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针
2
陆傲有两个爸爸。
一个贪慕虚荣,花天酒地。
另一个拼搏事业,冷漠无情。
两个人为了钱,家族联姻,逢场作戏,貌合神离,不爱对方……也不爱他。
现在抱着他的这个,就是爱慕虚荣的那个。
陆傲还记得他的名字——
江知鱼。
请不要误会,他并没有刻意去记他们的名字。
他只是……太恨了而已。
恨到把他们的名字刻在心里。
可江知鱼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知鱼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傲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江知鱼。
江知鱼仍旧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年轻俊朗,和全家福照片上的一样。
他跪在楼梯前,把陆傲抱在怀里,神色焦急,嘴巴一张一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陆傲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里一定是地狱!
他开枪自杀,来到地狱,变成小时候的模样,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仇人!
江知鱼,他的仇人!
“唰”的一下,陆傲眼里燃起复仇的怒火!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从江知鱼怀里爬起来。
江知鱼疑惑不解:“怎么了?”
陆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下头,握紧双拳,摩擦脚掌。
猛冲上前!
“嗷嗷……嗷!”
陆傲像一头小牛犊,在江知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脑袋撞在他的心口上,把他整个人撞翻,然后朝外跑去。
虚荣的爸爸,K.O!
江知鱼倒在地上,捂着心口,一阵咳嗽:“陆嗷嗷,你想谋杀亲爸?你还敢跑?咳咳咳……你给我站住……我数到三!陆傲!”
陆傲脚步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朝外跑去。
被爸爸喊全名而已,别人害怕,他可不怕!
虚荣的爸爸已经被他撞翻了,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冷漠的大爸爸,在哪里?
他现在强得可怕,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陆傲一边往外跑,一边用目光搜寻,像一个浴火冲锋的小战士。
冷漠的大爸爸,出来!
你出来啊!我知道你也在这里!
我今天要剔骨还父,削肉还……也还父!
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陆傲捂着脑袋,整个人往前一扑,单膝跪在地上。
该死,头好痛。
早知道就不对着太阳穴开枪了。
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再次倒了下去。
他再次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摔进那个熟悉的怀抱,再次……
再次被江知鱼抱起来。
“小坏蛋,撞了爸爸还想跑,我要狠狠打你的屁……不对,怎么屁股也这么烫?你真发烧了?!”
可恶,不许摸他的屁股!
江知鱼大惊失色,一把扛起陆傲,朝楼下冲去。
他一边跑,一边喊。
“张大爷、张大爷,嗷嗷发烧了!我带他去医院!快帮我搭把手!”
一个五十来岁的大爷,从楼下冲上来。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发烧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昨晚睡太晚了。帮我把手机和车钥匙都拿过来,我先带他下去。对了,还有他的医保卡!”
“行!”
地狱里也有医保卡吗?
陆傲费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什么张大爷?这不是他的老张管家吗?
他六岁变成孤儿,失去父父,没有亲人,却坐拥整个陆氏集团。
只有老张管家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直到他自杀之前,老张管家还在到处找他,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老张管家会在这里?难道他在找自己的路上,出了意外,也来了地狱?
对不起,他也不想自杀的。
可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顾及旁人。
累到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陆傲正想着事情,江知鱼就抱着他到了楼下。
江知鱼一手抱着他,一手拉开车门,把他放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给他扣好安全带。
陆傲回过神,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江知鱼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他送走吗?
他连一刻都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吗?
也好,反正他也不是很想见到江知鱼。
不过……
陆傲看着江知鱼的车子,陷入沉默。
看来江知鱼在地狱里过得并不好,都开上六菱绿光mini了。
粉色的“剁椒鱼头”,车子很短,座位很挤。
也是,陆傲想,他在上面都好久没给江知鱼烧纸了。
知道江知鱼过得不好,他就解气了。
江知鱼并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手忙脚乱地把陆傲安顿好,然后坐到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
“嗷嗷,坚持住!爸爸马上带你去医院!张大爷,东西带齐了吗?你坐好了吗?”
“带齐了,坐好了……”
话音未落,江知鱼一脚油门。
粉色小电车像一只粉色小耗子,“咻”的一下窜了出去。
*
一路风驰电掣。
十分钟后,小电车一个漂移,在距离最近的慈爱私立医院门前停下。
门口保安见状,连忙上前拦车。
车门打开,江知鱼从车上下来,把三张百元大钞和车钥匙一起交到他手里。
“麻烦您,帮我停一下车。”
“啊……啊?”
江知鱼来不及多说,转过身,把烧到昏迷的陆傲从后座抱出来。
保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史努比车钥匙挂坠,陷入沉默。
不是他吹牛,在私立医院工作,他停过奔驰,停过宝马,偶尔也停过保时捷。
停六菱绿光mini,这还是第一次。
另一边,江知鱼抱着陆傲,大步跨过几级台阶,冲向医院大堂。
“医生、护士,有人在吗?!”
——好吵,好颠。
本来已经昏迷的陆傲,被这样一摇晃,反倒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扭过头,想把脸埋进对方怀里,找一个清净。
可是下一秒,他猛然想起,这人是江知鱼!
于是他马上朝反方向转头,不想看见他,更不想把脸埋进去。
又下一秒,一股又酸又涨的感觉,从胃里涌上来。
陆傲迅速转回头,把脸对准江知鱼。
江知鱼好像察觉到了他奇怪的动作,不由地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只见陆傲身体绷直,十分僵硬,脑袋却像风车一样,呼啦呼啦,转来转去。
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他耳边吵架,疯狂拉扯他的脑袋。
——头好痛,好难受……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好温暖、好熟悉,好想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不行!这个人是江知鱼!我与他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就是爸爸,他不能自己杀自己。
——蠢货,这是比喻!
——忽然好想吐,那就吐在江知鱼身上好了!
——不可以,不能吐在爸爸……江知鱼身上……
——他算个屁的爸爸!
——呕!
最终,陆傲扭过头,对着地面干呕一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江知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抱着他继续往前冲。
“医生!医生!快来人呐!我的崽崽病得好严重……”
他在紧张,他在焦急,他在……
哭。
陆傲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感觉到他温热的眼泪滴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努力地抬起头,努力地睁开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
可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唯一能听见的江知鱼的声音,很快也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了——
“怎么回事?”
“家长先冷静一下,快进检查室!”
“小朋友烧得有点厉害,需要马上吃……”
吃什么?他们要喂他吃什么?
陆傲没听清。
紧跟着,有人轻轻捏开他的嘴巴,把一小管液体倒进他嘴里。
液体散发着怪味,顺着他的喉咙,流进他的食管,几乎要烫伤他。
于是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把液体全都吐了出来。
最后他听见一个为难的声音:“只能再喂一次了。实在不行,那就只能……”
那人话没说完,陆傲就晕了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傲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醒来。
他倏地睁开眼睛,最先对上的,是江知鱼微红的眼眶和担忧的目光。
江知鱼坐在椅子上,而他踩在江知鱼的腿上,站在他身上,被紧紧地抱着。
呵!
假惺惺!
陆傲冷笑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江知鱼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伸出手,挡在他面前。
陆傲直觉不对,皱着眉头,又朝另一边扭头。
江知鱼的手跟着他移动,仍旧挡在他面前。
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什么,江知鱼小声催促:“护士,能不能麻烦你快一点?他好像醒了……”
不对劲!
肯定有问题!
趁着江知鱼没反应过来,陆傲一个青龙探首,猛地回头!
只见一根银光锃亮的细小针头,正扎在他的屁股上,摇摇晃晃!
啊——
陆傲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打针!
江知鱼竟然让人给他打针,还是屁股针!
直到这时,陆傲才看见,墙上挂着的是大大的红十字,围在他身边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
这里不是地狱。
这里是医院,会给人打屁股针的医院!
不是地狱,却胜似地狱!
难怪他听见一堆乱糟糟的声音,难怪他晕过去之前,最后说话的那个人欲言又止。
难怪,难怪!
陆傲张大嘴巴,一边无声尖叫,一边死死拽住江知鱼的衣服,蹬着一双小短腿,试图逃跑。
死腿,快跑啊!
可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啪”的一声脆响,江知鱼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把他牢牢按住。
江知鱼动作很迅速,声音却很温柔:“嗷嗷别害怕,护士姐姐是在帮你治病,治好了就不会发烧头晕了,不痛的,就像蚊子叮了一口一样,很快的。”
护士也耐下性子哄他:“对,小朋友别害怕,马上就好了噢,马上就好——马上——”
护士嘴里的“马上”,根本不是真正的“马上”!
陆傲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悲愤的表情。
果然,江知鱼是虐待儿子的坏爸爸!
此等奇耻大辱,他必定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他陆傲在此立誓,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认江知鱼是自己的爸爸!
永远(中文)!
Forever(英文)!
Pour toujours(法文)!
……*&¥@%*¥#&*(火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