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09】他居然会做鸡蛋仔
“囍帖街小青龙”的名号,不知怎的就在学校传开去了,伴随着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而纪年仿佛自动装了隔音装置,不澄清也不反驳。
她更加发狠地专注在家里的业务上,游走在大街小巷。之前的几个月下来她不但总结了“逃离城管”的经验,更摸索出一些新门道,例如一些情侣对婚纱暂时没有需求,可是却有穿着漂亮有特色的服饰在景点打卡拍照留念的需求,因此她找陆秀珠学了一些简单的化妆技巧,又找林广风学人物摄影。她没有专业相机,只有家里一部老旧的胶片机,菲林不便宜,硬是花了大价钱拍废了二十卷才大概找到一些感觉。
但从此,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很多情侣其实并不特别在意拍出来的精美度,在意的只是定格那一刻,在某一个值得纪念的地点和心爱的人一同留下印记,仿佛“到此一游”就等同于“一生一世”。
抓到这个有趣的洞察之后,她便改变了策略,专打“爱情定格”。带上三四套中式传统服装,地点也从各大夜市也转移到了标志性旅游景点:江边、公园、花海、教堂前、法式风情小街……甚至是简简单单的囍帖街街口那个巨大的“囍”字,也是情侣们热衷留影的地点。
但拍完再去晒相显然不合理,只得狠下心来去淘了一部二手数码相机,事后可以通过电邮发给顾客。也可以把照片做成钥匙扣、杯子图案、链坠……摆摊时间也从夜里扩展到周末白天,有了客人便留了联系方式,推销以后订婚纱老客打折,放长线钓大鱼。
而且她主攻的对象从爱美的姐姐们变成不好拒绝的哥哥们,游说的话对着男人说,实则说给女人听,道理跟推销玫瑰一个样。
阿萍说:“哟,有长进。”
可是何美珍看在眼里,却有些喜忧参半。
朱春穗一边摘菜笑着劝慰她:“年年真是做生意的料啊,够灵活。”
陆秀珠也在一旁打着鸡蛋说:“呀看来你家年年学什么像什么,回头我的工作都要被抢了,你记得多让她转头多介绍些客人给我。”
这些话听进耳里,她变得更惆怅了,一个高一学生全副身心放在做生意上,即便她们家再怎么特殊,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呀年年和岁岁放学回来了,”陆秀珠看了一眼对大人们摆摆手就一前一后进房间的两姐妹,扭头小声地说:“岁岁就是比较像珍姐你。”
何美珍心里打了个突。
“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性格也比较天真开朗像你,”陆秀珠捞起煎好的鸡蛋切丝,准备包韭菜蛋饺,一路低着头也没留意他人表情,“相反年年就黑黑瘦瘦,不太爱说话,性格也比较……”
“哗——”何美珍猛地将油麦菜倒入锅内,菜里的水没有沥干,油当下噼里啪啦四溅,伴着抽油烟机的轰鸣一下将说话声盖住。
朱春穗用手肘撞了陆秀珠一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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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年校内校外都躲着裴烁,不仅是他,也躲着陆悠悠他们,似乎要跟19号小分队划清界限。
晚上去出摊,拉着个行李箱刚把东西架好,竟见林亚瑞和裴烁推着个手推车走上来。见纪年皱眉不想理他们,林亚瑞没好气地吐了句:“就准你同人照相炒更[1],不准我们出来赚点零花吗?”
“你俩现在关系好到一起卖牛杂了?”她瞪了一眼两位公子哥,觉得他们和这夜市真是格格不入,“别到时一个跑左一个跑右,害阿嫲的车被城管扣了。”
“别小瞧我们,再怎么说我俩还是400米跑第一第二呢!”裴烁闲闲地应了一句。
“欸,我那天拉肚子才会跑第二。”林亚瑞不服。
“是呢,怪不得身轻如燕。”
“喂!”
“吵架就回家吵。”纪年觉得两人像幼稚园小朋友,白了一眼:“会剪牛肚牛肺吗?别到时剪得稀碎砸了阿嫲招牌。”
“开什么玩笑,我们专门练过的,保证大件夹抵食,食过返寻味![2]”
“除了牛杂,我们还带了秘密武器,”裴烁突然从手推车旁拉开一个架子,上面竟放了个小炉子,又从下面掏出个黑乎乎像平底锅一样的东西,架在上面,“鸡——蛋——仔——”
他俩不去唱大戏真可惜。
夜市渐渐旺起来,好多“阿嫲牛杂”的熟客见到招牌走过来,看见两个后生仔觉得新奇,一问原来是阿嫲的孙子才放心帮衬。而裴烁在一旁鸡手鸭脚地摊着鸡蛋面糊,虽步骤烂熟于心但仍震震腾腾。
一旁的阿萍饶有兴致地试吃了一块,觉得卖相欠佳但味道居然还不错。
“好说,王记独门秘方鸡蛋仔。”裴烁面上不表,但眼里透出一丝得意。
“你们不是卖囍饼的吗?”阿萍觉得奇怪。
“结婚金九银十,也不能纯靠鸡仔饼手信撑起淡季,总要有些别的搞作来吸引一下路人,”说起这些,他突然认真起来,一边刮掉锅上剩余的蛋屑一边说:“前几日我还建议可以试试卖糖沙翁、笑口枣之类,好食之余又甜甜蜜蜜好意头……”
裴烁话说一半却好像咬到舌头似的突兀地停下来,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纪年没拆穿他。
没曾想一年多前,这位“饼少”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从不去店里帮忙,也不会做饼,将来更不会接王记。而今却开始关心起店的生意,还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居然还会做鸡蛋仔。
突然,远处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不大声却足以让纪年全身一凛!她跟阿萍三下五除二收好物什塞箱子里,然后阿萍转身便健步如飞而去,纪年见旁边两人还愣在原地,立刻冲过去将鸡蛋仔烤盘拿下:“跑啊!”
林亚瑞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调转车头跟在她身后,还不忘扭过头对裴烁大叫:“走啊!城管啊!”
裴烁手里还拿着一钵蛋糊,忙不迭跟在后面却三步两回头:“客……客人!”
纪年见状对着不远处目瞪口呆的一对小情侣大叫:“过两个路口转右,花姐小吃店!”
那两人比了个“收到”,也跟在后面手牵手慢跑起来。
林亚瑞和裴烁一前一后推着车狂奔,时不时稳着车头不让牛杂煲颠出来,时不时又要看着路上的坑左闪右躲。裴烁手里依旧握着那蛋糊,一路滴滴答答。
“这里!”
纪年一个闪身进了间小小的小吃店,伸手一拉便将那牛杂推车硬是拉进了店门,打横与收银台并排放着。她回头看了一眼老板娘:“牛杂2蚊一串10蚊一碗,鸡蛋仔5蚊一饼!”
老板娘立刻抄起张纸写了几个大字,“啪”地拍在了收银台立着的塑料板上,又回头对着几桌客人叫道:“新鲜牛杂、鸡蛋仔,有没人要?”
有个阿伯举了举手:“给一碗来!”
有个小孩小小声跟阿妈讲:“我想吃鸡蛋仔……”
裴烁在一旁气喘吁吁,立刻举着个钵应道:“来了,来了……”
不一会,一个穿制服的男人也闻风而至。
“靓妹,又是你啊!没见一段时间,跑得更快了!”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怎么,不卖裙褂改卖鸡蛋仔了?”
纪年面不改色,拖过一张红塑料凳在在桌前坐下,脑后狼尾微卷:“我也是食客来的。”
男人看她这副模样也见惯不怪,转身对老板娘喝道:“花姐你这样不行的!”
老板娘拿着块抹布边擦着桌子边噙着笑:“明哥这么晚还加班啊,要不要坐下喝杯茶水?”
那个明哥瞥了一眼推车旁的裴烁和林亚瑞,两人不约而同低头不敢与之对视,一个搏命剪牛肚,一个雕花似的摊蛋糊。
他冷哼一声,瞪了瞪纪年:“一时说学校布置的作业体验生活,一时又说阿爸病重要凑医药费;啊上两个月才警告你别在街边推着个架子到处走,上个月就见你变成拖行李箱,再上周就看见你拉开风衣里面挂着两排锁匙扣……靓妹,反应很快嘛!怎么,阿爸还没病好?”
“嗯……他有病。”
“你……”明哥拿她没辙,也不能对店铺内的牛杂车怎么样,只好骂骂咧咧转身离去。
裴烁吁了口气,整了一下衣衫,给餐桌的客人送牛杂和鸡蛋仔,收钱落袋。又见不远处站着刚才那对怯怯的小情侣,刚想示意他们过来,却见两人下一秒神色一变。
明哥又回来了。
“啊呀真是!这么香做什么?!”他递过去一张十块,对着锅里一指:“给碗牛杂,加多点辣椒酱和面筋!”
……
夜色渐深,纪年从牛杂车的散钱袋里掏出方才收的钱递给老板娘:“多谢花姐救命。”
“哦哟,收你一半得了,”老板娘豪爽,还回去一半,又劝道:“你们今晚也别摆了,年底城管都要交数的,今晚遇到明哥算网开一面了,遇到铁面的不仅罚钱,说不定把你车都砸了。”
两个少年互看一眼,这才有点后怕起来。
在路上,林亚瑞忍不住开口:“本来今晚悠悠也想过来的,但她妈妈叫她做卷子,出不来。”
纪年停下脚步:“你们想看我晚上是怎么做‘走鬼’的,看也看完了跑也跑过了,玩够了以后就别来了。”
斑驳的树影下,裴烁扭头去看她。她的侧脸紧绷,银色耳钉闪着光,像夜里的一颗星。
他顿觉自己耳廓也微微一痒,像被蚊子蛰了一下。
“喂,我们也是关心你啊。从小玩到大,不用这样跟我们划清界限吧。”林亚瑞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你是怎样的人难道我们不知道吗?你以为你剪个飞女头戴个耳钉就真的跟马骝华他们是一路货色了吗?你再这样,我跟阿烁也去布鲁斯报个班,然后去榨粉巷打他一身,这样就跟你一样了。”
纪年心里一沉,脱口而出:“林亚瑞你没事去什么榨粉巷!”
而裴烁也同时眉头一皱:“打架不用预我。”
林亚瑞睨了他一眼:“无义气。”
裴烁懒得理他:“无脑。”
而纪年仍惦念着他方才那句话,不依不饶:“总之你别去什么榨粉巷!”
林亚瑞也没当回事,大手一挥:“知啦知啦!”
回到青龙里,裴烁与纪年停在三楼,林亚瑞继续往上。
“诶,你知道今天美珍姨去找老卢了吗?” 裴烁将手里的锅具放在地面,转身问正在掏钥匙的纪年。他眼里的神情像是蛋糕店橱窗外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里头捧着精美奶油蛋糕的另一个小孩。他抿了抿嘴转头开门,背着身说了一句:
“有时我真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