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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天涯海角难相逢,字字遗言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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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郊外的渡口,停靠着一只小船,水流潺潺,波光粼粼,映照着冬日干结的枯枝,水剪了一轮暗淡的残月。

我将包袱放到他的手里,里面是一些衣服和盘缠,“顺流而下便可抵达常州,你在第三个渡口下,那里有一个彭东村,村东往南十二里有一个李员外,他是我的人,你先去那边躲避几天,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帮你安排其他去处……”一边交代琐碎事项,一边卸下木桩上的泊绳,催他快些上船,唯恐司空家的追兵赶来。

久不闻身后有人吱声,回头看去,便见他死死盯着我,月光下的脸色显得苍白,“你不跟我一起走吗,悦容?”

我一怔,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嘴,“子都,能嫁给你我一直觉得幸福,你是我一生难忘的骄傲。但是过去的一切已经再也追不回来了,就如同我们已经分开的道路,再也不在同一个方向。而且这里还有我放不下的人,我不能跟你离开。”

“是你那两个弟弟吗?”

我沉默不答,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凄楚一笑,“如果你不能放下一切带我走,就不该来见我的啊,悦容……这次我是真的想忘记过去所有,跟你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为什么最后也只能是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残忍,给了三分希望,又给了七分绝望!”

反复说着对不起,道歉的言语显得那么无力,我默默凝视着他的脸,曾经给过他浓浓的眷恋,也受过他锥心的伤害,如今再想起,没有恨,是淡淡的伤,以及一句祈求:“所有你欠我的,就换一个条件,活下去好么?”

他与我回视,漫长而沉寂,最终没有回答,越过我跳到船板上,我暗暗舒了口气。

小船慢慢离岸了,潺潺水声送来他最后的请求:“悦容,能不能再为我跳一支舞?”

漂流的江水,将小船带走,浩渺的天地,目送我所爱的人渐远。

爱么?或许我真的爱过他,爱他宽厚的胸膛,温暖的笑容,清澈的眼眸,永远不变的温柔。他曾给予我最安全的依靠,也曾烙下最深刻的爱的伤痕。如今他要离开了,或许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心痛着却不悲恸。

谁言相爱,便要长相厮守?人世匆匆,有过太多的心动,并非每次心动都有结果,就让美好长留心中。只要知道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还活着,纵然天涯海角难相逢,我已满足。

跃上渡口长长的围栏,脚尖旋转,为他再跳支舞吧,回忆这似水年华悠扬如歌的爱情,哼首小曲吧,轻轻地,静静地,勿需太过悲伤: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风悠悠地吹,水缓缓地流,转动的世界里,我看到那株巨大的槐树下,一道人影扶树而立,纹龙红缨银枪对月映照光华。

这晚的月色太朦胧,藏着蛊惑的魔力。如蜜红唇微微勾起,我挥洒水袖,云雾飘渺里朝他投去魅惑的笑容。

他痴痴看着我,魔怔了一般,似看到了妖精。

河流的尽头,再也不见那叶扁舟,我宽心舒了口气。老旧的围栏吱吱作响,顷刻间崩断。我无甚忧心,那支银枪预期般横空飞来,冰冷的枪杆将我的脚尖重新垫起,就像曾经那高朋满座华灯璀璨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将我救下。

纷飞的长发缭乱了视线,他与我痴望,“别停,就这么跳下去。”

遂了他的意,我跳得精疲力尽,最后落进他的怀里。

攥紧他胸口的衣襟,我喘息着忍不住大笑,“他已经走远了,你再也抓不住他了!”

射雕之人,贪图眼前的美景,飞走一只逃笼的苍鹰,这真是个不错的笑资,我笑得浑身颤抖。

被我嬉戏,他不怒不恼,俯首将我凝望,像是宠溺做了坏事的孩子,声音低沉得出奇:“我的傻悦容,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凡是我司空长卿要拿下的人,从来没能逃脱的。”

偏过脸用眼角斜睨着他,我笑吟吟问:“你要拿下的,是那已经乘舟远去的男人,还是现在被你抱在怀里的女人?”

他的眼眸幽闪着琉璃华光,指着我的心口,“将他从你这里驱逐,让我住进你的心里,他将获得生的自由,否则就算逃到天的尽头,我都会抓住他,在他胸口补上一枪。”

“这算是威胁么?”

“不,只是个美丽的请求。”

无论是救人还是主上的任务,毋庸置疑都该欣然接受。

环臂勾起他的颈项,仰面眨着眼睛看他,笑道:“如你所愿,舅舅。”

“叫我长卿,悦容。”所有话语,被他以灼热的吻封缄。

最后再看一眼那茫茫无边的水天之间,我缓缓闭上眼睛。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又是一场分不清真情假意的爱情游戏。

人生岂非皆是这般,无休无止堕入轮回的演绎,不得超生。

翌日,有客来访,是个非同寻常的客人。曾经的皇后,未来的太后,我的五姐楚芮媛。

丫鬟们上好茶果,她优雅地品尝,与我寒暄着,如居自家。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急着询问,要开口自当开口。

远处传来鼓角声,我眉头微微一皱,转瞬舒展开,仍被她看个正着,抿了一口茶,“这是常昊王满门行刑的鼓角,真是可怜呢,三百多口人都要被砍头了。”我面无表情听着,心中悲凉。我不是神,只救得了子都一人,其他人我无能为力。

她深意睨了我一眼,笑道:“若是十妹不曾被休,想必也在这众多家眷当中吧,而今倒也算因祸得福。”

手中的茶盏哐啷落地,我惊愕抬眼,心底渐渐涌出一个念头。

楚芮媛依旧笑着,“十妹如此聪慧,料想已经明白姐姐要说的是什么了。”

“不可能!”我厉喝一声,吓得屋内丫鬟抖了一下,我烦躁挥退她们,冷冷鄙视眼前这笑意盎然的女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今日来就是想跟你澄清一个误会。”她放下茶盏,叹了一声:“那日在懿合宫,我和常昊王并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知道你在在屋外,只是让我配合着演出戏给你看罢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抓着椅子扶手,手指发白。她悲悯地看着我,“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为了保护你,让你无性命之忧,必须要你离开他,否则在他战败后,你也该在刑场被砍头了,十妹。”

“不会的!”我怒喝:“满口胡言乱语!”像赵子都这样骄傲的男人,怎么可能未战就认为自己必输?她见我不信,摇头叹息。我逼问:“若真如此,为什么你要跟着他欺骗我,为什么你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他当时笑着跟我说了两句话,那表情却像快要哭出来似的。如你所说,他这样骄傲的男人这般拜托我,我无法拒绝,只能选择帮他。至于为什么要现在才来跟你说……”拉长的尾音,却没说下去,她同情地睨着我,笑得有些残忍。

几个小厮在屋外经过,有人道:“真不敢相信,常昊王这等人物最后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一怔,忙撞开窗户大声问:“他怎么了!”小厮吓得愣在原地,我怒喝:“快说!”小厮瑟瑟道:“小的刚打刑场回来,常昊王已被断首,听说头颅还要挂上城头曝晒七七四十九日。”

脑中轰然炸响,我踉跄着脚步频频后退,“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昨晚明明已经离开!

楚芮媛自身后把我扶住,静静地在我耳旁道:“知道他最后对我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吗?”

微启的朱唇,吐露的话语,字字如遗言。

赵子都说,如果不能与她长相厮守,那就让她恨我吧,越恨越好,那么我死了,她就不会太伤心。

赵子都说,深爱的那个人能活着,活在这个世上,获得幸福的可能,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已经很满足了,就算一个人死也没关系,虽然觉得很痛苦,很难受,那也只是心痛不能陪她老去了。

——神说,爱是我们死去时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它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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