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哲思问道
晨露未消,竹影婆娑。
醉月客栈后院的一间小轩中,林书白正专注地翻阅着案头的《道德经》。案上还摆着几卷《庄子》、《列子》,以及厚厚一叠手抄心得。青瓷茶盏中的茶水尚温,缕缕茶香与晨露的清新交织,在这个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静谧。
&34;大道至简,归于自然。&34;他轻声吟诵着,执笔在书页旁批注:&34;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并非无情,而是超脱于情。&34;
这是他的习惯,每每读到有感悟处,总要写下自己的理解。案头那叠心得中,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这些年来对道的思考。
竹影摇曳,投射在铺着青色竹编的地上,斑驳生姿。微风拂过,带来几分清爽。他偶尔抬头,望着院中那株老梅,若有所思。二十年来,这株老梅见证了他的成长,也见证了他与功名渐行渐远的过程。
&34;又在读书?&34;温和的声音从院门传来,养父端着早餐进来,笑意温暖。
&34;父亲早。&34;林书白起身相迎,&34;儿子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正要记录下来。&34;
&34;哦?说来听听。&34;养父将早餐放在一旁的小案上,在他对面坐下。这是他们父子多年的习惯,每每清晨,总要谈谈心得。
&34;孩儿以为,道之至简,在于顺其自然。人们常说天道无情,但这&39;无情&39;二字,说得不够透彻。&34;林书白执起茶盏,徐徐道来,&34;天地以万物为刍狗,看似无情,实则是超脱于情。若执着于情,反失其真。&34;
养父捋须微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34;你能想到这层,很好。天道无情却有理,万物有常却无常。你天生近道,能有这般领悟,不负这些年的读书。&34;
林书白微怔,总觉得养父这话别有深意。这些年来,每每谈及&34;道&34;字,养父的神情中总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深意。但每次他想要追问,养父总是轻轻带过。
&34;对了,&34;养父忽然想起什么,&34;昨日镇上的王秀才又来问你何时去参加科考。&34;
&34;儿子已回绝了。&34;林书白摇头,&34;八股之文,束缚天性。读书本为明理,若为功名所困,反失其真意。&34;
养父欣慰地点头:&34;能想通这点很好。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况且&34;说到这里,他又像往常一样戛然而止,转而道:&34;趁热吃些早饭吧。&34;
林书白早已习惯了养父这般欲言又止。他知道,养父必有难言之隐,但既然养父不愿说,他也不会强求。这或许就是他常说的&34;顺其自然&34;吧。
用过早饭,养父起身要走,忽然又回头:&34;书白,过几日就是你二十岁的生辰了。&34;
&34;是啊,&34;林书白笑道,&34;时光飞逝,一晃就二十年了。&34;
养父望着他,目光深邃:&34;二十年确实很快。&34;说着,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林书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养父的背影。这些年,每到他生辰前后,养父总是格外地感慨。他隐约觉得,这其中必有缘由,但既是养父的秘密,他不会刨根问底。
阳光渐盛,透过竹林洒落在案头的书页上。他重新执起笔,继续批注:&34;天机玄妙,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水到渠成。&34;
写完这行字,他忽然感到一丝异样。那枚贴身携带的古玉,似乎微微发热。但等他摸向胸口时,那份异样又消失无踪。他摇摇头,或许是错觉吧。
明月茶馆里,茶香四溢。
这是镇上文人雅士常来论道的去处,雕花的门窗,古朴的陈设,处处透着书香气。临窗的位置,三两文人正在品茶论道,谈笑之间,时有妙语。
林书白坐在他常坐的角落,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瓷茶盏。这个位置视野极好,既能将茶馆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又能看到街上来往的行人。
&34;呵,这不是林秀才吗?&34;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镇上新上任的教谕李大人。
&34;李大人。&34;林书白起身相迎,&34;来品茶?&34;
&34;听说你又拒绝了参加科考?&34;李教谕捋须笑道,在他对面坐下,&34;可惜可惜,你这般才学&34;
&34;大人过誉了。&34;林书白为他斟茶,&34;学生读书,不为功名。&34;
&34;哦?&34;李教谕来了兴趣,&34;愿闻其详。&34;
林书白沉吟片刻:&34;学生以为,读书明理,贵在自悟。科举之道,束缚天性。与其为八股所困,不如寻真求道。&34;
&34;好一个寻真求道!&34;一旁忽然传来赞叹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
老者起身走来:&34;可否一叙?&34;
&34;请。&34;林书白欠身施礼。
老者在一旁坐下,他的目光很特别,仿佛能看透人心:&34;敢问小友,何解&39;道&39;字?&34;
茶馆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知道,这位老先生在镇上已有月余,常与人论道,却从未见他如此兴致。
林书白不慌不忙,执壶为老者斟茶:&34;学生愚见,&39;道&39;者,天地运行之理,万物生灭之机。表面上看,似是规矩法度,实则是超脱规矩之上的至理。&34;
&34;哦?&34;老者眼前一亮,&34;何出此言?&34;
&34;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34;林书白缓缓道来,&34;很多人认为这是天道无情,但学生以为不然。这&39;不仁&39;二字,恰恰道出了天道的本质。&34;
他顿了顿,继续道:&34;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不是无情,而是超脱于情。若执着于一物一念,反而失去了天道的本意。就如这杯茶&34;
他执起茶盏:&34;茶叶浮沉,看似无序,实则自有其理。若强求茶叶按某种方式浮动,反而失去了品茶的真趣。&34;
老者捋须大笑:&34;妙哉!小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34;
茶馆内的其他文人也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34;林兄这番见解,当真是让人耳目一新。&34;
&34;是啊,尤其是那个茶叶的比喻,简单易懂又入木三分。&34;
&34;难怪不愿科考,确实有自己的道理。&34;
讨论声中,林书白却注意到老者的目光中似有深意。那目光让他想起养父,每次谈及&34;道&34;字时的神情。
&34;小友,&34;老者忽然压低声音,&34;可曾思考过,为何你对&39;道&39;如此敏感?&34;
林书白一怔。确实,从小到大,每次研读道经,他总能有独特的感悟,仿佛天生就与&34;道&34;特别亲近。
老者没等他回答,又道:&34;天生近道者,必有因果。若有机缘,或许能寻得真答案。&34;说完,他站起身来,&34;告辞。&34;
林书白想要追问,老者却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34;机缘到时,自会明白。&34;
望着老者远去的背影,林书白若有所思。这已经是第二个用这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和他说话的人了。第一个是养父,现在是这位素未谋面的老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古玉,却发现玉温暖异常,仿佛在呼应着什么。但等他仔细感受时,那份温暖又消失不见。
街上,老者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茶香依旧,案前的文人们还在热切地讨论着,但林书白的心却有些不宁。
他望向窗外的天空,淡淡的云彩正在流动,就像他此刻的心绪,似有所悟,却又抓不住。
所谓机缘,所谓因果,所谓天生近道这些词在他脑海中盘旋。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正站在某个重要的转折点上,但具体是什么,他还看不真切。
暮色西沉,醉月客栈的门前渐渐热闹起来。
&34;小林,来两壶女儿红!&34;一位常客扬声喊道。那是镇上的老秀才,每日必来,点的酒也从未变过。
&34;好嘞,马上来。&34;林书白从柜台后起身,动作利落地取出两只酒壶。他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与普通店小二的匆忙慌张大不相同。
&34;今日怎么换了这身青衫?&34;老秀才打趣道,&34;倒是比往日更像个读书人了。&34;
林书白莞尔:&34;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先生天天穿着这身旧袍,不也是文采照人?&34;
&34;哈哈哈!&34;老秀才开怀大笑,&34;这张嘴啊,就是会说话。&34;
客栈内的食客都笑了起来。谁都知道,醉月客栈的这位店小二不一般,不仅能与文人谈诗论道,更是个难得的妙人。
&34;林兄!&34;门外传来急切的呼唤,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匆匆走进来。
&34;原是王兄。&34;林书白迎了上去,&34;又为银钱发愁?&34;
那年轻人正是镇上有名的落魄书生王三。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34;实在是&34;
&34;先用饭。&34;林书白打断他的话,转身吩咐厨房,&34;一份油盐饭,再来个青菜。&34;
&34;这&34;王三有些羞愧,&34;我这月的饭钱还没&34;
&34;食者无愧。&34;林书白轻声道,&34;王兄有才学,只是时运不济。待日后功成名就,再谈这些俗物不迟。&34;
王三眼圈一红:&34;林兄的恩情,我&34;
&34;食不言,寝不语。&34;林书白笑着将他按在座位上,&34;且先填饱肚子。&34;
这一幕落在客人们眼里,又是一番感慨。谁能想到,一个客栈的店小二,不仅能与文人谈笑风生,还时常周济落魄书生。
&34;这孩子,就是太善良。&34;灶间的老妈妈嘟囔着,&34;那些穷书生,欠的饭钱都够开个新客栈了。&34;
&34;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34;林书白笑道,&34;更何况,王兄他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若能帮他们度过难关,也是功德一件。&34;
&34;你啊你&34;老妈妈摇头叹气,却掩不住眼中的赞许。
夜色渐深,客栈内的食客渐渐散去。林书白正在收拾桌椅,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踉跄声。
一个醉醺醺的老者倚在门框上,正是下午在茶馆遇到的那位。
&34;前辈?&34;林书白连忙上前搀扶。
&34;好孩子&34;老者醉眼朦胧,&34;你与常人不同天生近道&34;
林书白心中一动:&34;前辈此言何意?&34;
老者却摆摆手:&34;时机未到莫要强求&34;说完,竟自顾自地走了,脚步却异常稳健,哪有半分醉态。
林书白望着老者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每一件似乎都在指向什么,却又看不真切。
胸前的古玉又有了异样的温热,这次的感觉比上午更加明显。他下意识地握住玉佩,却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34;书白,发什么呆呢?&34;养父的声音传来。
&34;没什么。&34;林书白收回思绪,&34;就是觉得今天有些奇怪。&34;
养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34;你马上就二十岁了,有些事,或许就该到时候了。&34;
&34;父亲这是&34;
&34;去休息吧。&34;养父打断他的话,&34;明天还要早起读书呢。&34;
林书白应了一声,转身上楼。他没有看到,养父望着他背影的目光中,既有欣慰,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夜色已深,林书白的书房烛火依旧。
案头的《道德经》摊开在&34;道可道,非常道&34;一页,笔记写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古玉。
这块玉,是他从记事起就一直佩戴的。养父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却从未细说来历。往日温润如常的玉佩,今夜竟有种异样的温热。
&34;奇怪。&34;林书白轻声自语。这种异样从早晨就开始了,随着夜深越发明显。
烛光摇曳,在书房的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他正要伸手添油,突然一阵强烈的心悸袭来。那感觉说不上来,既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古玉的温度陡然升高,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灼热感。林书白急忙解开衣襟查看,月光下,古玉正泛着淡淡的微光。
&34;这是&34;
他话未说完,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恍惚间,他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清晨的客栈门前,一位富商正要登上马车,马车的车轮看起来有些松动。
画面转瞬即逝,但那种强烈的预感却挥之不去。林书白握紧了古玉,玉上的温度渐渐褪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34;二十年了。&34;门外传来养父的声音,&34;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34;
林书白转身,看到养父正立在门口,神情莫名。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养父的脸上,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
&34;父亲,这到底&34;
&34;睡吧。&34;养父轻声打断他,&34;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34;
说完,养父转身离去,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林书白站在原地,看着烛光映照的影子,久久无法平静。
他再次摸向胸前的古玉,温度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今夜悄然改变了。
熄灭烛火,林书白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闪现那个预示般的画面。
这一夜,注定难眠。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平静了二十年的夜晚,正是他命运转折的。明天的清晨,将会让他的人生,走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月色正浓,微风拂过窗棂,带来淡淡的清香。这是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却是林书白平凡人生的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