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钦天监
事实上,肃王不仅发现了此地的奥秘,对此更有深入的见解:
“您是工部的元老,巧匠中的翘楚,是曲水桥的主建者,您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曲水桥损毁。”
“您用钟家子子孙孙的性命去堵时事的洪流,可即便如此,曲水桥也未必守得住。”
相比于方才的试探,肃王这番话更令钟秋藏动容,也让他完完全全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对这处宅院志在必得的。
肃王看着钟秋藏脸上微妙的变化,继续道:
“钟老,您是一个匠人,却也只是一个匠人。您能从构造和地质上确保一座桥梁屹立千年不倒,可是您扭转不了人心,这地底下埋藏的洪水猛兽,总会因为人心之祸涌出地底,泛滥成灾的。”
“你们钟家便是千秋万代守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的。”
好话说罢,肃王武瑛玖话锋一转,冷刀子直接冲着钟家父子落下:
“据本王所知,你们钟家到了远道这一代,目前并无男丁。”
满宅的女孙,就更不适合去堵缺口了。
肃王武瑛玖直戳钟家的隐忍与难堪,正中钟秋藏的肺腑,是他无从回避的问题。
他心中一阵难受,便听肃王又道:
“钟老想把这房子传给儿子,再借由儿子传给孙子,眼下来看,恐难实现。”
“这房子,您也是守不住的。”
“与其到身不由己时,任其摇摆,落入歹人之手,不如在可操控的时候便将它易主。”
“本王今日毛遂自荐,愿承先人遗志,镇宅守业,护佑一方平安。”
肃王的话令钟秋藏胆战心惊,完全颠覆了他长久以来的清高姿态:
“殿下,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肃王武瑛玖的眼神飘向墙垣外边,站起身来游走了几步,踏实足下之地后,才缓缓答道:
“本王只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河川,于地质,术业有专攻,肃王武瑛玖不及钟氏父子。
肃王殿下所有的研究,全系凌姑娘一人。
她要钟家这块地,不惜重金求购,不惜三天两头造访,更不惜亲下厨房,做起了田螺姑娘。
便是自己洞开肃王府的朱红正门,都不曾有这样的礼遇。
凌姑娘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旁的男人身上,肃王武瑛玖当然要深究这背后的原因。
深究之下,才发现,事有蹊跷。
凌府倚梅园这块地,荒了七年。
便如同罪臣凌捭阖这个人一样,被人不知不觉遗忘了多年。
这块地界虽不占要道,但是对于寸土寸金的京都城而言,当不是无人垂涎的一块地方。
可这些年,除了外围这些外来住户自发建房外,似乎没有人对那块地动过脑筋。
工部对此的解释是:
“自凌捭阖获罪后,这块地便被朝廷下令封了。”
但这不是倚梅园这块地无人问津的理由,京都地界,无论是商人逐利,文人悲秋还是政客谋事,都不会放任占地如此广阔的一块地,荒草丛生。
七年了,不管何种渠道,总会有手伸进来才是。
肃王武瑛玖费了一番打探,才知晓了些与倚梅园相关一些的旧闻。
原来当年,凌捭阖是顶着钦天监的不详预测,一意孤行在这里搭房修屋,种树易土,大动干戈兴建了凌府倚梅园。
凌捭阖兴修倚梅园的时候,钦天监监正曾断言,
倚梅园这块地,开不出一朵花。
可待他建成,凌府倚梅园梅香千里,花开不败,成为京都城的一处盛景。
其后,凌捭阖金屋藏娇,美人与美景共济,一时传为时下人人追逐的美谈。
便再也没有人,把钦天监监正的无妄断言当作一回事。
钦天监监正因此脸面无光,渐渐受当今嫌弃,卸任前再度放出惊世预言:
说凌府倚梅园中红梅吐血,便是凌家的血光之象。
对于这预言,大多数人以为,钦天监监正是在嫉妒凌捭阖抱得美人归、金屋藏了娇。
却也有少数人等着,看如日中天的天子近臣凌捭阖会不会应了钦天监监正预言的血光之劫。
这少数人中,便有工部不起眼的小官钟秋藏。
旁人在意凌氏的命运走向,钟秋藏关注凌府的梅树开花。
等了多年,凌家的劫难真的应验了。
凌捭阖事发后,凌府不仅是一应老弱妇孺失却了依仗,便连那千树万树红梅也在一夕间失却了坚实的仰仗。
凌府被查封的时候,竟无一株梅树是开花的。
那位卸任的钦天监监正趁机站出来摇旗呐喊,预言凌府倚梅园是块不详地。
内务府总管和钦天监监正的官场恩怨随着一个时代的消亡逐渐走向沉沦,但京都城里的世家大族无疑都记住了,
凌府倚梅园是一块不详地。
朝廷对倚梅园有封令,世家商户又忌讳着它的泣血含殇的过往。
除了落叶无根的流民为谋生计大着胆蚕食些边缘地带,便再没有人对倚梅园那块地动过心思。
当然,那些不对倚梅园动心思的世家,不包括世代工匠、观望许久终于出手的钟家。
儿子钟怀道刚刚入仕的时候,钟秋藏便叫他留意倚梅园这块地:
“那地方不一般啊!”
后来凌捭阖事发,倚梅园被封,告老归田的钟秋藏索性叫儿子重金买下了倚梅园边上的这处宅院,自己住进了这里。
一住便是经年。
他很少出门,日常也时常谢绝子孙的无事造访。
与其说钟秋藏是住在那里,不如说他是守在那里的:
钟秋藏虽然并未完全参透玉兰树不得盛开的秘密,但他确信倚梅园这块地下定是埋藏了什么能够致使草木易质的东西。
肃王武瑛玖追查此事的思路与钟秋藏全然不同,工部出身的钟秋藏刨根问底是从草木的异常出发,而肃王则是从人心的异常着手。
从凌照水的反常入手,肃王武瑛玖追查了倚梅园这块地。
从钟秋藏的反常入手,肃王亦有了新的发现,他看着钟宅斑驳的地面,每一脚都踩在钟秋藏的心上:
“钟老守在这里,是怕有一天这些东西浮出地面,将曲水桥冲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