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深埋在地底下的历史

当远古的人们还处在蒙昧状态的时候，大约因为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一个人的死亡成了见怪不怪的小事。当然，也缘于当时鬼魂观念的尚未形成，于是对死者的处理竟无异于对待野兽。学者推测，在食物极度缺乏的当时，最大的可能是对人的尸骨分而食之。如此说来，丧葬之事是谈不上的。

随着人类意识形态的逐渐形成，人们开始重视到一个人的死，既然受到重视，丧葬也就随之产生。怀着原始宗教观念的中国人，会在死者身上佩戴上当时被当时认为是最好的石器等装饰品，并在尸体周围撒上象征鲜血的赤铁矿粉，意欲祈求给死者以新的生命。而对于幼童的死亡，有人会在葬具上开凿圆孔，意思是方便死者灵魂的出入。总之，在丧葬出现之初，出现了各种原始而朴素的埋葬方式，每一种的方式无不寄托着古人美好的向往和痛苦的无奈，当然，也传达给今人无限的感慨。

接下来便是氏族社会的来临，村落开始出现在中国大地，既是氏族成员，死后也不能离得太远，于是氏族墓地集中地设在了村落外部。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历史的车轮还停留在群婚制时期，孩子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反映在丧葬上，则要么是单人葬，要么是同性合葬，或者母子合葬，不曾出现夫妻合葬。同时，由于女子在氏族中的绝对权威，成年男子死后归葬本氏族成了长时期的习惯。这一时期的丧葬，怎么解释都是一个女权至上的社会。

当社会的发展终于让男人们翻身做主人，数千年的母系氏族落下帷幕。父权制的确立使对偶制取代群婚制，孩子找到了真正的父亲，反映在丧葬上，自然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以男子为主的男女合葬或父子合葬开始出现，在葬式上，男子大多仰身直肢，女子则下肢弯曲，侧面向男子，呈屈从状。另外还有女性被捆绑而葬或生殉的，一男二女的墓葬也被发现，可以想象，妻妾现象已经产生。可见男子一旦翻了身，其强权意识是当年女子当权时无法比拟的。

当男人与女人的关系终于理清之后，部落与部落间展开了惨烈的撕杀。原始战争的痕迹在墓地里再现，四肢不全的散乱埋葬或集体葬或作挣扎的死状，将战死者、战败者的悲惨一览无余地展现于今人面前。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象那些战争的野蛮，却大约很难体会参战者抱负的情绪和悲壮。

战争规模的扩大使掠夺变成习惯，社会的发展又不断积累着财富，物质的结余使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与日俱增，部落显贵们不再满足于等同于平民的丧葬，大量玉璧、玉琮等贵重礼器出现在他们的遗体旁，显现着墓主人生前显赫的身份。

当群雄而起的纷争终于告一段落，夏王朝穿过迷蒙的历史尘雾终于露出面纱。奴隶制国家的形成，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贵贱之别更为显著，这种显著毫不掩饰地写在他们的墓地里。贵族墓室大而阔，有朱砂铺底，有棺有椁，当然还有更多的陪葬品。平民墓自然要小得多，陪葬品也少之又少。至于奴隶，常常作为牺牲用在祭祀中，有的甚至与兽骨埋在一起，其惨状不一而足。

商代是人殉人祭之风最为盛行的时期，殷墟的一个墓区竟有400多人殉葬。杀人祭祀也呈惊人状，公共祭祀场所每坑均有10来具人架。据考证，这些人祭者中多为战争中俘虏的羌人。可以想象，民族的仇恨的种子是怎样地深埋于当时人们的心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又是怎样地被任意掠夺和残杀。

人们呼唤着文明，人们期待着受到尊重。当成熟的奴隶制周代来临，文明的迹象终于显现于墓地，虽然仍旧盛行厚葬，但人殉人祭的数量却大为减少。墓葬反映在这个时候，最显著的特征是处处体现周礼的权威。不同等级的贵族要用不同数量的鼎来随葬，如九鼎配八簋、七鼎配六簋等等。在棺椁上也有严格区别，如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到平民就有棺无椁了。死者穿衣也有严格讲究，均依死者身份等级而定。

踏着时代的节拍，封建社会取代了奴隶社会。这个时代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莫过于壮观、奢华无比的帝王陵。秦始皇陵成了秦作为一个时代的总体象征，金缕玉衣、墓室壁画等一切奇观将两千多年前的西汉王朝如此逼真地拉到今人眼前。可悲的是，厚葬带来的直接结果是盗墓的猖獗，尤其是遇上战争，贵族墓地更容易成为军人们的光顾之地。这多少让东汉开国帝王刘秀有些心寒，于是他自愿葬在一不起眼地带，除了瓦器，不曾有更多陪葬品。进入魏晋南北朝，战乱成了这一时代的主题，帝王陵的被摧残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防盗自然成了王陵设计的中心内容，为了把墓室隐蔽起来，有把墓坑选在峡谷中的，也有依山势而造的，总之，越不起眼越安全。当然，动乱的局势让帝王陵的规模也下降了若干个等次。

隋的重新统一为帝王陵寝的复兴与发展提供了条件，当另一个兴盛的王朝大唐踏上历史舞台，帝王陵再度走向豪华。包括武则天在内的二十一个皇帝陵体现着唐王朝空前恢弘的气势，成为中国皇陵继秦汉以后的第二次大发展。宋王朝经济的发展为北宋王陵的建造提供了巨大的物质基础，可惜在金人的铁蹄下，宋王朝南迁，皇陵墓地落在金人手中，于是有了岳飞与金人在王陵所在地的拉锯战，也有了南宋每年北上到“外国”祭祖的悲剧。当大清王朝在无奈中唱响封建帝制的挽歌，却在垂死的挣扎中营建着东陵最后的奢华，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最终的赢家却是军阀兼土匪的东陵大盗。

我们没有理由也无从探讨帝王陵的是是非非，更无法评价远古葬俗的合理性。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如果没有这些陵墓或葬地，我们对历史的触摸会减少多少。

丧葬是深埋在地底下的历史，是展现在今天的过去。透过或触目惊心、或气势宏伟的丧葬，我们或悲伤、或感叹，那一个个底下的故事，无声地传送着我们民族的过去，一瞬间就是永恒、一定格就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