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楼主
相较于殿内的炸锅，站在肃王身边的凌照水异常安静，像一个没有生息的人偶，就仿佛人人谈论的这件事、这个人，同她没有关系。
那可是凌姑娘的生母啊，她对她应有天然的炽热、满腔的情感，本不该如此冷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肃王武瑛玖因此更加断定，她对这些事情，早有洞悉。
她的炽热与奔溃，都已经在别处，上演过了。
而她现于人前的，便只剩这一副精心伪装后的，半生不死的样子。
众人一番探讨后，矛头逐渐对准了凌照水：
“梅香的为人和处事，凌姑娘应该最清楚。”
“对啊，她可是凌姑娘的亲生母亲啊！”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凌姑娘，尴尬地苦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力和苍白，飘散在肃王武瑛玖的耳膜内：
“这个人虽然是给予我生命之人，名义上她确实是我的母亲，但事实上，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我也同诸位一样，认为她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美人，仰仗旁人的荫蔽存活，是一朵美丽却单薄的娇花。”
“我对她的这种认知，甚至一度影响了我自己的价值观。”
“我曾经一度以这人的惨淡的一生归戒自己：以色事人，难得长久。后来，但凡有人试图想用金屋藏我，我便会觉得那是一种极大的蔑视和束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和漩涡。”
“我亲眼目睹过娇花的结局，便以为藤蔓能活得更好，更久。”
“许多年来，我对此深信不疑，直到我发现，那个人，她根本就不是一朵风雨中飘摇无依的娇花，恰恰相反，她分明是一朵开不败、涅槃重生的白莲花啊。”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久远的骗局。
凌照水极力克制，尽最大努力想要用平顺的语气，来表述她对这个人的认知。
七年前她所经历的人生崩盘，从父亲凌捭阖获罪开始，并不以此终结。大厦倾倒，最痛得不是那一瞬的领悟，而是它一点点侵润身边的人和事，种下无尽的因果。
其后累累苦果，人尽其悲，她为父亲收尸，为母亲敛葬，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一个个或者离她而去，或者变成了她生命中的苦因，另她深陷泥潭，无法自赎。
那场崩盘，定义了凌照水此后人生的基调：
她宁愿做一根藤蔓，在风雨中无限沉浮，也绝不要做权贵手中把玩的娇花。
她要把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如此才能活得有尊严，不似生母那般，半世浮萍，一世飘零。
这是凌姑娘一生的执念，纵然它已经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此刻的凌姑娘并未表现出同命运悲苦同等的悲怆，她说起那人的过往时，甚至带了几缕嘲讽的讥笑。
这些年来，她其实已然习惯做一根藤蔓。
所有的事情，靠自己来抗。所有的情绪，都靠自己慢慢消化。在夜深人静时，将不想被人觉察的情绪转移至旁人看不见的心底，埋起来，不见天日。
突然，有只温热的手，熨帖了她单薄的背脊，掌心的温度直抵她凉透的一颗孤心。
肃王武瑛玖在凌照水身后发话：
“你歇口气吧。”
“接下来的事，本王来说。”
如果这是她最终的抉择，他哪怕不愿，哪怕心伤，亦会选择成全。
她侧身去看他，只能看见他瘦削英挺的侧颜，以及能将她完全荫蔽的高大身躯。
面对朝臣，面对逆党，肃王不动声色，不怒而威。对于常人而言，有如天塌下来的动荡，在肃王看来，不过是一场春日细雨。
但此时，凌姑娘觉得他像是一头觉醒的猛兽，气场全开，锋芒大胜。
在那一刻，凌姑娘突然就不想像藤蔓那般无休无止攀援了，她想做一朵安安静静的娇花，等待命运的洪流在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后渐渐平息，就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似的。
她只需安享，他为她，为千百个她这样饱经苦楚的人，构建的太平和安康。
肃王武瑛玖娓娓道：
“梅香，作为罪臣凌捭阖的外室，她最为让人乐道的莫过于，那座为她兴建而起的，花开不败，梅香千里的凌府倚梅园。”
盛世美人，被一方盛景，金屋藏了。这样的话题，永远都不会过时。
“她的姓名，同凌府倚梅园时刻纠葛在一起。凌府倚梅园，是她的福地，亦是她的葬身所。”
“后来，凌捭阖事发，凌府倚梅园园覆亡。伴随着凌府倚梅园的破败，梅香这个名字或者身份，便也没有必要出现在这个世上了。”
“七年前，本王见过梅香，不过那时她已经不是梅香了。”
肃王武瑛玖说到这里，转向晋王，
“这件事，皇兄应该有印象。”
“当初若非是皇兄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举兵将她围困，她怕是早就已经消失匿迹。本王也不会得到那个机缘，见到这位深藏不出的大人物。”
突然被肃王挂到嘴边，晋王好好思索了一番，深怕这位城府深沉的皇弟又设了什么圈套来埋伏等他：
“举什么兵，围了什么人，本王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晋王殿下毫无印象，肃王身后的凌姑娘却终于将前因与后果串联起来了：
“原来她竟在京都城滞留了这么久，我的那些遭遇她想必都是知道的，却竟无动于衷，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肃王见到梅香，比其身故之日晚了足有六个月。
那个时候，她已经摇身一变，舍弃了梅香这个无用的身份，甩掉了凌照水这个碍事的累赘，做回了原本的自己。
“本王想起来了，七年前本王曾经联合建王、黎王、诚王，把京都城郊的百威楼围了，险些活捉过那位深藏不露的百威楼主，”
晋王突然有了灵感，插话道。说到这里，他仍然愤愤不平：
“可惜，这件事被皇弟你搅了局。”
“你请了圣旨，放走了罪大恶极的百威楼楼主。”
“这笔账，咱们今天便一起来算一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