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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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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逞口舌

兰瑶做东,请兰芙与姜憬在风客来吃了一顿饭,一晚上的房钱也是她出。

想当初她被逼无奈,差点寻了短见,是兰芙费力将她救了上来,还给了她盘缠送她离开。

她来到安州,遇到了风客来的老板柳如,那时风客来刚开张,柳如见她机灵聪慧,便留下她在店里干跑堂。所幸店里的伙计都是良善亲和之人,她如今有吃有喝,还赚了些钱,口子过得安逸顺遂。

在安州遇上兰芙她们,她先是骇然震惊,而后坐在客房中听兰芙提及前因后果,饮了一口茶,将茶盏重重拍到桌上,细眉拧成一团:“好个混账东西,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人,你是不知道,我在你家的最后一晚,趁你转身不曾察觉,他时不时地就瞪我。那眼神活脱脱像要吃人的狼,我在路上的那两晚做了好多被狼叼走的噩梦。”“什么高高在上的贵人,当初若不是你救他,他坟头草都几丈高了,你如今怀着身子到处奔波,他却躺在高屋大殿享清福,我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越说,兰芙眸中越起黯淡。

她如今经历过这许多,沾了满身雨雪风霜,旧人旧事就如一杯灰土让它过去罢,逞口舌之快的后话说起来不过是徒增自己的伤感罢了。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姜憬察觉到兰芙垂着眉眼,哀愁愈浓,伸手扯了扯兰瑶的衣角,打着哑语示意她莫要再提这些事。

兰瑶心领神会,即刻打着哈哈掩过,解了身上的荷包塞给兰芙:“我如今赚了钱了,这是你当初借给我的盘缠,我数好了的,一并还你。”

“赶紧收回去。"兰芙不肯收,“我们今日吃你的住你的,算下来也不便宜,更何况安州你比我们熟,我们想在这安定下来,有些事还得仰仗你相助呢。”她们不可能一直住在客栈,先捱过今夜,等到明日便去四处找房舍租,再在当地找些营生赚钱,这些事便要依靠兰瑶。

短短不到一月,翻越几地青山绿水,她真的累了,希望安州,无人来扰她。

那个人,性子如疯子一般执拗偏执,可瞧他那呼风唤雨的架势,一朝回了京,美酒佳人应是常伴左右,她一介村姑,实在与他天壤之别。

左思右想,他不过是气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或许再过些时日,他念头一消,便能彻底忘了她。她的一生,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只望能平安度日,喜乐安宁便足够了。

兰瑶养的白皙精神了许多,面上也蓄了一些肉,不再是那个形销骨立,只剩两只眼睛泛着精光,怯懦爱哭的少女。

听了兰芙的话,她嘿嘿一笑:“那日后可好,我们能在一起了!北街有个租铺,里面有许多人将空闲房舍挂出去租,明日我带你们去看。”

冬夜凛冽,到了三更寒风呼呼狂作,房中添了炭火,倒不觉得冷。兰芙脱了鞋坐在被褥中认了几个字,困倦上涌,才解了外衣吹灯躺下。

客房的床宽大舒适,又是一夜好梦。

祁明昀睡得不好,毒解了之后,竟患上了头疾。前半夜看了许多折子,终于一丝浅困袭来,才堪堪眯了半个时辰,又头痛欲裂醒来,令人进来点灯。点灯的不是庄羽,而是一位腰细如柳、杏眼桃腮的婢女。

婢女露出一截皓腕,点上灯后,扭着腰肢缓缓走向床边,身子一弯,跪到祁明昀脚边,垂眸细声:“主子,若是头疼,奴婢来帮您按按罢?”

烛光昏漾恍惚,忽如而来的一阵异香扰得祁明昀心神杂乱,脑海中如弹动丝弦,头愈发疼的厉害,眼前的脸晃出几层缥缈的虚影,让他看不真切。

眼前这张脸,玲珑圆面、杏眸细眉、声如黄莺般灵动婉转。

像极了她。

“你叫什么?"他捏起她的下颌,沉道。

婢女难掩欣喜,眸中漾开一片水色,衣襟半敞,靡靡暗香浮动散开,颤道:“回主子,奴婢芙儿。”听到这个字,他呼吸一浊,目光幽暗,眼前满是入他梦的虚影。

“哪个芙?”

婢女扭泥作态,在他浓重的凝视下红着脸道:“芙蓉泣露香兰笑的芙。”

“你看!芙蓉……泣露……香兰笑,这里面居然有我的名字!”

他浑然一震,记忆中那清越明媚之声再一次回荡在他耳畔,余音久久不散。她的样子,熟悉到他一闭眼便钻入他梦中,日夜极度狂热的描摹回想,让他早已将那张脸刻进心间。

他心心神暂定,分辨出两张脸截然不同。

她那张脸纯澈娴静、娇憨清丽,他不知亲过多少次。而眼前这张脸,造作庸俗、丑态百出,他多看一眼便觉得恶嫌。

怎么可能是她。

“胆子倒是不小。"他掐起那只欲贴上他衣襟的腕子,生生折断,犹能听见骨节清脆的碰撞之声。“阿……主子饶命!"婢女叫的鬼哭狼嚎,匍匐求饶,全然不见方才那副蓄意勾引的狐媚之态。

“我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他的嗓音阴鸷冰冷,杀气弥漫。

那个字,她也配叫?

“奴婢、奴婢青荷!主子饶命!”

砰砰磕头声不绝于耳。

“谁让你来的?”

若无人指使,她怎会有这般大的胆子敢进他房中,又怎会知道那个字。

青荷吓得泣不成声,顿时什么都招了:“是严大人,他说主子您有位心爱的女子名字里带芙字,跟奴婢说若想飞上枝头改命,可斗胆一试,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子饶命!”

心爱的女子。

这五个字钻入耳中,祁昀明反复诉念揣摩。严展狼子野心,竟想拿个早已不在的女人来挟制迷惑他,却岿然不知,心爱这二字对他来说荒唐得可笑,就算如今兰芙站在他身边,都不及那方通天玉阶重要。她算什么东西。

青荷见主子怔神,竟误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不等她磕头谢恩,头顶冷冷飘来一句:“拖下去,杖毙。”深夜,院中哀嚎不绝,满地血色。

人死了,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灯芯燃尽,残蜡滴在桌上,结成一块干硬的蜡痕。祁明昀还是睡不着,派去青州的人传回话,说她果然去过青州,只是他们去晚了一步,又让人给跑去了幽州。他把玩着那只差点在火中烧成灰烬的香囊,眼底愠色翻涌。

出乎意料,她竞没冻死街头,还这般能跑,从永州跑去青州,再从青州跑去幽州。

躲他?

他一定会找到她。

第二日,他斩了严展一只手,当着墨玄司上下的面,将他扔回了无影门,十门内的野兽咆哮嘶吼,即刻便把猎物咬成了两半。

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皮肉与碎骨,告诫众人,这便是擅作主张的下场。

与严展一直暗中勾结的定国公李平,以谋害皇子之罪下狱。

严展此人仗着在墨玄司有几分威望,早已生出异心,他留着此人不杀,是欲钓出他背后的大鱼。但他不是个能忍之人,严展既然等不及自己送上门来,他又怎好驳人之意,只得早日处置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国丧三月,不宜祭祀典仪,新帝的登基大典礼部已在紧锣密鼓筹办,这段时日,各地呈上来的大大小小折子都送入他府上,密密麻麻堆了满桌。

是夜,他批了一摞折子,揉着生痛的眉心闭目养神。他不让婢女进他房中,每每都是庄羽提着食盒进来布菜。

眉心心的痛得到舒缓,他沉入虚浮之中,眼前又是那道抓不住的身影在跳动,他不知是对着谁,带着愤怨兀自沉吟呢喃:“你说,她为何要走?我不杀她,还愿带她回京,给她泼天富贵,她却还是要跑,我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他有什么错,是她不识抬举,蠢钝至极。

庄羽布好了菜,本想拎着食盒悄然退出,却冷不防被主子这么一问,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背脊都吓出了一层冷汗,生怕说错了话会被割了舌头喂狗。他也听说过主子曾与一位乡下女子有些渊源,抓耳挠腮沉思的这片刻,仿佛过了几个日夜般久,最终闭上眼硬着头皮道:“都说女子愚昧,她定是不懂主子的良苦用心,此女子如此欺瞒狡诈,等寻到了人,主子等闲不能轻易饶了她。”

听到这声颇为顺耳的答复,祁明昀蓦然睁开眼,望着站在门口躬着身子的人,没曾想竟是一个奴才懂自己。他挥手示意人出去,淡淡道“从今日起,你顶了郑奎去管家。”

庄羽走到院中,却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切,脚步绵软无力,手心汗涔涔一片,张着嘴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才渐渐缓过来。

自己竞是说对话了。

主子当真对那女子这般恶嫌?那为何不肯脱下那件衣裳,常常对着那只香囊一看就是一夜。

不消片刻,庄羽讨了主子欢心的事在府上不胫而走,郑奎走到他身前,恭敬呈上几串库房钥匙,佩服之感由衷而生“庄贤弟临危不惧、智勇双全,这个家就该你来管。”“去去去,腿都吓软了。"庄羽摆摆手,仍心有余悸,哪有心思与他打趣,身躯经风一吹,又打了个冷颤。郑奎叹道“短短几日,主子都不知打死多少人了,你是唯一一个得主子提拔之人,你不厉害谁厉害?”庄羽接过库房钥匙,一只手搭上郑奎的肩,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我提点你一句,主子口是心非,下回在他面前你说话可得仔细了,看着就像那回事的不能说,得说反话,主子才听得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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