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14】他真的好憎这条街
裴烁捏着菜单静静地等着纪年的下文,听她到底要怎么合作。
纪年的脖子好像被蚊子咬了,她用力挠了几下,越挠越痒。她眼尾又扫过屋里那一群人,下巴朝门口一点:“出去聊聊?”
仅思忖了几秒,他故意迎着身侧某道冷冷的眼光站起来,点头:“好。”
说罢起身,扭头对老板娘说:“一杯冰冻西瓜汁,唔该。”[1]
此时正挨近傍晚,斜阳被浓厚的树叶筛过,浅浅地洒在地面上。
“我猜今天试访咱们遇到的情况是类似的,逐门逐户探访既花时间又耗人力,也容易把附近的街坊都招揽来趁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影响,很快就变成一种从众的情绪宣泄。”
纪年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可是他没有表态,仰头看紫荆树繁密的枝叶。
“阿烁,你是咨询公司出身,街道居委这边需要有专业人士带着来做调研,与其我们分开做,对街坊们诸多骚扰,还不如一起做。两边掌握的信息是一致的、全面的,才更有利于出方案。”
“不是说各凭本事吗?”他不禁笑出声:“带着你们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有我,你们会更能获得街坊的信任,不是吗?”
她下午在群里就不断收到各种通风报信,说街坊们不太配合那边的访谈。没有囍帖街代表在,大家不认。
“纪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囍帖街没了你不行?”他有点意外她竟用自己做交换物,“你的影响力充其量就是在青龙里和一些相熟的店主,真当街坊们选你做代表有多真心,只不过都是当缩头乌龟要找个人做出头鸟而已……”
纪年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又或者,”他似乎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吐不快,“只是看在你是钟家绯闻女友,当你是里面一条‘针’,可是很多事其实早已注定,你完全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阿烁,你在与我置气吗?”她看出他的异样,歪了歪头,“还是说,你在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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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咏欣咬着块大树菠萝盯着门外,钟俊豪拉着凳子靠过来:“啧啧啧,是不是很酸?”
她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没有,甜得很。”
“是啊,人家很甜,你很酸。”
“钟俊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越活越回去了啊。”
“你真是没大没小,总是连名带姓地喊我,叫声哥这么难吗?”
“你那么幼稚,哪里配我叫你哥。真不明白你那小女朋友看上你哪一点,话说她叫你什么?”
钟俊豪想了想,好像纪年从来不喊他名字。要么就是人前称“老细”,要么人后喊“钟大少爷”,要么就是“你你你”。
他在她心里,没名字。
他眯着眼看叶咏欣,难得见她走了一下午路精致的妆容都有点化,特别想捉弄她:“那你叫那小子作什么?darlg?傻猪猪?”
叶咏欣差点被那块大树菠萝噎着,神色正了正,对着他甜美一笑:“secret!”
他觉得无趣,又忍不住靠过去提醒她:“钟明辉不是条好船,你别以为他把政府和街道都打点好了,到时候爆大雷分分钟把你律所招牌炸烂。”
“多谢好心,我冲惯浪,不需要船。”
“你们就这么想铲平这里吗?就不怕月老头上动土,坏了自己姻缘?”
“哇没想到你幼稚得来又几守旧,都什么年代了,不婚不孕保平安!”叶咏欣似乎向来不怕他,就喜欢跟他对着杠,“难道你钟俊豪对于婚姻,还有什么期待吗?”
他愣了一下,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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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朵紫荆花“卟”地跌在纪年脚边。
裴烁被她的问题问得怔住了,眼睛不自觉地停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小麦肤色上赫然可见一个小小的蚊子包,被她方才挠出了红痕。
他移开眼去:“担心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做徒劳无功的事。你比谁都清楚,现在婚庆行业在走下坡路,我相信政府对于这个片区的规划早有定夺。对于居民而言,及早接受现实拿了补偿转做其他,才是明智之选。”
“所以所谓的调研只是走个过场咯?一切都在你们掌握之中,现在不过是像看着乞丐一样,扔一块还是五毛硬币的问题。”
他愣了一下,莫名想起来当年。
他说五十,她回一百。
“我没有这么说……”
“你如果说了,我反而敬你是条好汉,证明你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可是,阿烁,”纪年转身看着他,夜色中她的眼睛亮得像颗黑曜石,“你离开这里这么多年,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参加这个项目呢?”
裴烁不作声。
为了什么?
为了妈妈能在钟家跟钟明辉联盟,为了钟俊豪不能领功上位,为了在钟明丰面前证明自己。
是吗,真的吗?
“阿烁,何必逃避呢,你跟我一样,对这条街有感情。”
他听罢,忍不住苦笑出声。
不,他真的好憎这条街。
“我们先合作一起做调研,听取上面的指示,再各自出方案,”此刻纪年的语气软了下来,不疾不徐地循循劝导,“反正公平公开,大家谁也没有少块肉多吃亏,依旧可以各凭本事。”
他好像没有理由反驳,摇摇头:“我没有说要铲起这条街,我希望最终的方案街坊们皆大欢喜。”
“那我们目的是一样的。如果最终努力过了,还是没了囍帖街,我也希望街坊们能被妥善安置。”
一样吗?
不,纪年,从你当年选了钟俊豪开始,就不一样了。
可是任凭内心觉得有哪里不对,纵使是被哄骗着,在她面前,他似乎永无办法。
“带你可以,”裴烁朝前走了一步,带着身后的夜色笼上来,“钟俊豪,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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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重新回到店里,裴烁低着眼走到收银台,问老板娘拿了瓶花露水,在手臂上喷了一圈。
然后转身对叶咏欣说:“走吧。”
一行人便起身离开,他经过纪年身边时,把那瓶花露水顺手放在她桌面。
她看了一眼,觉得好不容易止住的痒,突然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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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年回到家随便吃了个泡面,就收到纪岁的电话。
“家姐,你到底收好东西没啊?”她在那头声音大得像是在门外。
“昨天就全部封装好了,明早我打个车搬回来。”
“啊呀等什么明早啊,我叫了个姑哩[2]过来,今晚你就搬回来吧!”
“今晚?”纪年愣了一下。
“开门!”
她听到敲门声适时响起,起身去打开。
纪岁一下从门外跃进来,同时张开双臂朝门口一伸:“噔噔噔噔!”
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影笑着随她走了进屋,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纪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林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