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垣
皇帝闻朱福宁所言,目露诧异。
“这几天只要一睡着,胡子那么长,头发都白了,还拿着一把佛尘,穿了一身道袍的老道士就在我耳朵说,对了,跟我醒来那天看到的雕像的一个很好。老道士说,上苍让我魂魄得全,若父母再造杀戮,只怕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话都张口说了,哪有不继续的道理,朱福宁说完后更是一脸不解的追问:“父皇,恢复原样是怎么样?”
皇帝的脸色相当不好,审视的目光落在朱福宁身上,似在考虑朱福宁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可是朱福宁这些天虽然不在跟前,皇帝十分清楚她都做了什么,不可能有人和朱福宁说外头的任何事,更别说这么大的事,断不会有人敢打朱福宁的主意,让朱福宁求情。
“当真?”皇帝脑子闪过万千念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朱福宁,似要将她看穿。
朱福宁既然敢说,万不会露怯,否则偷鸡不着蚀把米,别说救人了,怕是从今往后她都要背上一个欺君欺父的罪名,皇帝心里不定要怎么记下这样的事,在将来的某一天算一算总账。
重重的点头,朱福宁上前捉住皇帝的胳膊道:“父皇,那老道士是谁,为什么跟雕像上的人那么像,他说的话能信吗?”
比起皇帝说出怀疑,朱福宁先一步把心中的想法道来,一脸的嫌弃道:“肯定是骗人的。”
皇帝立刻打断道:“不可胡言,许是道祖显灵。福宁恢复正常总是真的。你切不可胡言乱语。”
没错,有一样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朱福宁原本是个痴傻的孩子,如今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父皇要信吗?我不想信,我都不知道他是谁。”朱福宁拧紧小眉头,全然是不愿意相信梦中所见的人说的一番话。
“什么恢复原样,原样是什么样?”朱福宁挑挑小眉头,以为那样没什么不好。她要是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虽然有一样的难处,至少不像现在一般压抑。
“又胡说。父皇是不会让我们福宁再像以前的。”皇帝终是松动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千求万求才求得朱福宁恢复正常,如此一来天下还有谁敢说三道四,皇帝一直等的今天。
一眼扫过黄锦,皇帝下令道:“传朕的令,把捉了的人全都放了,不必再查。”
“是。”黄锦多一句话都不敢提,皇帝怎么说他只管怎么做。
朱福宁心下大喜,有些人她救不了,但能救一个总是一个。
“父皇捉了很多人吗?捉他们干什么?”可是,作为一个“不知内情”的孩子,朱福宁听到皇帝的吩咐理所当然的追问,一脸好奇,年幼的孩子对整个世界都是一样的态度。
皇帝能跟朱福宁说实话吗?
“福宁还小,这些事福宁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一样,在这宫里谁要是敢让你不痛快只管告诉父皇,父皇一定会处置他。”皇帝瞥过一旁的所有人,似在无声警告周围的人。
伺候的宫人们都缩了脖子,他们岂有这样的胆子。
朱福宁......
“福宁这些天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皇帝又转移了话题。
朱福宁老实回答,数着方皇后近些日子给她的吃食一样样的,皇帝听她口齿伶俐,心中的大石算是放下一半。
不一会儿一群道士走了进来,朝皇帝行以道家之礼道:“陛下,贫道前来颂经。”
啊,颂经吗?
朱福宁一向只听过和尚念经,确实没有见过道士念经的呢。
好奇的打量站在门前十几个道士,也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到底他们之中谁是真的谁又是假的。
皇帝注意到朱福宁好奇的视线,提醒道:“近日福宁公主睡不安稳,你们也为公主祷告一番。”
一群道士闻言都偷瞄朱福宁一眼,纷纷答应下,保证一定会。
朱福宁......本来她是认为道士骗人的不少,胆敢跑到皇帝面前骗人的,那绝对有本事,万一一个不好,他们没准都有真本事的呢。
不然怎么解释有人跟皇帝说,把她放到道观里,或许她会好转,瞧她现在是不是好了?
别管满脑子有多少念头,朱福宁只能听着他们念起经,那念的是《道德经》?
朱福宁诧异的扫过一个个,没有把话问出口,别忘了她原本作为一个傻子,压根没有学过识字,《道德经》听过也就那么一两回,她不应该知道《道德经》。
只是,听归听,朱福宁并没有完全接受眼前的情况,再加上接二连三的冲击,对朱福宁而言打击相当大,如果可以,朱福宁宁愿没有来到这样一个世界。
可是没有办法,她在这里,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死了是不是就可以逃离。
她内心的烦躁苦闷无处诉说,当着人前她还要装出一副天真样儿,朱福宁很累,偏偏疲惫的她却一宿一宿睡不着。
皇帝说她瘦了,这种情况下她不瘦才怪。
本以为都是些骗人的道士,奇异的是,听他们念起《道德经》,朱福宁不安烦躁的内心得以平复,她静心的听着,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黄锦回来时正好看到朱福宁毫无防备的睡在皇帝的身边,皇帝正给朱福宁盖被子,以防她着凉。
黄锦不确定的唤一声,皇帝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见此黄锦比划向一旁的道士们,想确定要不要把人赶出去,皇帝摇摇头。朱福宁是在听经时渐渐平静的,而且还能入睡,证明这些声音对朱福宁而言并不是不好的。
“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接公主回去。”黄锦小声的禀告另一件事,皇帝摇头道:“跟皇后说福宁暂时在西苑住下。既然在宫里总做噩梦,朕在身边,三清祖师在,想是不会了。”
没错,皇帝信道,非常的相信,正因为相信,了解朱福宁的点点滴滴,知她这些天不得安寝,好不容易看到她睡下,皇帝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让她在这儿睡,好好睡,什么都不用怕。
“奴给公主收拾间房,按陛下的房间大致布置?”黄锦毕竟是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的人,自是要弄清楚皇帝心思的,以免安排错了。
皇帝低头瞥过朱福宁一眼道:“就那么安排。朕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与道有缘。”
黄锦心头一跳,低下头连忙退下安排。
等朱福宁醒来既被告知,她要留在西苑和皇帝一块。
朱福宁想了想皇帝的那些反应,不太确定皇帝的真实想法。
不过,听了半天的经,这确实是这几天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虽然她想打听外头的情况,想知道皇帝下令饶恕那些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她又往哪儿打听消息去。
接下来的日子,朱福宁开始每天跟着皇帝听经,朱福宁很久没有像这样静下心了,听道士们念《道德经》她的心得以平静,顺势朱福宁开始要求读书识字。
打听消息是不可能的,伺候她的那些人,里里外外都是皇帝的人,一旦朱福宁问出某些不该问的问题,兴许先前一切都将要前功尽弃。
朱福宁当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别管有多想知道外面的事,她都能安静的试探。
好在朱福宁一说要读书,身边的宫人当即教起朱福宁。
朱福宁惊觉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竟然都识字。
“自宣宗以来,宫中专门设置内书堂,指定翰林学士们教导宫人读书识字,更是设置司礼监秉笔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都是要为陛下办事的人。”朱福宁诧异之时,宫人们为朱福宁解释,好让朱福宁知道,宫人识字实属平常,因为只有识字才有可能往上爬,成为皇帝最信任的那一个人。
然而朱福宁听完立刻让人给她解释解释什么叫司礼监掌印太监,什么是秉笔太监。
朱福宁被人科普了一番,掌印太监也好,秉笔太监也罢,都是对印了批红。
什么叫批红呢?
那就得从头来讲了,这个从头必须要从明太祖朱元璋开始论起。
沿用两千年的丞相制度,由朱元璋废除。
没了丞相,皇帝的精力有限,必须要找人帮忙处理政务吧。
内阁应运而生。刚开始内阁当然没有宦官们的什么事。
架不住随明朝的皇帝们开始生出怠政之意,可是他们又需要控制整个天下,怎么办呢?
宦官成为皇帝的首选目标。
用一句话来说司礼监职涉外廷,虽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
所谓的批红等同于朝内的大臣,就大明外朝的内阁将各地送上来的奏折批阅之后,写明意见,然后交给宦官代为批阅是为秉笔,再交给掌印太监审核,认可即盖章,不认可就打回去重批。
听完后的朱福宁抬头望向,明朝宦官的权利大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一个情况是不是相当于皇帝在利用太监和外头的朝臣打擂台呢?
毕竟,很多时候皇帝可以稍稍的放一放权,想弄死哪个臣子,让宦官们出手,最后再顺势来一个平民怨的操作杀了某个宦官,这不就可以平民愤了吗?
朱福宁更不敢吱声了。继续的让人介绍介绍眼下的情况,比如她那位皇帝爹是大明的第几位皇帝,顺势也了解了解,到底为什么宫女想要杀他这个皇帝。
太过细节的事,关乎皇帝的事底下的人是万万不敢议论的,皇帝的名字,大明朝的第几位皇帝,以及眼下的年号,这些能说的朱福宁都探明白了。
朱福宁的皇帝爹名朱厚熜,大明朝的第十一位皇帝,年号嘉靖,其在位二十一年了。值得一说的是,嘉靖本不过是旁系子弟,上一任皇帝明武宗朱厚照无子驾崩,无子继位,按兄终弟及的祖训,兴王世子朱厚熜承统。
以一个宗室子弟坐稳皇帝位,那必须要有本事,细节上的事,不好意思,宫人们哪敢说啊,饶是朱福宁一副的求问之心,都没能让人继续说下去。毕竟真要是再说下去,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
虽然好奇想要了解嘉靖,朱福宁也无心要谁的命。顺便朱福宁也知道,福宁并非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封号,至于她的名字嘛,朱载垣。至于是哪两个字,没人给她写。
行,比起不知道的字,福宁还是朗朗上口。至于嘉靖皇帝的事,好,你们不说,她识了字还能查不到种种。
然而她也要正视一点,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遇事不懂问百度,现在她问个锤子啊。所有的信息都只能口口相传,别人不说,她探不到。实惨。
别管心下怎么郁闷,书还是要读的,不读书,她怎么顺理成章的把上辈子学到的东西用上,怎么能“会”。
嘉靖皇帝很快从底下人的禀告中得知,朱福宁最近跟宫里的宦官读书,黄锦更不忘补充上,朱福宁极是聪明,但凡教过一遍的字即会,读过的课文一次过即背熟了,很是像嘉靖呢。
没有嘉靖不喜欢被人夸,借着儿女的由头再狠狠的夸上他,他更求之不得。
“学归学,别把人闷坏了,让人带福宁出去四处走走。眼下宫里都太平了?”后面一句问来何意,黄锦立刻肯定道:“陛下放心,该清理的都清理完了,太平着呢。”
嘉靖闻言颔首,剩下的事自有黄锦安排。
伺候朱福宁的人按吩咐请朱福宁出去走走看看,不宜闷在屋里。
朱福宁是想闷的人?
她也想四下走走看看,熟悉环境,从而了解四周。可惜自从搬到西苑和嘉靖住一块后,别的不说,周围伺候的人越发小心谨慎,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敢说 。
朱福宁无从下手,对环境的不了解也让朱福宁不太乐意出来晃悠。
结果倒好,宫人们不管朱福宁愿意不愿意,都把她推出来了。
“公主,我们玩沙包或者踢毽子?”男的女的都围着朱福宁,想方设法的哄朱福宁高兴,朱福宁要是真孩子叫人这么围着哄着,一准乐呵去了。架不住她不是。
既不是真的孩子,也做不到像真的孩子一样的无忧无虑,虽然一直以来她奉行的都是既来之则安之。那样的前提也须是她对周围的情况或者环境有所了解。
现在嘛,历史她所知不多,宫里的情况,一来碰上宫妃和宫女联手杀皇帝这个事,紧接着是皇帝下令捉拿宫女的事。
对,她看似用梦见老道士的理由阻止嘉靖继续杀人了不假,确定不杀了?
朱福宁只要一想到那些宫女发狠行刺嘉靖时的场景,心便静不下来。
“你们玩,我看着你们玩。”朱福宁高兴与否,并不想加附在别人身上。
宫人们有他们的职责,没准今天带她出来玩这个事都是嘉靖的意思,她别管乐不乐意,至少别让他们难做。
“那奴婢们给公主表演一个。”宫人们小心打量朱福宁的神色,生怕不小心弄过些什么。朱福宁颔首,一个小宦官即拿起毽子表演起来。
敢自请表演确实有些本事,毽子在他手里听话得很,翻滚踢,跃起接下,小宦官耍得那叫一个厉害,自是引起一片叫好声。
朱福宁也不吝啬的给予掌声,这下点燃了其他宫人的表现欲。
从前朱福宁痴傻,嘉靖都欢喜得紧,如今怕是更喜欢了。努力想要往上爬,清楚宫中规矩的人,千方百计用尽方法也是要讨朱福宁高兴的。
不仅是踢毽子,还有翻跟斗,还有人耍起杂耍,什么喷火啊,吞刀子啊,不看不知道,这该显本事的时候还真是没一个藏私的。
朱福宁瞧着都有些汗颜了,无论他们目的是什么,对她也是尽了心力的,她啊,是不是该赏一赏?赏的话该赏什么?她有钱吗?
一连串的问题闪过,叫朱福宁越发汗颜。
这时候一旁一个宫女冲朱福宁道:“公主快看,这湖里有一条七彩的鱼。”
本能的朱福宁自不信,但那宫女却激动无比的叫唤道:“公主快看。”
嗯,都是奉命来哄她的人,她不捧场也说不过去。
朱福宁起身走向宫女所在的湖边,配合无比的问:“哪里?”
宫女在朱福宁靠近之时也迎向朱福宁,更是指向湖水的方向道:“在那儿,就在哪儿。”
朱福宁本来探头望向湖水,被宫女一脸真挚的表情,她还是有些相信湖里会有七色的鱼,突然脚下一滑,背后更是被人用力一推,朱福宁往湖水栽下。
湖水将朱福宁淹没的那一刻,朱福宁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万恶的社会是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非要置之于死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