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故土
一路上，只要凌姑娘稍微从马车里探出头，便有男人前赴后继朝她们的马车而来。
甭管他们是登徒子还是劫匪，到了兰叶姑娘手上，一律都成了北上的盘缠。
当然，凌姑娘素有美德，她们一路劫掠，只令敌手丧失斗志，从不伤人性命。
对于一般的劫匪，兰叶略施手段也就够了。
可达拉王子并不是一般劫匪，西淸残兵也不是一般的盗匪。
西淸残兵被北宸大军驱逐致故土沦丧无家可归便也罢了，如今竟然沦落到被两个小女子欺凌了，这口气，达拉王子和他的西淸旧部断然也忍不下去。
兰叶姑娘劫掠完劫匪，一抬头，便看到更多的劫匪横亘在了她们的身前。
她们看上去不仅不善，而且愤怒。
兰叶当时的直觉便是：这事，有些不好办。
为首的劫匪卖相甚好，眉目孤傲，虽身着匪衣却透着几缕贵气，许是因为已经身处边境之地。这些劫匪们看上去颇具异域风情，便连招式也是兰叶不熟悉的。
她这边落了下风，站在马车边沿观战的凌姑娘自然也感受到了。
这波劫匪的人数和战力，都大大超出了凌姑娘的预期。
他们的面色并不像一般劫匪那般穷凶极恶，出招也并不求速胜，而是像群狼围攻猎物一般，讲求集体行动，整齐划一，直到猎物被完全缩进他们的包围圈中，才会有所动作
“当心。”
凌照水提醒的话刚出口，眼前便飞速地掠过一支箭，直冲着兰叶的后脑勺而去。
兰叶听到凌照水的喊叫，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堪堪躲过了那支要命的箭，却被迎面而来的一柄尖刀刺破了肩头。
见她负了伤，那些劫匪便同饿狼闻见了血腥一般，全都整齐划一地举刀向她砍去。
双拳难敌四手，兰叶疲于抗敌，扯着嗓门大喊：
“喂，你就打算这般看着吗？”
一路上有兰叶这个百威楼的杀手护着，凌姑娘的分工便是扮演其本色：假装柔弱。她最多便是在兰叶收拾残局时搭把手，帮她捡捡漏。
这还是兰叶姑娘头一次向凌姑娘郑重求援。
劫匪听到她的求援声，都惊了，纷纷回头，十分好奇：
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莫非身怀什么绝世武艺，又或憋着什么大招不成。
凌姑娘自是不会武艺，便在众人汗毛都竖起防备之时，她一手扶着马车，深吸一口气，放声唱起了一支西淸人熟悉的久违的曲子。
高头大马上，又弓箭跌落的声音。
达拉王子弯起地弓箭，尚未来得及瞄准对手，便因为那熟悉的西淸战歌跌落于地。
凌照水没想到，主子教她的小调，到了关键时候竟然有保命的作用。
没错，凌姑娘放声唱的这首曲子正是达拉王子谱曲、西淸人人传唱的西淸战歌。
故土已亡，家国无觅归途，人西淸心中憧憬的那些复国之愿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渐渐被掩埋。到了如今，西淸旧部都不再把复国放在嘴边了，蚍蜉太小，大树太高，有些志向说出来便显得可笑又徒增烦恼。
但他们从未有一时一刻忘记过家国，他们试图用如今打家劫掠的潦倒生活填平的正是那颗空虚又寂寥的壮志雄心。
这曲西淸战歌来得突兀不设防，匆忙间乱了每个人的心。
对于这首曲子，达拉王子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也最有发言权。
他品了一会此词曲，道：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词本，比大雍宫廷乐师所作，更加贴合曲风，也更具风骨和文采。”
若是这个版本的西淸战歌能够流传，达拉王子所谱的乐章必定也能流传于大雍之境。
撇去复仇王子的无奈头衔，达拉王子在根骨上是卓越而出色的匠人。
他听得这曲子，内心悸动难平，却不是因为怅然若失的故国情怀，而是因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兴奋之情
凌姑娘一曲唱罢，达拉王子已经行马到了其面前：
“这词曲可是姑娘所填？”
凌照水摇了摇头：
“是我的一位故人。”
达拉王子心绪难平，急不可耐追问道：
“你的这位故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姑娘可否为在下引荐？”
一个落草的劫匪，竟是乐理上的疯子。
这让凌姑娘更加确认，此人便是西淸流亡在大雍境内的落魄王子：
“达拉王子，他不是您想见便能见的人。”
这是凌姑娘的搪塞之词，也是她的心里话。
词曲是主子教给她的，大雍流传的西淸战歌有几十个版本，肃王武瑛玖填词的这个版本，只有凌姑娘听过，学过。
夜语口述，做到了真正的口口相传。
这样私密的独家记忆，凌姑娘不愿与他人分享。
更何况达拉王子所问的问题，她确实一个都答不上来。
凌姑娘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并不显怀的肚子：
那个不算熟悉的人，她却有了他的孩子，并且拼了命，她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凌照水的一句“达拉王子”，瞬时激起了西淸旧部的防备心。
达拉王子与凌姑娘对视的那双桃花眼眸，渐渐变得深邃难测。
他一只手按在身后剑鞘上，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对于此时的达拉而言，毫无心里包袱。
他犹豫只是出于惋惜，这么美的一个女人，这样一曲照进他灵魂的曲子。
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美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凌姑娘双唇微抿，进而荡漾成一朵璀璨的花，她一跃跳下马车，明明是娇滴滴的美人却丝毫不示弱：
“大雍境内，识得此曲的山匪，只能是西淸旧部。”
她这样的坦诚，令达拉王子无从辩驳，故而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凌姑娘身处刀刃之下，口舌却是半点不留情面：
“西淸已灭，复国非朝夕之事。”
“达拉王子既然流落于我大雍境内，总不能长久地以盗匪的面目示人。”
“偷安一日，并非长久之计。而当今天下，能与北宸抗衡的，唯有我大雍朝廷，能大胆收留王子落居的，亦只有我大雍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