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故人
“他们只会攻击移动之物，别妄动。”
熟悉且温柔的声音悠悠传来。
应渊终于得以看清来人的面容，正是桓钦！
他的目光瞬间凝滞，痴痴地盯着桓钦。
只见他一身素白衣袍，衣袂飘飘，一尘不染，气度超凡。只是脸上不见半分血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桓钦，久违了。”
眼前之人闻言蹙了蹙眉，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茫然，继而眯起双眸凝视他。
他心中暗自思忖，这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此，还对着自己呼喊旁人的名字？
“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你口中之人。”桓钦的声音清冷，抬手指向战场中心身着银甲战袍的仙人，“那位……我曾听见旁人唤他桓钦，他应该才是你喊的那个人。”
应渊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我这话很难理解吗？桓钦满心狐疑，难道是自己许久未与人交流，连一句话都说得如此含糊不清了？
他轻叹一口气，再次重复道：“我说……你认错”
然而话未说完，桓钦忽然一怔。
他在这个鬼地方待得太久，岁月已经带走了他的记忆，他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他又怎能笃定眼前这人喊的不是自己？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不过我想我应该不是你喊的那个人。”桓钦茫然地说着。
应渊听了，只觉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劈向自己，仿佛将他的灵魂生生撕裂。许久，他才从这犹如剜肉剔骨的痛苦中回过神来，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桓钦却笑道：“我连自己都忘了，又怎么会记得你。”
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还是来晚了吗？
应渊浑身颤抖，身形一晃，眼看就要从空中坠落，桓钦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他。
“当心。”
桓钦说着，慌忙看向银甲仙人站着的地方，却发现那仙人和遍地的尸骸已然消失不见，那刺鼻的血腥味也闻不见半丝。
“终于消失了。”
他如释重负，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你方才看见的场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现一次，那人也会随之复而生。我与他交过几次手，他不死不灭，极难对付，我们赶紧离开吧。”
“哦……好。”
应渊仍是一副怅然若失情态，说话的声音低若蚊蝇，桓钦什么都没听清。但见他点了点头，便拉着应渊飞离战场范围。
魔相之中，除了遍地黄沙，便只有头顶烈日。
桓钦一时想不到能带他去哪，只能先寻一个崖壁的荫蔽之地休息。
两人靠着石壁缓缓坐下，一言不发，四周一片死寂，气氛也愈发尴尬。
应渊忍不住看向桓钦，这一次重逢，他发现桓钦静下来时总是低垂着眼眸，若有似无的目光轻飘飘的，轻盈得仿佛像下一刻就会飞走，永远也不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前尘往事，你真的都忘了吗？”应渊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桓钦忽地一怔，眼眸垂得更低了，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他的问题，但他的神情看起来是那么落寞，应渊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抬手伸向桓钦。
然而，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桓钦的肩时，他顿住了，他暗自收回手，目光却死死钉在桓钦身上，只见桓钦摇了摇头。
“都忘了！”
“我只记得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久到我忘了自己的来历，茫然不知前路，只能地在这附近徘徊。”
桓钦抬头看他，“我也曾想过离开，可每次生起这个念头，都会心如刀绞。”
他的声音淡然，仿佛他在说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可应渊听到最后，心中却隐隐作痛，几乎颤抖声音问：“你有想过缘由吗？”
桓钦忽然一笑，道：“没有……不过我依稀记得，我和什么人有约，大抵是在里等他吧。”
听到这里，应渊终于忍不住倾身上前，环抱住他，声音哽咽：“对不起……桓钦，是我失约了，对不起。”
应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瞬间让桓钦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的心中越发茫然，明明一见到这人心里就烦乱不堪，可自己却舍不得推开他，甚至还有些期盼着他能留下来？
然而，就在这念头刚刚冒出的瞬间，心中就有一个声音在坚决地打断自己：“不行，你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该留在这里。”
对，他不能留在这里。
想到此处，桓钦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打算推开应渊。可当他的手触碰到应渊的那一刻，却直直穿过了应渊的肩膀，他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那透明的手掌。
他的这一番举动，也让应渊察觉到了桓钦身体的异样。他惊慌失措地去拉桓钦的手臂检查，却什么都抓不住。
“你的身体呢？”他的声音恐惧得打起了颤。
“我不记得了，约莫是埋在哪片黄沙下，又或者是被那只凶兽吞食了吧……我是不是要死了？不对，我早就死了，只不过没死透罢了。”桓钦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解脱，“这样也好，终于不用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我不会让你元神散尽的。”应渊定声说。
应渊将仙力汇聚于掌心，袖起手，手指轻柔地抚向桓钦的额头，强大的仙力注入桓钦的元神，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他的全身。
桓钦的元神再次化为实体，应渊这才缓缓收手。
“你来干什么？”桓钦怔怔地盯着他，语气里不加掩饰地厌烦。
应渊惊慌道：“你想起来了？”
“哼，一个厌恶之人一直在我面前晃悠，想记不起来都难。”桓钦站起身来，白了应渊一眼，“你若是来杀我的，便赶紧动手，多见你一刻，我便恶心一分。”
“不，我是来找你的。”应渊缓缓起身，正色道：“我来是想问问你——当年我失约了，如今来赴约，你还愿意告诉我答案吗？”
“不愿意！”桓钦冷冷地回答，见应渊神情忽然变得伤情黯淡，心一软，便给出一个理由，“有些人和事一旦错过，便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就像……”顿了顿，俯身到他耳边，一字一句道：“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一样，他们再也活不过来了。”
桓钦转身，脸上冰冷的面具再也挂不住，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倒下。他虽能控制元神化作的躯体，却无法抵御来自元神深处的……心痛。
当初既然失约了，如今再来问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元神即将被魔相的力量消磨殆尽，已无多少生机，还不如早点死个干净。
他得死远点。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连绵黄沙。
应渊望着桓钦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剧痛，忍不住捂着心口闷哼一声。再抬眼时，桓钦的元神又淡了下去，他喃喃地讶异：“怎么会消散得这么快？”
他慌忙冲到桓钦面前，急切道：“你元神尚在，我送你去轮回。”
“我的生死，与你何干？”桓钦看着他，有气无力地开口：“帝尊若是无事，就赶紧走吧，省得与我在此相看两厌。”
桓钦强忍着来自元神深处的痛，试图从应渊身边越过，可他才刚走出步，就被人从身后一击。再次醒神时，他已经被应渊带到了冥界夜忘川。
“帝尊可真是仁德啊，竟连我这种罪大恶极的野心家都能得帝尊恩泽。”桓钦望着死寂的忘川河，苦笑道：“临行前，桓钦在此祝帝尊与天后永世恩爱。”
“我不做天帝了，我也没有天后，来生我去……”
桓钦打断道：“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听。”
他说完便趟入忘川。
应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入了轮回，便是前尘了却，时至此刻，你能否告诉我，你对我可还有半分爱意？”
桓钦一怔，冷声道：“没有！”
应渊亲眼看着桓钦忘了自己，趟过忘川水，入了轮回。他正要离开，却在恍惚间瞥见一点荧光飞跃茫茫的忘川，朝自己飞来。
“那是……晓梦蝶！”
抬手，晓梦蝶他手心上方悬飞，他望着展翅的银蝶，破涕为笑。
“晓梦蝶只有感知真爱方可破茧，你骗得了我，却骗不了你自己的心，你还是爱我的。”
应渊手掌轻轻一挥，晓梦蝶便飞入死寂的忘川，他的目光也随之望向那个翩然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来生我去寻你。”
呢喃声在死寂的夜忘川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