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妓者伎也(4)

据《清稗类钞》记载，实行公娼制后，私妓取得了合法地位，妓女穿着漂亮的衣服，公开活动，彻夜营业，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老一辈妓女们艳羡不已，“成谓别有天地，非复人间也”。到了民国年间，公娼制仍旧保留了下来。根据民国6年（1917年）奉天省警察厅颁布的《管理妓馆营业规则》，可知当时的管理相当进步：妓院领取执照后，要按时纳税；妓院各种服务明码标价，不准额外多索。妓女只能坐等客户上门，不准到大街上穿得花里胡哨地拉客；妓女未满16岁者，不准接客；上午8：00以前及晚上11：00以后，妓院不得作乐歌唱，以免妨碍四邻安眠，妓女不愿为娼，不得强为拦阻；不准虐待妓女；妓女居所要保持空气流通，院内及厕所要打扫干净。最后，妓女有病时要请医诊治，如系传染病当即送医院调治以免传染。

实际上，妓女的分类标准不只上述几种。就上述分类而言，各种妓女之间的关系也不一定泾渭分明，她们之间的区别只是相对的。官妓与家妓都是以家内服务为主的，但她们也可能进入市场，承担部分市妓的功能。有些官妓在业余走穴，又具有了私妓的特征。尤其到了宋元以后，妓女逐渐走向市场，其界限更难分清。但总的趋势是私人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到了清代以后，则基本上是私妓的天下。就私妓而言，又分三六九等，满足不同层次人群的需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凡夫俗子，总能找到适合他们的妓院与妓女。这时候，起决定作用的不再是身份，而是金钱，这也从妓女这一特别的角度，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变迁。

§§§第二节娼妓文化

娼妓从根本上说是为男性服务的，下等男性可能仅是性的要求，上流社会则比较讲究品位，所以对妓女的要求相应也高。以官妓而言，妓女的主要职能并不是卖身，而是献艺，所以有些朝代还会限制官员私下嫖这些官妓。家妓的作用大体上也是如此，主人主要还是让她们献艺，提供较高层次的娱乐。如需要性服务，则完全可以通过多娶姬妾实现。即使是私妓，她们面向的也是各个阶层的男性，尤其当她们的顾客是一些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时，她们的文化素质就显得尤为重要。因而，作为一种特殊的职业，妓女也会造就文化人，并产生相关的文化。

一、娼妓与音乐、舞蹈

传统妓女以技艺见长，最拿手的功夫应是歌舞。其中官妓与家妓，主要功能就是向主人提供歌舞表演。仅以唐代而言，就产生了很多歌舞艺术家。

比如唐代的张红红，以“喉音嘹亮、颖悟绝伦”闻名。她不但善歌，还有惊人的记忆力。一次，有位乐工将古曲《长命西河女》“加减节奏”，唱给韦青将军听，躲在屏风后面的张红红，用“小豆记拍”，“听记于心”，等乐工唱完，她立刻重唱一遍，不失一声。时人称这位“过耳不忘”的歌唱家为“记曲娘子”。又如电视剧热播的许和子，是唐玄宗时代的歌唱艺人。据说许和子的歌喉一转，能够“响传九陌”，十分嘹亮。她是吉州永新县（今江西吉安）人，家中世世代代都是从事音乐的，所以她的歌唱有着十分深厚的家学渊源。开元末年，她被征人宫，成为“内人”，亦即皇帝跟前的乐伎。许和子进宫以后，被改名为永新。有一次，唐玄宗在“勤政楼”举行“大醣”即举行盛大的宴会与民同乐。席间人多又没素质，人声嘈杂，连演出的鱼龙百戏的伴奏音乐都听不到了。皇帝见此情景十分不爽，竟要罢宴。这时高力士连忙上前启奏说：听说永新的歌声一起，声震百里，不妨让她来试试，也许可以弹压得住。于是，皇上下令让永新前来“救驾”。不一会儿，永新来到了勤政楼，她“撩鬓举袂”，亦即整理了一下头发，举起了长长的袖子，曼声高唱。说也奇怪，自打她的歌声一起，广场上就渐渐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完全静了下来，据《乐府杂录》记载：“广场寂寂，若无一人。喜者闻之气勇，愁者闻之肠绝。”直到她唱完，全场一直鸦雀无声。还有被唐玄宗誉为“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的念奴，曾为“宫伎中第一”，史载有25人吹管也未能盖过她的嘹亮歌喉。诗人元稹赞颂道：“飞上九天歌一曲，二十五郎吹管逐。”此外，“坐中薛华善醉歌，歌辞日作风格老”的薛华；“闻君一曲古梁州，惊起黄云塞上愁”的金吾妓等，都以其独特的艺术风采名垂青史。

唐玄宗时，出名的舞妓也不少。有一位谢阿蛮，极善舞蹈，凡看过她的舞蹈的达官贵人、才人士子，无不击节赞好，不惜掷千金以为酬。玄宗知道了，便召阿蛮入官为乐妓，常让她在清元小殿中跳舞。杨贵妃的妹妹秦国夫人曾一次赏阿蛮三百万钱，足见谢阿蛮的舞蹈水平非常之高。据说玄宗曾梦见龙女教他一支舞曲，醒来记下乐谱，作成《凌波曲》，许多舞妓来试舞，都不合玄宗之意，只有阿蛮一舞而玄宗大喜，夸她舞得与梦中的龙女一样美妙动人：有一次，阿蛮为杨贵妃舞《凌波曲》，出神人化，贵妃爱之不已，赐给她一个红玉支臂环：“安史之乱”时，杨贵妃赐死于马嵬坡。肃宗收复长安后，玄宗从西蜀返长安，做了太上皇，苦苦思念杨贵妃，凡是与贵妃有关的人或物他都视为珍宝。有一天，玄宗传来谢阿蛮，要她再舞一曲《凌波曲》：舞罢，阿蛮把红玉支臂环献给玄宗，玄宗拿在手上细看，不觉涓流不止，说：“这是太宗皇帝破高丽时得到的两件宝中的一件，两宝是紫金带和这红玉支，后来高丽使者来求，说国家失了两宝，风雨不调，我还了他紫金带，这红玉支因赐给杨贵妃而未能还他。不想贵妃把它赏给你了，今见物思人，物在人非，叫人好不伤心啊！”阿蛮把唐舞发展到很高的水平。她一曲罢能得秦国夫人的万金之赏，能使帝王将相为她伴奏，能让杨贵妃将御赐的国宝赐给她，可见阿蛮的舞蹈的确是妙不可言的．

有些舞妓还走向民间，服务大众，比如公孙大娘就以剑器舞在内外教坊独享盛名。晚唐《津阳门诗》云“公孙剑伎皆神奇”，自注说：“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司空图《剑器》诗亦云：“楼下公孙昔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张旭在谈到他的草书创作时，也感称：“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其神。”尤其杜甫，对公孙大娘更是推崇备至。他写诗赞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八句诗，前四句是写舞蹈气势、人气：四方闻名，观者如山，为之动容，感动天地。后四句或称“四如句”，是写舞美、韵律：如羿射九日，如骖龙翔舞，如雷霆收怒，如江海凝光。句里行间激荡着诗人对公孙氏舞蹈艺术的深深钦佩和赞赏，以至老而不忘，抚今追昔，颇有感慨。

家妓以歌舞见长的也很多。比如白居易家中就养了不少歌舞妓。他在《小庭亦有月篇》中写道：“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绢随意歌。”这里就有四位。而刘禹锡《忆春草》诗中所写“处处多情”的“春草”，也是白居易家中的舞妓。又如韩愈《感春》诗云：“娇童为我歌，哀响跨筝笛。艳姬蹋筵舞，清眸刺剑戟。”这里的“艳姬”，指的也是家中的舞女。

二、妓女与诗歌

歌妓活动往往成为各种新兴文艺创作中的题材，歌妓又是文人诗歌中的关注焦点，许多名妓例如唐初苏州名妓真娘，就被白居易、李绅、张祜、李商隐等许多诗人反复歌咏。歌妓还因歌唱流行歌曲而起到了文学传播者的作用，因而妓女对于诗歌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一）有关妓女的诗

中古时代，妓女总是与文士联系在一起的，所谓有井水处就有柳词，有妓女处必有文士。尤其是唐代，文士狎妓之风甚盛，经济条件好的士大夫还蓄有家妓。在双方的长期交往中，有的妓女因为才艺备受文士赞叹，有的妓女则因不幸的身世博得文士同情，还有的文士与妓女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所有这些，都成为文人诗歌创作中的主题。妓女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丰富了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情趣，刺激了文人士大夫的灵感，往往使这些文人士大夫不经意间写出留传千古的绝句来。唐诗中有不少“送妓”、“赠妓”、“别妓”、“怀妓”、“悼妓”的诗，不言而喻，这都是文人士大夫与妓女们厮混时的应景之作，其中也有不少精品，如果没有美女的刺激，很难写得这样有滋有味。

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要数杜牧。杜牧出身名门之后，是宰相杜佑的孙子，诗写得也不错，所以自我感觉良好。本来唐代文人就有寻花问柳的通病，这杜牧表现得更甚，简直是无妓不成诗。他在与妓女交往中获得灵感，又以妓女作为诗作的对象，不高兴了还要讽刺人家一回。像什么张好好、池州妓、官妓、吴兴妓、吹箫妓，见一个写一首，见的多写的也多，因而发生的故事也多。其中比较轰动的故事发生在洛阳，当时杜牧任监察御史之职，专门监管洛阳。洛阳有一位李愿，退休在家，钱多又无聊，就养了百十个家妓，整天唱歌跳舞，寻欢作乐。有一次，李愿举办家宴，招待以前的同僚。由于杜牧职任监察，好比今天的纪检委主任，李愿就没有给他下帖子，怕他来了讲政策大煞风景。

不料杜牧早就操上李愿的心了，一听李愿要招待客人，马上就想到人家的家妓。让杜牧生气的是，李愿请客，洛阳城里差不多有点头脸的都请去了，偏偏就不请他小杜，这不是让人闹心吗？不怕现官，就怕现管，你不请我，我就不能去啊？于是杜牧就派家人前往李家，要求大家同乐。李愿没法，只好用几百里加急文书给杜牧送了请帖。杜牧赶紧赴会，到底还是晚了点，宴会早巳开始。就座以后，杜牧先不与同僚打招呼，两眼直勾勾地就瞄上了这百十个家妓。杜牧“瞪目注视”，又连喝三杯，还是没看明白，于是不耐烦地问：听说你们家的紫云姑娘挺不错的，我怎么认不出来？李愿心想，噢，你大老远地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事啊？早知道就给你发个帖子又值什么钱？于是就向杜牧指了指紫云小姐。杜牧“凝睇良久”，半响说了声：果然名不虚传，不如你送给我得了！李愿听了，也不知杜牧是真心还是开玩笑，只管低头傻笑。妓女们一听，哄堂大笑，都说这杜先生脸皮真厚啊，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想要就说啊！杜牧心想，左右跟你们说不清，还是诗上见真章，于是提笔做诗：“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吟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做罢，也不喝酒吃菜，打马而去。李愿明白，杜牧是名士加权势，这种人得罪不起，不如我送给你，落个人情，历史上又多一个佳话。于是，不到一刻钟的工夫，紫云已在杜牧的掌握之中。不过，紫云姑娘与李愿还是有点感情基础的，临行之前，特意写诗《临行献李尚书》表达留恋之情：“从来学制斐然诗，不料霜台御史知。忽见便教随命去，恋恩肠断出门时。”

看来紫云不只长的好，文学水平也不低，总算杜牧没白看上她。不过，杜牧最喜欢的还是雏妓，有诗为证：“娉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扬州的妓女虽然多，水平也都很高，偏偏杜牧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只有13岁的小姑娘。

不幸的是，杜牧身为朝廷命官，身子是属于国家所有的，来去并不自由，所以也不能一直呆在扬州这个花花世界。杜牧在宣州做官时，当地就没有多少合适的妓女，所以工作也不上心了，生活也像少了点什么，诗更是写不出来了。他听说湖州美女如云，便利用工作之便，到湖州微服私访。杜牧在当时也算个明星级的人物，一到湖州就被当地刺史崔君素发现了。崔先生知道杜牧最喜欢什么，什么话也不用说，当即把本州的所有名妓唤来，供杜牧挑选。遗憾的是，这么多妓女，竟然没有一个雏妓。也可能当地对未成年女性保护的好吧，杜牧老大的不乐意。杜牧是名士，所以不会装模作样，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当下就表示了不满。崔君素无法，只好专门为其举行一次赛船大会，引得全城仕女出来观看，好让杜先生趁机挑选。杜牧果然看中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非要娶人家做妾。但人家年龄尚小，不愿完婚。杜牧口出狂言：十年后我一定会当上湖州刺史，到时我再来迎娶。如过期不来，小姑娘自可另嫁。此后，杜牧不断向朝廷要求去湖州担任刺史，可朝廷一点也不体谅杜牧的苦心，总是左拖右拖，拖个没完没了。等到杜牧真的做了湖州刺史，14年已经过去了。杜牧到任就寻找那位姑娘，不料人家上等下等，等个没完没了，好不耐烦，早于三年前嫁人，孩子都有了两个。杜牧想想都是我的错，谁让自己爽约呢？只好自认倒霉，于是做《怅诗》云：“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杜牧之所以喜欢雏妓，也有他的理由：在他看来，雏妓心思单纯，易于上手；年长的妓女阅人无数，感情上靠不住。在这方面，杜先生是吃过大亏的。据说杜牧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个妓女。在他去京城赶考之前，为表爱心，竟然拔下一颗牙齿送给妓女做信物。岂知考罢归来，妓女已另有新欢。杜牧气愤之下，向她讨还牙齿一妓女打开抽屉，让杜牧自己找，不料抽屉里尽是牙齿，哪还分得清姓杜姓李？

除了杜牧之外，白居易也是个中高手。人家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白先生不信这个邪．硬足养了百十个家花，每个都有特色，不但人昧，且可人诗。其中最著名的当然是樊素和小蛮，这两人都是白居易的家妓。樊素善歌，小蛮善舞，所以白居易能写出“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样流传千古的佳句。除了这两个特别得意外，什么“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都怪喜欢人的，白居易不但博爱，而且喜新厌旧。他在《追欢偶作》中写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白居易看来不缺钱，定期更换家妓，以免产生审美疲劳，十年之间，就换了三茬。

自居易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文学上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尽管他家有妓妾上百，还是免不了到外面拈花惹草：这些都有案可查，每次招妓以后，他都忍不住形诸笔墨，谁让他是个诗人呢？比如千古绝唱《琵琶行》，就是他与妓女对话的成果，其中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真是令人费解．像白先生这样不断创新、不断寻欢的人，怎能与一个失落的妓女引为同类呢？当然，白居易写了很多有关妓女的诗，这些诗对于巩固白先生在文坛上的地位，无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不过，妓女们不能因为白居易姓白就真的让他白白利用。由于白居易是个名人，那些与白先生“云飘雨送”的妓女，事后一般都声名鹊起，甚至会背两首白居易的诗，也会抬高身价。有一位高霞寓先生，相中了一个妓女，要按市场价买断，这个妓女竟自我吹嘘：我连白先生的《长恨歌》都会背诵，难道能跟别的妓女一个价钱？高先生没法，只好又多出了一份钱，这才弄到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