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得子
第42章险得子
国丧已过,幼帝登基,本该贵为太后的嘉贵妃却因追忆先帝,哀思成疾,薨逝宫中。
新帝根基未稳,祁明昀动用墨玄司势力诛杀朝中身怀异心的反贼,护天子安宁,保皇位稳固,是以深得天子信赖与依靠,下诏封摄政之王,代理朝政。
墨玄司羊狠狼贪,酷吏遍行,满朝上下噤若寒蝉,无人不屈于淫威之下。
祁明昀进宫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墨色衣摆划开幽深夜色,掠起凛冽冷风。宫人开了殿门,从外至里跪地迎拜,不敢抬眼去窥望传闻中阴鸷冷戾的摄政王的面容。年仅五岁的天子已无力气握笔,御案上的新纸被撕得粉碎,整个身子伏在案上,只知放声哭吟,清稚的眉心蹙成一团,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与折磨。
笔墨通通扫落在地,溅了一地乌黑横陈的墨迹。祁明昀步履轻悠,淡然地碾上那张白纸,就这样看着万人朝拜的南齐天子此时正在遭受他所经历过的痛楚,血肉深处快慰翕张,眸中暗光盛放,居高临下睨去一眼,“我让你写字,你却在这躲懒?”
李磷觉得有无数把刀子在剜他的心,他别无他法,只能向最憎恨之人求饶:“难受……好疼,求你给我解药。”“陛下不是暗中下令羽林军来诛杀我这个乱臣贼子吗?”
薄冷之音自头顶飘来,李磷浑身震颤,此时除了痛,还有惧。
羽林军历朝历代衷心于天子,他痛恨祁明昀,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是以暗中令羽林军统领纪中带人刺杀他,可纪中那边并无动向。
难道早已被他发现了?
祁明噙着冷笑,轻易拎起他的衣领,目光中透着的狠决吞噬殆尽另一双眸子中的纯澈:“我已经扒了纪中的皮,扔去了墨玄司的无影门里喂狼匹,他对陛下这般衷心,陛下可想去看看他?”
李磷纵使生为皇家之子,自幼便习得稳重,但到底也是个只有五岁大的孩童,不消去看,单是亲耳听到这等酷刑便吓得魂飞一半,极力挣扎拍打他的手:“朕不去,朕不去。”
他如何拗得过祁明昀,又被他强行拽起扔在墙角,瘦弱的脊背传来敲髓震骨般的痛,只知哭得泪眼淋漓。祁明昀望着李磷蜷成一团身躯,非但当作不曾看见他的痛苦挣扎,还敛着衣襟,好整以暇道“陛下真是狠心,纪统领对您忠心耿耿,待我向他转达陛下方才的金口玉言,想必我割他一块肉他便要对陛下心寒一分。”李磷难耐痛惧交融,缩到一处肆意哭喊,满宫的宫人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声嘶力竭后,一路趴跪到祁明昀脚下,明黄的龙袍沾染脏污,话音一声比一声虚浮无力:“你给我解药,我要疼死”
“臣扶持陛下坐稳龙椅,替陛下除尽身边居心叵测之人,陛下却还想着杀我?我若是不护着你,你的骨头早就被那些狼子野心心的世家吞干净了!"祁明昀蹲在他身前,如浸寒芒的嗓音带着深沉的威慑,“你日后还敢不敢杀我了?”“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待人濒临疼晕过去,祁明昀才令人给他服药,李磷小小小的身子缩在榻上,渐渐平息因疼痛带起的痉挛抽搐。“不疼了便下来写字。“他冷眼催促,毫不怜惜。因先帝宠爱纵容,李磷身为皇子时顽劣懵懂,祁明昀试问过后发现他几近是一问三不知,更遑论朝政,否则也不会被那些老货欺瞒,总想着来杀他。是以天子的课业由他亲自教授督促,他肃然严苛,从不允他一刻躲懒懈怠,势必要他学完落下的课业。
“日后陛下的课业若是晚了一刻学完,下回这药也会晚一刻送来。”
李磷身子一激,在他身后愤恶瞪视,推开帐前服侍的宫人,捡起遗落的笔墨纸张,蘸墨写字。
暮春时节,江南微雨连天,雨丝如剪不断的愁绪,洒在人心底便勾起无限浓愁。倒春寒过去,春气回暖,新虫嘶鸣声穿透轻薄窗纱,宣告着夏日悄然来临。兰芙肚子又大了一圈,脱了厚重寒衣,换上单薄春装,便也开始渐渐显怀,这段时日害喜倒不及前两月那般严重,反而吃的越发多。
因行动不便,常常站一会儿便腰酸背痛,她如今早已不去绣坊了,白日呆在家绣花读诗,翻遍书册写下了许多名字,有男孩名也有女孩名,预备着等孩子出生用。她的孩子,不言而喻,自是随她姓。
饭后积食,她会去济景堂外到家中的一条宽道散步消食,晚上姜憬与兰瑶偶尔会过来,每回一来便变着花样给她带糕点吃。
就这般口日吃了睡睡了吃,某一日她盯着铜镜瞧了又瞧,掐起自己的脸,总觉得自己好像圆润了一些,担心身段胖了穿不起好看的衣裳,于是刻意克制馋瘾。可姜憬与兰瑶晚上来时又给她带了一大包她最爱啃的盐渍蚕豆,兰芙哪里还记得要克制馋虫,伸手抓了一把便兀自埋头啃得咯吱作响。
“我都觉得我这胎是个男孩,这般会闹腾,上个月夜里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吃完了一包蚕豆,她摸着高隆的小腹,嘴里幽嗔道。
话音刚落,腹部突然痉挛抽动,微弱的痛感继而蔓延,且持续不退,兰芙倒吸一口凉气,油生不妙,意识到月份已经足了,眉头一拧,慌张惊呼“我、我不会是要生了罢?″
总盼望着早点把孩子生下来,能少受点折腾,可到了真正要生时,心底缭绕着深深的恐惧。
常听人说妇人生孩子犹如鬼门关走一趟,她怕是忍不了这等痛楚,紧紧抓着衣角喘气低呼。
姜憬找了稳婆来时,兰芙已躺在床榻上,疼得嘴唇清白,额头的汗珠如雨点子般落下,掌心被自己掐出几道红痕,不住放声嘶喊。
兰瑶拿干帕子为她擦汗,听得胆战心惊,吓出了哭腔。兰芙身子弱,使不上力气,自然要比旁人生产多遭些罪,已湿透的发丝糊在面颊上,唇色惨白如纸,颈窝被汗水浸透,淋漓一片,喘气声一声比一声弱,稳婆一瞧,忙道是不好,已出了许多血,孩子还不见头。“我不会要死了罢…”兰芙极力呛出一句连贯的话语,眼前的一切如白影虚无渺茫,剧痛生生撕扯着浑身,似乎不抽干她的血肉不肯罢休。
那个死混蛋倒是快活安逸,留她一个人受这等罪。“你别瞎说。"姜憬唇瓣轻喃,被她一句话灌了满心冰凉彻骨。
她与兰芙自小一同长大,二人情同姐妹,兰芙有爹娘疼爱,性子坚韧要强,何曾受过这等苦。她死死握紧她的手,热泪纷涌垂落,只盼她能平安度过这一遭。“快,快去找大夫来施针,尚且还能救!"稳婆接生多年,经验丰富,一直见不到胎儿的头便知是胎位不正,再这样拖下去怕是凶多吉少,需得在穴位施针方可令胎儿顺位,恢复正常生产。
兰瑶脚下踉跄摇晃,疾步跑出门“我去,我去!”刻不容缓之际,自然是去最近的济景堂找大夫,彼时高晏正在写方子,见兰瑶风风火火闯进来,先是搁下笔一惊,听闻是兰芙生产不顺急需施针时,面色大变,提了药箱便随她赶去。
兰芙被喂了一碗米粥,虚软无力的手脚渐渐恢复了一丝力气,可腹下粉身碎骨般的震痛又令她想痛呼出声。“娘子,你千万且忍忍,省着点力气。”
兰芙一听,只能咬牙强忍,姜憬的手腕被她掐得泛起红皱。
高晏医术高明,为许多生产时胎位不正的妇人扎过针,当进来时看见兰芙这副虚弱之样,密密麻麻的涩意袭来心头,知道耽误不得,即刻取出针包为她施针。兰芙吃了些东西下肚,此刻人还算清醒,亲眼见一根长针欲刺进她皮肉,手臂一抖,竟还下意识恳求“轻点轻点“别说话。“高晏一贯温和的面容此刻冷峻肃然,淡唇抿成一条线。
施完针后,他悄然退了出去,并未回医馆,而是在门外踱步等候。六位通畅,郁气消散,按理来说胎位已顺,可她本就身子弱,怕是得多受许多罪,惟愿她平安无恙。几针下去,兰芙瞬然觉得堵在心间的紊乱气息通散顺畅,缓过几口气来,耳边又隐约传来稳婆叫她使劲的声音。她一手攥着姜憬的手,一手捏紧拳心,掌心湿濡滑腻,全是沁出的热汗。
整整五个时辰,从初口高照到天边已泛起红霞,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响起,兰芙如释重负,迷迷糊糊中只听见稳婆说是个男孩。
如今还看不清样貌,只见眼前的婴孩通身绯红,身子还不及她半截手臂长,浑身皮肉皱巴巴的,实在不算好看,眼睛也还睁不开,只知张口嚎啕哭啼。她疲乏至极,浅浅看了一眼,便累的昏睡过去。墨时,是她早早便拟好的几个名字中最为满意的一个。这口,她坐在床沿,望着孩子熟睡的面容,那细嫩的皮肤深红褪散一半,还泛着淡淡红粉,双眼紧眯成一条细密的缝,小小的身子裹在被褥中,像一团球。被窝中的小人呼吸绵柔,哭得时候闹得人抓心挠肝,不哭的时候倒是乖巧安静。
她只觉深深的新奇,伸出指尖极轻地点了点眼前只有她食指大的鼻子,如坠上一片轻盈的羽毛,笑着与他打商量:“你跟我姓,就叫兰墨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