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20章第20章
隐狐跟在景昭雾和莱斯特身后,三个人一前一后,一直朝着植物茂密的最深处走去。
诚如景昭雾所说,那晚截杀她的黑袍人就是隐狐,他属于教廷,只是暂时卧底在黑洞。他是月曜神使,在教廷也算是高层成员,按照他的身份,本不该前来卧底,但他行事随心所欲,进入黑洞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好玩。听说黑洞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他喜欢探究真相,所以抛下了受人敬仰的月曜神使身份,前来黑洞当一个最普通的新人成员。他并不在乎身份暴露不暴露,只要玩得开心,他就无所谓。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负鼠一一她的神秘,刚好满足他的所有诉求。
然而教廷要求他杀了她,当时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可惜这么有趣的人活不过当晚了。
隐狐的异能是"雾隐使者”,当他以自身所在位置为中心展开白雾领域后,能够主导领域内的一切,甚至还能分身行动。当时追杀负鼠就是利用这一点,他的本体在信天翁酒吧地下三层开会,分身通知教廷派人追踪负鼠。只是他棋差一招,低估了负鼠的实力,教廷针对她格斗能力派出的暗杀小队全员死亡,就连他亲自出手都没能杀死她,甚至还险些折损了一个分身。
此后他对她的兴趣更浓,观望、试探、接近,但也仅仅停留于此,因为他清楚,自己的任务是杀了负鼠,就算她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也比不上教廷的任务。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潜伏在负鼠身边,伺机而动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本来探索14区瑞普瑞斯制药工厂污染域的任务只指派给了潘多拉和飞鸟,隐狐毛遂自荐加入,是想多探究一些黑洞的秘密,但进入污染域这么久,他却一点正经事都没做,反而一直在负鼠身上浪费时间。
甚至负鼠被变异植物意外毒昏,他趁机抓住她和她被随机到了同一楼层,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他有无数个机会杀了她而不被任何人知晓,可他还是没有下手,只是盯着她甚至忘记了时间,直到她醒来。
为什么?
他的任务是杀了她,可是当杀她的机会送到手上,天时地利人和,他仍然没有动手,为什么?
甚至,无论被负鼠怎样辱骂他都不会生气,却在看到她和那个红毛的相处后如此不爽,为什么?隐狐还在最后思索着,突然,本来安静的变异植物突然发狂,疯了一般攻击走在最前面的景昭雾。粗壮的藤蔓包裹着景昭雾把她拖走,莱斯特和隐狐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景昭雾消失在前方。“景昭雾!”
莱斯特大喊着景昭雾的名字朝她被卷走的方向跑去,隐狐却停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的身影,陷入深思。
说实话,这无异是一个杀死负鼠的好机会。她被变异植物拉走,他顺着她身上的印记找到她,等她挣扎逃脱后最狼狈的时刻出现,收割掉她的性命。如此一来,没有任何人知道是他动的手,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丧生于变异植物。
这样想着,隐狐再次感应着景昭雾的踪迹去寻找,没有管前方撕心裂肺寻找她的莱斯特。
另一边,被卷走的景昭雾一直配合地等到自己被拖到楼层的最深处才动手反击,她用火焰烧退变异植物,从高高吊起的树藤上跳下来,隐藏行踪朝着楼梯走去。她有意带队前往植物最茂盛的地方,也是故意激怒变异植物,为的就是有正当理由离开队伍,方便她独自一人上楼寻找飞鸟。
通往高层的楼梯的安全通道不再单向封锁,变异植物爬满了大门和墙面,景昭雾一路飞奔,终于找到了在96层翻找资料的飞鸟。
听到脚步声的第一瞬间,飞鸟就掏出武器戒备,他反应极快地拿枪朝景昭雾射击,被她灵敏地躲过。景昭雾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飞踢踢落他手上的枪,近身上来就朝他发起攻击,二人在96层的纸质资料库里缠斗,你一拳我一脚,巨大的金属书架被撞得歪斜,零零散散的纸页四散飘落。
飞鸟的格斗意识不错,技巧性也很强,景昭雾估摸了一下,他的格斗水平比隐狐要强上许多。
两个人拳拳相撞,景昭雾使出全力,打得飞鸟连连后退,为了赶时间,她速战速决,举起匕首就朝他的要害捅去。
“为什么?执行员女士,为什么要攻击我?”飞鸟的金丝眼镜已经在打斗中掉落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但他的言语还没放弃伪装。
第三文明时代,联邦人已经很少有近视的情况,基因的修饰或者后天的手术能解决一切。飞鸟也显然不是近视眼,他的眼镜是平光的,掉落后暴露出那双暗藏锐利的琥珀色眼瞳。
真该说不愧是刚经过考核就能加入行动小组的王牌新人,哪怕外表伪装得再温和再人畜无害,眼睛里都是无情且冷漠的。
飞鸟嘴上无辜地问着,像是被冤枉的平民,但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害怕和担忧,只有坚决的、对景昭雾的杀意。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景昭雾并不废话,她出手更加凌厉,匕首在他身上划出血痕,拳头专往他身上的伤口招呼。
她把飞鸟打到几乎丧失还手能力,直到他瘫倒在地,她用膝盖碾压着他脆弱的咽喉,伸手在他身上搜寻装着新型异种的盒子。
摸索到盒子揣入怀中的那一瞬间,对危险的直觉让景昭雾回头,正好看到身后突然出现的隐狐对着她心口袭来的雾刀攻击。
景昭雾及时作出反应,但人的速度总是有限的,她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雾刀径直捅入胸膛,鲜血瞬间涌出。
脱掉外套后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执行局统一发放的深色贴身背心,深蓝色背心被血液浸透,胸口那里明显有一块极其深的浸湿水痕。
景昭雾没有在意胸口的伤口,她和隐狐二人也默契地没有捅破彼此的身份,而是心有灵犀般缠斗在一起。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景昭雾却觉得胸膛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迅速,已经好久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了,疼痛让她清醒,迅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她前所未有地兴奋。“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她意有所指地对隐狐说道,但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她展开异能,银色的火焰旺盛燃烧,“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战斗中使用异能了,你该荣幸,你能做久违的死在火焰里的人。”
银色的火焰流淌着,化为一条灵活的火蛇,火蛇朝着隐狐的身体缠绕飞行,像是第一文明时代的北欧神话里众神之王奥丁那把一经投出就会永远自动追踪目标的命运之矛冈格尼尔,不杀死目标誓不回头。
隐狐展开“雾隐使者",减速火蛇后化身为白雾飞速地左右走位躲避着袭击,同时不忘向景昭雾的位置发射雾刀。火焰的领域与白雾的领域冲击着碰撞,水火不容,浓烟滚滚,呛鼻的烟雾弥漫在整个96层。
动用异能的代价是丧失理智,景昭雾已经被上涌的战意冲昏了头脑,情绪极其不稳定,完全忽视了一切,眼里只有隐狐闪避的身影。
她要杀了他,立刻,此时。
剧烈燃烧的火焰焚烧着靠近景昭雾的一切,她完全没有防守,只是一味地攻击。
因此,当突然感受到牵扯内脏的疼痛时,景昭雾有些惊讶,她已经被战意操控,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腹部的贯穿枪伤,才回头看向飞鸟。
不知何时恢复体力、偷袭成功的飞鸟也缠斗上来,他和隐狐并没有什么默契,但隐狐的神出鬼没和飞鸟的子弹让景昭雾防不胜防。
防不住,索性就不设防。
景昭雾放任他们攻击,凭借战斗的本能回以更猛烈的招式,火焰覆盖着全身,她的身体也化作流淌的火焰,疾速朝隐狐和飞鸟攻击而去。
溅射的火花像雨点一样洒落在地面各处,这里全都是纸质资料,很快燃烧起熊熊大火。景昭雾在火焰里愈战愈勇,有火焰的地方就是她的领域,火焰无法伤害她分毫,却会对处于领域的一切无差别攻击。
飞鸟和隐狐无法免疫火焰的伤害,隐狐有白雾抵御还好一点,飞鸟本来就浑身是伤,此刻更是狼狈至极。他展开身后的青色羽翼,但羽翼被烧蚀得更严重,景昭雾的异能完全克制他,甚至他一向作为优势的速度在她面前也不值一提。
96层已经化作火焰炼狱,大火燃烧着,四周的一切都在飞速蒸发融化,高温让三个人都有些难以招架。景昭雾学着飞鸟的样子,让火焰化作羽翼带着自己飞起,在火焰组成的羽翼中挥手,无数火羽化为利刃朝着地面的隐狐和飞鸟射去。
勉强躲避火羽攻击、匆忙寻找出路的飞鸟瞳孔地震一一这是他的招式。
隐狐到来之前,他和景昭雾战斗不敌她时曾经用过这一招,当时她没有使用异能,完全凭借速度,在地上翻滚着就躲开了所有的羽箭攻击。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把他的绝活学过去。
飞鸟心里有些复杂,他暗自感慨,这样的人才居然在联邦执行局……
燃烧的火焰已经让96层无法下脚,不能再继续停留在这里,飞鸟和隐狐互相掩护着,躲避着景昭雾无处不在的攻击,朝着楼下跑去。
但景昭雾并没有放过他们。
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到96层的最初目的,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一一杀了他们。
杀了面前的所有人,在火焰里,一切有风险的都应当被扼杀,她不能容许有人在火焰里触摸她的逆鳞。被外套包裹的曹叠德早就被景昭雾遗忘,从飞鸟身上夺走的盒子在她被隐狐攻击时就因脱力而掉落在地。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寻找飞鸟路上已经被喂食过一条新型异种的曹叠德蠕动、挣扎着脱离外套的束缚。绿色黏液被新型异种“黑洞"主导,有意识地朝着另一条同类靠近,地面上全是流淌的银色火焰,黏液还知道避开会灼伤自己的火焰。
吞噬了第二条“黑洞"的黏液在暗处逐渐壮大,但景昭雾已经完全忘记防备身后,只一个劲地朝着逃离的隐狐和飞鸟追杀过去。
隐狐伤得比飞鸟重很多,面对飞鸟时景昭雾理智尚存,只想取走盒子没打算伤他性命,但对隐狐她是下了死手的,他被她打了个半死。再加上后来为了抑制火焰的壮大,他过度使用异能张开领域,此刻被强力突破,他的真身受伤,反噬比上次来得猛烈无数倍,甚至都已经无法自己行走,全靠飞鸟拖着离开。
飞鸟扛着隐狐往外逃离,离开的途中,隐狐回头,看着景昭雾全神贯注追杀他们的样子。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火焰里,银色的火焰在她的身上流淌,面无表情的脸庞在火焰里若隐若现,只有那双闪耀的、燃烧着汹涌杀意的眼睛格外明亮。
她在空中蓄力,右手持着一柄粗糙的铁质匕首,握紧匕首的右手肌肉线条流畅,力量感喷涌而出。迷人,太迷人了。
隐狐看得失神,他突然意识到,情绪的不对劲也是从那晚开始。
暗杀那晚,负鼠持着刀,嘴里叫嚣着警告的话,手中用力向他掷出窄刀,那把窄刀贯穿了他的心脏,受伤的分明是分身,不是本体,他此刻却觉得伤痕似乎就在这具身体上。
胸膛处传来阵阵痒意,心脏被捅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后开始缓缓生长,血肉增生带来的瘙痒从神经传递到大脑,他整个人都被困在这汹涌的痒意里。
像那一晚一样,负鼠朝着他的心口,用尽全力掷出匕首,看着朝自己疾驰而来的刀锋,隐狐伸出手,覆盖在心口缓慢地抚摸,好痒,心脏跳得好快,搏动的速度像是快要跳出胸腔,所以才那么痒吗?
匕首快要插进心脏的前一秒,隐狐突然看到,负鼠身后一个巨大的绿色阴影投下,深渊般的巨口大张着,要把负鼠连带着火焰一口吞入。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隐狐来不及思考,本想覆盖在自己胸口的白雾屏障朝外扩散,他榨干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量,连因不信任飞鸟而留着保底的力量都用尽,突破上限把“雾隐使者"发挥到极致,用尽全力朝着负鼠的方向投送。在巨口咬下来的前一秒,他终于赶上,如雾般松散捉摸不透又如劲竹般势不可挡的白雾屏障覆盖在负鼠身上,帮她弹开巨口的偷袭。
这一击让他力竭陷入昏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在意的不是径直刺向自己心脏的匕首,而是负鼠意识到不对后与绿色巨人战斗的身影。
确定负鼠不会就此死去,隐狐才放心心地昏死过去。昏死前,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杀她。一一原来不是因为没找到机会,也不是因为想探索更多秘密,更不是自己自欺欺人找出的所谓想看乐子的借口,他不是为了有趣,不是为了利益,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他莫名有些逃避那个答案,但自己已经心知肚明。没有见过火焰的人,自始至终都会被火焰吸引,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想要摧毁火焰,但现在才明白,那些都是他的借囗。
因为无法触摸到火焰、无法拥有火焰,他嫉妒、憎恶,可当他真正看到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不想看到她熄灭,他只想看到她明亮地、自由地燃烧。原来……不是杀意,不是玩乐,而是爱意。在他故意为之的招惹里,在他难以移目的注视里,他早就不知不觉被负鼠吸引。就像飞蛾扑火,他在夜晚展翅,注定要在夜晚扑向那朵灼眼的火焰,注定会被火焰灼伤。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隐狐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但景昭雾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经此一战后隐狐对她的感情发生了质变。
看到隐狐朝自己打来的白雾,景昭雾还以为是攻击,本想躲闪,却没想到是保护。白雾保护屏障在绿色黏液嘴下只撑过了一击,这个间隙里,她看到匕首径直捅穿隐狐的心脏,甚至还牵连射中了飞鸟。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景昭雾很快就投入到和绿色黏液巨人的战斗里。
黏液具有腐蚀性,恶臭味熏陶和腐蚀黏液落在皮肤上的烧灼感让景昭雾后知后觉清醒,她不再一味和巨人战斗,而是有意识地把它往楼下菲奥娜所在的楼层引。绿色黏液怪已经足够强大,看样子应该是吸收了不少的污染值,一路走来的植物都陷入枯萎,污染域也在逐渐动摇。
担心菲奥娜支撑不住,当务之急是赶快把黏液怪带到菲奥娜身边完成域主人的转换。
虽然黏液怪重新化成了曹叠德人形的模样,但景昭雾知道它根本没有理智,只是凭借着战斗和进食的本能,以及对她的仇恨值一路追杀。
就这样,一路遛着黏液怪,景昭雾回到了79层。她并没有想在这一层停留,但是敏锐的听力让她捕捉到莱斯特虚弱的声音。
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景昭雾本想就此离开,先找到菲奥娜解决污染域的问题,但微弱的″景昭雾″呼唤声持续响起,想来是莱斯特还没放弃寻找她。
想到莱斯特养尊处优的生活,从小到大应该都没吃过什么苦,如果放任他一个人面临暴动的变异植物,景昭雾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她纠结了一瞬,踏上下楼楼梯的脚收回,还是回头去了79层寻找莱斯特。
景昭雾到来时,莱斯特正在被变异植物围攻,身上的西装破烂,满身血痕。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伯恩家族小少爷。他已经几乎陷入昏迷,只剩下防备的本能,景昭雾靠近时他还下意识地攻击她,被她一把抓住手后才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是景昭雾时瞬间停手。
景昭雾以为他会抱怨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或者是后悔他为什么要只身前往污染域。但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在看到景昭雾时无力地伸出双手环住她,“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他的声音哽咽,没有自己陷入危机的恐慌或是委屈,只有看到她安然无恙的欣喜。他浑身都是藤蔓尖刺扎出的血痕,曾经白净毫无疤痕甚至连茧子都没有的手心手背布满细碎的伤口。
只虚虚地环抱了一瞬,莱斯特就陷入昏迷,双手就无力地从景昭雾肩上滑落。她把他的手重新环绕在自己肩颈,把他背起来,一把火把附近的变异植物焚烧殆尽,带着他,沉默地继续朝下走。
莱斯特是为了找她才进入污染域的,她可以不管别人的生死,但他因她而来,她至少要带他出去。前行的一路上,景昭雾毫无限制地放出火焰,或许是察觉到她隐忍的怒火,或许是被她四周流淌的火焰劝退,又或许是域主人菲奥娜的持续衰弱让身为她附庸的它们无心无暇阻拦,总之,一路上,没再有变异植物前来骚扰,连一根藤蔓都没有。
景昭雾不知道霍思霖和莫罗他们在哪一层,她也不怕遇到他们,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件事一-让曹叠德成为新的域主人,杀掉他破除污染域把莱斯特带去治疗。景昭雾走得很急,她把莱斯特背在背上,努力地在心底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失控,强迫自己不要想七想八,但还是控制不住思绪的流向。
她回忆起了和莱斯特相遇相处的点点滴滴。初见他是在一场宴会上,她为了做黑洞的任务伪装成服务生,却偶遇了被对家暗杀的莱斯特,刚巧对家是她的任务目标,她完成任务的途中顺手救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少爷,他却以为她是真心救他,以报恩的说法频繁出现在她身边。
那时候莱斯特的脾气还很差,跟她说话也总是命令式的,嘴上说是报恩,但一点都没有尊重过她本人的想法,给她添了很多麻烦,被她教训过几次后才开始收敛,后来甚至扬言说要追求她。
刚巧当时黑洞的老大正在苦恼于如何渗透进入议会,为了升职接近黑洞的核心,景昭雾不愿意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她顺水推舟地同意了莱斯特的追求,成功在他身边获取了一些有关伯恩家族的信息,还在议会插入了组织的眼线。
要说真情,不至于,但要说假意,倒也不全是。莱斯特不是一个招人讨厌的人,哪怕上流社会频频传言他糟糕的坏脾气,但当他任性刁难的对象不是你时,当他用尽心思费力讨好你时,良好的皮囊、风趣的内里,都是他在人际社交里的致命武器。
没有人会在那双海蓝色眼睛的温柔注视下狠心拒绝,没有人。
莱斯特在背上的分量很轻,都不像是一个正常成年男性该有的重量,景昭雾这才发觉,他好像比从前瘦了很多。在一起后,他们时常争吵,从最开始莱斯特单方面的闹脾气,到后来无论景昭雾怎么说分手怎么冷暴力,他都只是冷脸流着泪,但从不同意分手,甚至永远会在第二天装作没事发生一样再去找她。
她还记得被隐狐暗杀的那一天晚上,她带着腹部的血洞回家,没开灯就脱衣服睡觉,把坐在床边生闷气的莱斯特吓了一大跳。
处理完伤口,在她睡着后,莱斯特抱住她,白皙光洁的手在她斑驳不平的伤疤上来回摩挲,轻声说了无数遍“我讨厌你。”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没有及时回消息会被讨厌、和陌生异性说话会被讨厌,没有对他说我也爱你会被讨厌……“我讨厌你”这句话他实在说了太多遍,她听着都有些厌烦,分明嘴上说了那么多次讨厌她,可每次提分手他都不同意,甚至还要死要活地逼着她永远不要和他分开。
习以为常他的讨厌,又实在太困,她迷迷糊糊说了句“又讨厌我了”,没等他回答,就又沉沉睡去。现在想来,她睡死过去前,他分明还说了另外一句。
他把头紧紧地埋在她胸前,把她搂进怀里搂得很用力,像是生怕她逃走一般,喃喃道:“我爱你,景昭雾,我爱你。”
原来莱斯特这么认真……
一直以为莱斯特也只是玩玩,像他这样的一等公民是不会对下层人有真心的,后知后觉的景昭雾突然意识到一一这段感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流浪,她的火焰会焚烧一切接近她的存在,她注定孤独注定孤军奋战,可莱斯特不是。他是上城区住在伊甸里的高贵少爷,他应该用最好的物品住在最昂贵华丽的房子,他的人生不会有危险和动荡,而她是亡命徒,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其实在眼线安插好之后,景昭雾就想及时止损,她找了个借口和莱斯特分手,但没想到他生了一场大气后,居然摸到了她14区的家里一-每一次都是如此,无论她怎么故意气他、在他底线上试探,莱斯特永远会回头找她,而每一次的矛盾都会让他消瘦,以至于在她未曾在意过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瘦成这样。
景昭雾把背后的莱斯特往上托了托,叹气,决定一定要找到机会,务必和莱斯特分手。
她不能再耗着莱斯特了,再拖延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把自己折腾得没有人形。届时伯恩家族如果找人负责,最先拿来开刀的就是她。
一路下行都没遇到活人,景昭雾把途径的变异植物都焚烧殆尽,绿色黏液怪越来越壮大,庞大的身躯塞满楼道,在两边的墙面、楼梯扶手甚至天花板上都留下黏腻恶心的液体。
景昭雾一边遛黏液怪一边攻击它,保证仇恨值在自己身上,还要时刻提防暗处的变异植物偷袭莱斯特。腹部和胸口的伤被她用火焰烧灼止血,高温侵蚀导致附近的皮肤都带着烧伤的水泡,行动间带来蚀骨的剧痛,她无暇顾及疼痛,全力朝着菲奥娜的位置跑去。终于,漫长的拉扯、风筝环节结束,景昭雾带着曹叠德找到了菲奥娜。
这一层沉睡的所有变异植物在曹叠德踏入楼层时就陷入应激,发疯一般无差别攻击除了菲奥娜的所有存在,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怕把莱斯特放在地上会让他被变异植物补刀,景昭雾索性把他抱在怀里,寻找到一个离菲奥娜不远的位置,用火焰给自己和莱斯特做了一个小小的屏障。
外面,变异植物大战黏液怪,里面,景昭雾用在95层顺手搜缴的绷带药物给莱斯特止血包扎。曹叠德在和变异植物的大战中被削弱,同时本能地加速吸收这一层浓郁的污染,景昭雾耐心等待着,等待域主人转换的一瞬间,出去给它致命一击。
银色火焰内部的高温让莱斯特浑身冒汗,他本能地摸索着想要脱掉身上的衣服,被景昭雾眼疾手快地按住。“老实点,不想离开污染域后社死的话,就把你的手放下,忍一忍。”
但昏迷的人哪里还能保持理智,莱斯特并没有停下不安分的手,还在听到景昭雾的声音后兴奋起来,他抓住景昭雾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摸摸我…景昭雾,别丢下我。”也不知道莱斯特哪里来的力气,抓住景昭雾手的手格外用力,她倒是能挣脱开来,但他显然意识不清醒,她怕真用力后会伤到他哪里,于是配合地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莱斯特用景昭雾手心心的厚茧摩挲着自己的脸,像是以往被景昭雾抚摸的很多次一样,发出鸣咽的哭腔,“别离开我,好不好……
景昭雾没有回应,她不会给出做不到的承诺,但她也没有撤走自己的手,沉默地看着他用柔软的脸颊蹭她粗糙的手。
她拿枪握刀了很多年,手心的厚茧是有时候洗脸自己都觉得剌脸的程度,但莱斯特这个细皮嫩肉、平常十分怕疼的人却很喜欢被她的手抚摸,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一这样给他一种她真的在他身边的实质感。
景昭雾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但这不妨碍她下定决心和他分手。
曹叠德扭曲的怒吼打破了这小小角落里的岁月静好,景昭雾把火焰破开一个小口,观察外界的情况。四周的植物已经无暇顾及别的存在了,除了护在菲奥娜身边的那棵巨树,所有的植物都在曹叠德身边朝他全力攻击着。曹叠德的身形肉眼可见膨胀了很多,这一层这么空旷,但几乎都有些装不下他的存在。
污染域开始震颤,震动到像是发生了大型地震,楼层在逐渐变得倾斜,变异植物越来越衰败,绿色的世界逐渐变得灰暗,因植物而特有的清新草本香气早已弥散了无踪迹,只余下曹叠德身上黏液的恶臭和烧焦的刺鼻气味。缠绕在菲奥娜身上的绿藤也变得暗淡,景昭雾知道,时间到了。
她把莱斯特放在火焰包裹的安全区域里,只身一个人走出,抽出盘在腰间的长鞭,一步一步朝着曹叠德走去。在福金后来补充完整的资料中,她短暂看完了菲奥娜的一生。她知道曹叠德对菲奥娜意味着什么一一一个逃不出的梦魇、一个令人作呕的地狱。
最初,菲奥娜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藻人员工,她和所有藻人一样,刚加入公司,在初级生产线的31层工作。但她又和所有的藻人不一样,她冷静、敏感、充满好奇,她不理解为什么藻人永远要呆在传送带前,不明白为什么藻人永远灰头土脸。每一次上级巡视,她都会抬头,盯着那些衣衫华丽西装革履的领导,疑问为什么他们可以走动、为什么他们看起来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疑问为什么他们不用工作。
是因为他们不是绿头发吗?
可是绿头发就天生低人一等吗?
菲奥娜始终不明白。
很快,菲奥娜还没找到问题的答案,与众不同的她就被巡查工作的曹叠德注意到了。所有藻人都会在巡查的时候畏缩着低头工作,只有菲奥娜会无所畏惧地抬头,会盯着他们,用清澈好奇而毫无阴霾的眼神。
如果别的藻人是森林里无声、沉默的树木,那在曹叠德眼里,菲奥娜就是纯净的小鹿,充满活力,在死气沉沉的树林里闪闪发光。
曹叠德很快便借用职务的便利把菲奥娜调到自己身边,但他没想到,菲奥娜不是脆弱的小鹿一一她是沉默的、有力的、能绞杀人的母树。
母树从树群里汲取力量,从小树苗长大,蛰伏多年,只为了一击毙命。
五年前的藻人污染事件给联邦带来了很大震撼,污染隔离器也是那时候加急研发出来并连夜放置到任何一个有“聘请″藻人的工厂的。
革命不是温和的,是秩序的崩溃与重建,是充满血与泪的。菲奥娜连同五年前的那五百多名藻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了联邦对这一群体的关注。
事情发生后,菲奥娜是要被处死的,但曹叠德不知和上层做了什么交易,把菲奥娜留了下来,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砍断她的双腿、拔去她的獠牙,把她改造成琉璃一般的摆件放在自己身边。
但战士永远不会屈服,菲奥娜再一次对命运做出了反叛。在景昭雾到来之前,她就靠自己的力量杀死了曹叠德。此刻,在感受到曹叠德的气息后,沉睡中的菲奥娜挣扎着想要醒来。
景昭雾知道,这是力量被抽空后的下意识抵抗,更是不愿被曹叠德此人抽走力量的表现。
选择曹叠德实在是无奈之举,但污染域里能用来做替死鬼的选择真的不多。
不过没关系,她会让菲奥娜看到,支配了她这么多年的恶魔死于他手中的长鞭,她会让菲奥娜看到,恶人会用自己作恶的方式死去。
火焰覆盖住长鞭,流淌的银色火焰代替皮质鞭绳成为新的鞭子。
金属的鞭柄传感着热,景昭雾无法控制外物的温度,手心被烫得皮开肉绽,但她毫不在乎,握紧长鞭,一步一步朝着曹叠德走去。
暗绿色的黏液巨人在发现景昭雾身影后就放弃了一直纠缠着的藤蔓,它恨透了这个多次用火烧蚀自己的女人,转头就朝景昭雾攻击而来。
域主人已经完成转换,在曹叠德混沌的意识中,别的事情都不重要,它只想杀死面前的景昭雾,于是分身出更多黏液怪,把景昭雾团团包围。
绿色的黏液怪不再保持人形,蛇一般的触手从它们身体的各个位置伸长长出,粗长的褐绿色触手挥舞着,带起凌厉的、腥臭的风,触手上密布着的黏液直冲景昭雾扫荡而来。
她躲过袭来的两条触手,右手挥鞭捆住迎面而来的另一条,黑绿色的血液四溅,数不清的触手发狂地挥动起来,抡向景昭雾。
足尖蹬地,景昭雾轻轻一跃踏上死去变异植物高高摞起的尸体,借力跳到后侧方的另一只黏液怪背上,用鞭子死死缠绕在它脖颈上绞杀,熊熊燃烧的火焰把景昭雾和它一起吞噬。
分身被烧蚀让曹叠德发出凄厉的尖叫,它被彻底激怒了。
景昭雾反应迅速地避开它甩来的触手,扩大火焰的燃烧范围,把所有的黏液怪都笼罩在自己的领域里。几只弱小的分身黏液怪在高温下融化,它们手脚并用地在地上追着景昭雾爬去。
景昭雾正在另外几只黏液怪的进攻下灵活地左右闪避,她张开火翼,悬浮在半空中,如子弹般发射的火羽把黏液怪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地面流淌的火焰趁着这一时刻把它们烧蚀个干净。
她化作火焰,在空中敏捷地扇动火翼,卷起裹挟着火焰的热风,精神力不要钱地向外倾泻,控制着火焰追杀领域内的每一只黏液怪。
触手四处飞舞,覆盖着的滑腻黏液在火焰下毫无反抗之力,分身出来的几只完全不是景昭雾对手,很快被烧得毫无踪迹。
景昭雾把所有注意力都投给曹叠德的本体,她高高飞起后朝它所在的位置俯冲,像一道银色的流星,也像一支势不可挡的银色长矛,笔直地、蛮横地朝它冲击而去。一击即中,景昭雾又高高飞起,反复俯冲刺向曹叠德本体,它发出一阵阵比上次更加凄厉尖锐的哀嚎,挥舞着余数不多的触手试图将景昭雾拍成肉泥,却总是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反而被火焰烧得遍体鳞伤。
直到曹叠德丧失活力,景昭雾才降落在地面,狠狠地用淬了火的鞭子反复抽打它,随着巨大的绿色黏液怪逐渐缩小体型,曹叠德倒地化为一滩黏液,大楼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而后才恢复正常。
力量早已被吞食了新型异种"黑洞"的曹叠德吸收榨干,在高温的持续灼烧下,变异植物都逐渐枯死在地面,所有植物都朝着菲奥娜的方向,像是在彻底枯萎之前,想要最后再看一眼它们的女王。
他们生前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但死后,还有最后的力量,他们为保护自己的同族而死。
选择死亡的自由算自由吗?
景昭雾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直以来要做的、在做的,就是为自己争取向死而生的自由。
污染域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景昭雾捡起在黏液里想要隐藏自己的两只“黑洞",脱离了宿主后,它们的体型仍然很小,细细长长的一条,像是线虫一般。
她掏出揣着的从隐狐手中抢来的盒子,把两只“黑洞”塞回去关好,重新放在身上保管妥当。
托举着菲奥娜的那株巨树也在丧失了所有的生命力后轰然倒塌,景昭雾快步跑过去接住即将掉落在地的菲奥娜,轻轻拍打她的脸庞,“菲奥娜,醒一醒,噩梦结束了。”她抱着菲奥娜,撤掉围绕在莱斯特身边的火焰,自己也终于力竭,想要起身,双腿却疲软地瘫倒在地。与世隔绝的污染域终于和外界的世界恢复连接,景昭雾的通讯仪也恢复信号,来自执行局智能助理雾尼的通讯消息一次一次无差别朝每一个还有生命体征的执行员发起。景昭雾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意识空前模糊的时候,她听到联邦执行局的警铃在工厂大楼外轰鸣作响。她反应迟钝地抬头,看着从巨大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才意识到现在外面已经是黄昏了,这一天也即将结束。
明天的朝阳会按时到来吗?
藻人们期盼已久的黎明会降临吗?
橘红色的夕阳笼罩联邦,14区瑞普瑞斯制药工厂的故事落幕,景昭雾静坐在原地,缓慢地喘息着恢复体力,等待执行局的人前来。
睡一觉吧,无论是莱斯特,还是菲奥娜。世界总会归于静谧,但总有人会让世人知道,沉寂的山,也会为不公而哗然,深沉的海,也会反抗而呐喊。
睡一觉吧,黎明会到来的。
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景昭雾也需要好好睡一觉,这样才能养精蓄锐,为她的伊莎贝拉……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