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沧浪之水(1)
滚滚红尘便是沧浪之水，其水若清，当然是随波逐流；其水若浑，难道跳下去淹死自己？
四十一
闹市区新开一个楼盘叫“诗意栖居”，名字相当不错，在满大街什么豪宅、什么花园的楼盘中显得独树一帜。然而我清楚地知道，这个楼盘的开发商是如何的黑，他先是通过手段以较低的地价拿到地，他宁愿将节约出来的钱拿去贿赂政府官员；你进入这个所谓的诗意栖居楼盘，你会发现其容积率远远超标。房子的密度大不说，原本规划中的绿地成了超市，游乐场成了停车场。而这些蒋南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因为蒋南在这个小区就有一套属于其儿子名下的房子，而蒋南是绝对不会掏一分钱的——开发商送给他，他还要看看风水好不好呢！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蒋南告诉我的，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想让我去帮他“随便”装修一下，以便供儿子结婚用。随即他丢给我一套装修效果图。我一看图，这哪是随便装修啊，简直就是顶级皇宫的水准。但我仍然高高兴兴地去帮他办去了。
荷尔德林曾经有一首诗叫《人，诗意地栖居着》：“只要良善、纯真尙与人心同在，人便会欣喜地用神性度测自身。神莫测而不可知？神如苍天彰明较著？我宁可信奉后者。神本是人之尺规。劬劳功烈，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诗人告诉我们要心存善良和纯真，然而我从蒋南，不，应该是蒋南儿子的房子中走出来的时候，突然想到读大学时念到的这首诗。我便开始冷笑。这世道神灵或者死去，或者也被收买，神已经不再是人的尺规，因此，我们也将无法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我们只能卑微地活着直到末日的来临。海子说：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快乐的人。而我已经从昨天开始就是一个卑鄙的人了。
我也曾和赵雪一起念诗，那日我无意中翻出我大学时的笔记本，我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字在白纸上工整地写着：“生存的本质来自对神性的信仰。” 熟悉的是这字确实是我写的，陌生的是我确实记不起我会写下这样的句子。我认真看着这行字，开始慢慢地发抖，倘若真的能时光倒流，回到我写这行字的时间让我重新来过，我将选择怎样的生活？我会天天抱着诗赋吗？沉浸在神的光辉中吗？会不会有人说我是傻逼？
本子中还记有一句：“生活中唯一快乐的是灵魂的成长，而灵魂的成长需要舍弃自我，舍弃自我要从小事做起。当你有勇气在小事上舍弃自我时，你就会有勇气在大事上舍弃自我。”我合上本子对自己说：我早就已经没有了自我，我生活唯一快乐的就是搞定一个又一个貌似不可能搞定的“神”们！给我一部A片，我能撬动地球；给我一扎美金，我能买通上帝。由利益串成的这条金光闪闪的链条中，一头连着上帝，一头系着民工。我们都只是其中的一环，如被斩断，很快就会有人补上。
甘地说：一个思想不纯洁的人，绝对认识不到神！同样，一个不紧握链条的人，永远都会被淘汰。消息已经明朗化，江州城建将承接其写字楼工程，而我们将承接shoppingmall卖场。这就是利益博弈的结果，按王仕途的话就是：你不能一个人把饭都吃了，大家都要为大家考虑。
这一日，王仕途突然打电话说请我吃饭，我兴冲冲赶到后，却发现牛铁也在，江州城建的马总也在.我暗自疑惑却不并不说话，应该说我们都是竞争对手，王仕途是请我们来当面决斗的吗？再说了，就算看我们决斗，王仕途只是一个监理工程师，算不上招标方，他有什么资格呢？当下也不多说，与这个鸟人一起吃吃喝喝，相互跟哥们一样打趣.
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仕途才漫不经心地说，我这次是受蒋总的委托来请大家的，本来呢他也要来的，但是他临时有事就让我请大家了.我们都静了下来，知道他有话要说了.蒋总的意思是，你们几家公司对太阳广场的工作推动很大，他向大家表示一下感谢，欢迎呢大家继续支持后面的工作，把太阳广场建设好.
那个马总是一个牛逼哄哄的人，常以自己是大老粗自居，颇有江湖好汉的作风.他大声地说：王总，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少绕点转子，我呢一个老大粗，干女人行，听你这些话可不行了.我们都笑.王仕途鄙视地瞪他一眼，继续说自己的，我知道这是官样文章，有些话是非说不可的.王仕途今天只是一个传话的人，他说：工程是大家一起干出来的，不能一个人，也不可能一家就能干起来，是吧.牛铁马上接话说，那是，那是！
王仕途说：你的实力蒋总都知道，他是呢希望你们都能公开公平公正的参与投标，但是为了保证质量，我们建议你们每家公司分别主攻一个标段.太阳广场目前有三个标段，分别公开招标，写字楼，shoppingmall，返建楼.当然了，我们的意思是，你们都可以参加招标，只是应该有所侧重，这样工程才能做出精品来.
至此我总算是明白了王仕途此行的所有意思，他的意思就是，我们三家将分别承接这三项工程，这是利益博弈的最后结果，这也是早在楼长青的预料中的事.我突然之间开始特佩服起楼长青来，又或者蒋南根本就是听了楼长青的建议后想出来的点子.此三方都有过硬的关系，蒋南当然是都不会得罪的，那么不如把一块饼分成三块，各吃一块好了.但是如何要保证这三家都吃到口呢？最好的办法三家互相帮忙，各自持一汤匙喂对方.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保险的方法，这就必须让三方都同意才行.
此事说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即三家都参与到所有的三个标段的投标，分别以第一名的成绩中标即可.
江州城建是根正苗的本土企业，与地方的关系也最为复杂.虽说粗鲁，却也是顶尖聪明的人物，他哈哈大笑说蒋总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那么问题是谁来吃最大的一块饼呢？
他的意思就是既然大家排排座，分果果，那么果子总有大小吧.太阳广场的三个果果中，无疑是以shoppingmal（即购物中心为最大），事后的利润也最好.这也是我们十分关心的问题，当下都默不作声.王仕途强压自己的怒火，冷冷地对马总说：那么，依你看呢？只是果子大了，怕你吃不下，你的那破公司有什么实力要吃大的？首先要垫资2000万，你拿得出来么？
马总嘴吧张张，哑口无言了.王仕途顿一顿又说，再说了，这事我们还不一定做得了主，太阳集团方面还需要去沟通.你们要是同意这么干，就这么定了.牛铁十分聪明，当即说，我们当然要听的，这样吧，我做东，请大家都洗浴中心去泡泡澡.
王仕途竟然破天荒地说，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当即要夹着包离席而去.我一把拉着他说，不行，今晚正好四个人，说起来都是太阳广场的客户，不如我们打麻将去吧.马总一听就来了神，叫着我们今晚就以牌技定高低.然后我们三人押着王仕途上了楼上的棋牌室.
江州的麻将之风很是盛行，棋牌室生意也相当的火爆.王仕途一坐定就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今晚说好，不打空一个人不许散场.众人都叫好.结果一晚上下来，我竟然输了三万多，打光了所有子弹。王仕途得意地丢给我两万说：“算我借你的，再来！”到后半夜我竟然又全线溃败，把这两万也输了。王仕途一推牌说：“不打了，今天散场！今天唐正的损失最大，我看华建集团就主攻销品茂广场吧，牛铁你们就主攻返建小区好了，大家都有吃的，和谐社会嘛，哈哈。
众人张张嘴都没有说话，牛铁的公司才在江州成立，就承建到二项业务，这对他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业绩了。而马总的本来意愿也就是想搞写字楼工作，这个工程比较简单，，工程造价也有3亿元，利润率也是比较高的一个，所以马总当然也同意。理论上我们分到最大的果果，当然也没有意见。
我们这几家原本的竞争对手就这样达成了内部的意见，所以说市场中从来就没有永远的对手，有了共同的利益我们必须携手成友。
分开时，我们在门口各自拿车，我在门口喊住牛铁.想问他一下欧阳悦的事.我当然不好直接说，先打趣说：你小子行啊，老子做什么事，你都要来掺合一下，而且你都能掺合成。
牛铁哈哈大笑地说：“不好意思，市场经济嘛，竞争无处不在。”
我说：“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搭上市领导的班车的？”
牛铁打着哈欠说：“你是不是想问欧阳悦出卖了你吧？我实话跟你说吧，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的路子多得是，欧阳悦的那破关系我还噍不上。还有，欧阳悦这小妞还真不错，正是蜜桃成熟时啊，我可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多年兄弟的份上，我早就上了。”他又仰天打了一个哈欠：“我靠，困死了——你要是不想要了，我就要接手了啊。”
他说着就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别克，我在清晨的寒风中发了一下呆也走向自己的破富康。我想这女人也如车，即使转了好多手，也总是有人用的，何况欧阳悦外表看来确实也是一辆成色不错的车。不过，说不定他们早就成事了也未可知。路前方突然窜出一辆自行车，应该是清早进城卖菜的小贩子，吓了我一跳，我猛打方向盘，死命地按了一下喇叭。那小贩摇摇晃晃地骑远远了，我恨恨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因为是邀请招标，直接进行的就是合同谈判与施工技术方案评估，那帮已经拿了马丽好处的专家们照例提几条无关痛痒的整改意见就无下文了，而合同的谈判也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应该说倪不迟在这个环节上居功至伟，他连续一个月通宵达旦主持合同文本的谈判与起草，其专业程度让港方工程师也大为赞叹。主伙一点也不比两家外资的知名建筑公司差。这种或许有马丽活动的成分却也未知。
这天是太阳公司召开的又一次现场答疑会，主要是承接方对业主准备工作中有不清楚的进行发问与协调。太阳公司的几大巨头全部到场，金中五也场聆听。倪不迟提了几条意见，有一条是因与居民区相距太近，在土方开挖时可能会造成周围居民楼的房屋损坏，肯定要采取措施，那么这些措施的费用谁出？二是这些措施的方案在招标文件中居然没有，算不算重大漏项？此言一出，倒是四座皆惊，这确实是一个重大问题，如果不考虑周全，不仅可能会引起巨额索赔，还会直接影响到工程的正常施工。我注意到金中五眼睛一亮，定定地看了倪不迟几秒钟，然后与身边的工程师耳语了几句。那名工程师马上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此事我们会后马上着手研究方案。
江州城建集团的人提出，拆迁工作迟迟不能完成，只怕会影响到开工日期，而且很可能引发社会矛盾，问太阳公司能不能给一个时间表。
拆迁是一老大难的问题，已经如鲠在喉一样卡了太阳公司很长时间了。太阳公司马上有一人出来解释说我们已经拿出十分的诚意与钉子户在谈，只是这家拆迁户提出的补偿要求高得离谱，所以拖了下来，不过我们已经多次上报区政府了，相信区政府会给一个说法的。金中五突然缓缓开口说，“大家请放心吧，我保证开工之前不存在什么钉子户的。在座有一人倒是有办法能让拆迁工作马上完成。”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要知道胡一刀的大名都听说了，俗话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他都闹腾了这么久了，拆迁部门可以说是软硬兼施什么招都用了，就是不见效。但毕竟太阳公司的最高领导人发话了，大家又不得不信。我却发现金中五正瞟了我一眼，顿觉脸皮发烧，突然想起以前在白沙会所时与他的司机陆哥曾经提到过胡一刀，没想到他居然留了心了。看来此人看似什么都不管，其实心思缜密，记忆力惊人，要不怎么可能成为香港商界的传奇人物之一呢？
据传，他本是草根出身，但是凭其惊人的毅力与敏锐的商业头脑坐上了香港太阳集团的高管层本身就是一个传奇，虽然他不是太阳集团最大的股东，却是出身最为平民的一个人，在太阳集团占有约10%左右的股份，按太阳集团的市值，也就是说他身家达到十多亿元。其实常年在内地奔波，熟悉内地的官场与商场动作模式，太阳集团在江州的这次大投资就是由他与江州政府主谈的，也开创了香港财团在内地城市开发的新概念，即以合作开发，共同受益的幌子几乎是零地价拿下了这块位于城中心地区的宝地。蒋南就多次在背后评价他这家伙狐狸一样狡猾，因为对政府而言，此可能比单纯的卖地收益还要多，而对太阳集团而言，其节省下来的巨额买地款可以用来扩大开发与投资。几年后在江州这个太阳广场项目成功，金中五就正式成为了太阳集团驻内地的总裁，在多个城市之间来回的飞，于是多个城市都有了所谓的“太阳广场”。而金中五则认为江州的这块地为他带来了好运气，也将太阳集团驻内地的分部设在了江州。
但是奇怪的是金中五同时也是一个十分讲究风水的老派港人，散会后，他点明让我去他的办公室坐一下。他的办公室中摆设都是十分讲究的，比如一盆巴西木要摆在西北角、书架要摆正西面，案头的一只金虎必须头向东尾向西，据说有一次打扫卫生的秘书在擦完桌子后没有把金虎摆回原位，他从香港来后看了大发脾气。这也是手下的内地员工们第一次看到他发脾气。搞得想结交他的人都开始学起了风水。他办公室的沙发摆在偏正方向，与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成犄角之势，中间由高大的几盆茂盛文竹相隔。
除此，其为人还是相当和气的，我一进门他便热情地让我坐下，秘书送上茶水后他缓缓开口说：“听说唐先生在本地有一个高僧朋友？想不到唐先生也是信佛的。”
我啊一声，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找我居然是为了这事，想起他信佛的情报看来不假，不过我可从来不信什么神佛，马上说：“其实呢我这个朋友也算不上什么高僧，不过是归一寺中一个管事的和尚，天策监理公司的王工与他也很熟的。”
金中五说：“你是说王仕途先生吗？”
我说正是。我之所以提起王仕途是想试试王仕途到底在金中五心目中是什么印象，王仕途这家伙老在我面前吹与金中五关系如何好，如何受其信任等。说到底，王仕途也将与我一样，都是在这个香港人的手下混饭吃而已。金中五说：“哦，倒是听他说起过，不过我没什么时间去拜会这位高僧，我想呢明天正好有空，想劳烦唐先生代为引荐一下如何？”
我心想，这有何难，他妈的那个宏观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今晚做梦都会笑醒，虽然佛说众生平等，但是高僧却肯定会对有钱的信徒更为上心。我忙说没有问题，我早上将开车到他所在的宾馆的门口等他。金中五客气地表示感谢，叹口气，明天其实是我老母亲的忌日，我原本计划回到香港在她的墓前烧香的，奈何俗事缠身，明天还在与市政府的领导们开会，只好上午抽空请一下高僧为其祈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