思。他在民工中看来威信很高,他一说话就都安静了下来。
我心想,此时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激动起来,去年温总理在四川考察时让一个叫熊德明的女农民一夜之间天下闻名,农民工工资问题如今可是触不得的红线。弄不好会让整个华建集团跟着全盘受影响。我清清嗓子说:我知道大伙的难处,我也是农民出身,我的父母姐姐现在都在乡下种田。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欠下大家一分钱的。只是这个项目因为迟迟不能结算,建设方,也就是天宝公司没有付钱给我们,所以我们暂时也没有办法支付给你们。不过请放心,顶多三天时间,我一定保证结清你们所有的工钱。
民工又在起哄,刘小刚声说:“又是三天,上次可也是这样说的。不管,我们现在就要钱。”
我知道,如今的民工兄弟们可不比以前那么好打发了,他们有了政策和舆论撑腰,要起钱来可是比得上旧社会的黄世仁了。我心想:妈的,这肯定是那个朱胖子搞的鬼,这会儿那个朱胖子说不定正在哪个地方偷笑呢,以后老子再慢慢收拾你。
还是刘小刚有见识,他说除非唐经理能给我们写下一个保证书,不然我们是不会走的。我心头怒极,这他妈的不是逼我么?不过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对甲方你得赔小心,对民工也得陪笑脸。谁说如今欠钱的是大爷?那绝对不是指我们。看看民工们来势汹汹,弄不好真会出什么问题,只好同意说:好的,我这就写保证书。
其实这种保证书我们以前也写过,不过不兑现的时候仍然是居多。工地曾经发生过最激烈的对抗惊起过警方出警。但是最终的解决方法还是要建设方付钱。如果弄到政府出面那当然不是我们想见到的结果。
打发走民工,我就打电话给朱胖子,果然他不在服务区。我看着围墙外天宝集团那幢由我们施工刚刚装修完毕气派的售楼部,狠狠地想:天宝集团,你再不付钱,可别怪我也翻脸不认人了,反正老子已经被你们玩过一次了。
三十
兵法有云:腹背受敌为兵家大忌。我如今是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天宝集团是彻底地得罪了,而民工们同样只认钱不认人。眼看我保证的三天时间即到,我几乎可以预感到到时感觉受了骗的民工们会怎样的义愤填膺。我打电话给周红兵汇报此事,我几乎可以预料他的态度,果然他说:“这你是工地上的事情,你们可是独立核算的,分公司也资金紧张,不可能从别的地方给你钱。你还是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干净吧。”
我不急不燥地笑着说周总你别急,我不是要你拿钱,你现在只要把倪不迟派到我工地上来就行了。周红兵疑惑地说你要倪不迟来能干什么。但是周红兵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他一定等着看我的笑话呢。如今在江州分公司,能与一争地位就只有我这个老资格了,如果把我整下去,他的位置当然地高枕无忧是也。
我定定神之后,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民工宿舍一趟,如今这时候我只能团结这些民工们了。与其几面受敌,不如团结可以团结一切力量。这是我党在多年的艰苦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哦。
我主动在工棚现身,所有在等待工钱的民工们都呼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径直走进刘小刚的工棚,他正在读《南方周末》。这也是他与一些民工的区别,民工们甚少看书读报,即使读报也多读街头小报,唯有刘小刚每周一次在工地对面的报摊上买来《南方周末》这样的号称是办给中国精英阶层看的报纸。一大帮民工拥着我走进工棚,刘小刚抬起头看我。
我向报以讨好的微笑,他皱着眉头说:“唐经理是送钱到工棚来了吗?”
我笑说:“我哪有钱?”
刘小刚冷笑说:“三天期限马上到了,我们都不想这事闹大的。”
我笑说:“不,这事要闹大,否则你们这钱很难要到手的。”
站在刘小刚旁边的是民工老李,他因为年纪在民工上算老的,因此也颇得大伙尊重,他很冲地说:“那你来干鸟?”
这个老李与朱胖子混了多年,曾经与我合作过几个工地,以前看到我老远就笑眯眯地一口一声唐总好、唐总好。如今他妈的看我落难立马就翻脸,确实是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土农民。
我微笑说,钱我肯定能要到,并且很快就能给你们,但需要你们帮忙。
老李仍然咋咋呼呼地大声说:“少来这套,又想骗我们门都没有。”一时间围观的民工也跟着起哄,老李越发得意。这种平日里低三下四地干体力活的民工们其实最为势利,他们眼前只有自己的三分利。当他们觉得你可以给他们一碗饭吃的时候就跟哈巴狗没什么区别,一旦他们觉得你没什么用了就立马充神装大爷。我不得不为我们的民工素质感到担忧。在他们中间难得出一个聪明人,就很快地脱颖而出,比如朱胖子就是,其实中国几十年的城市化建设给了民工们很多机会,只是真正能把握的却不多。老李当年比朱胖子出来得还早,但是朱胖子很早就发家致富了,成了民工老板,而老李仍然是一名靠出卖体力为生的老民工,过于势利、目光短浅是他们的致命点。我当下不理老李,只看着刘小刚,果然刘小刚合上报纸说:“那么我们能帮你什么?怎么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