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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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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动决心

又将养了一个月,高晏身子大好,已能下地行走了。兰芙既答应了他,他定不会委屈薄待了她,先是提笔写了封聘书过去,见她并未有动静,许是默许接受后才送了聘金聘饼,香盒镯金过去。

恬静窄间,烛光刺啦摇曳,兰芙望着满屋子用鲜红锦布盖着的篮筐,恍然怔了神。要说欢喜,并未见得有多欣悦,可心头竞也徐徐勾缠上一丝暖意。

这些眼花缭乱的繁文缠节她其实并不在乎,也从没奢望过这些东西,那日答应他,也着实是没想到能到三书六礼,男婚女嫁的份上,如今看来,高晏是想风光迎娶她的。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住所都是他援手相助,他本可以不必这般隆重挂心,可他仍给足了她体面与尊重。深秋时节,冷露凛人,清风撩动窗帘,吹得人肌肤骤生寒颤。

她将帘子缚得紧了些,望着墨时安然乖静的睡颜,许多愁绪凝结成一道强烈感想,日子就这样过罢,往后,她或许可以试着靠近他一点。

婚期很快便定在下月十五,期间高晏特意寻求过她的意见,她若嫌早了,往后延一延也是可以的。可兰芙竟满口无异,说十五就十五,是难得的良辰吉日。

还未完婚前,兰芙仍是住在平常住的这间房,绣工还在做,一刻也不松懈。

墨时今口休沐,写完了字又在帮阿娘打绳结,自阿娘那夜与他说了好多话后,他面对高晏时,再也不曾板过脸,虽依旧神色淡淡,但若是高晏同他说话,他会好好回话,不再闭口埋头。

兰芙昨日身上不好,腹痛难耐,高晏亲自熬了汤药送来,她喝完后发觉今日身子爽利不少,一只清洗干净的白瓷空碗还赫然放在桌上。

今日月挂苍穹,桂影婆娑,她将头探出窗牖一瞧,对面济景堂开了扇小门,亮着微弱的烛光。

不知他可睡下了,听闻他身上的伤每到夜间还会隐隐作痛,她犹豫片刻,拿起那只空碗,欲借着还物之机去看看他。

墨时打了个哈欠,眼尾呛出泪花,白团子般的面颊添上几分倦怠,不消等阿娘说,自己便去打了热水来欲洗净手脸上床歇息,进来时见阿娘拿着一只空碗,视线在窗外流连。

“阿娘,我去替你还给高晏叔叔罢。“他当即便猜到阿娘的心思,驱散开上涌的困意,还破天荒地偏头一笑,露出极为乖巧懂事的一面,“我会同他道谢的。”这是墨时初次主动提及他,眉眼与脸蛋满是亲和笑颜,全然不见往日的警惕与抗拒之色。墨时寡言少语,每从外面回来都是一副冷淡之样,鲜少在提及旁人时有这般乖顺纯澈之态,更何况还是面对高晏。

兰芙岂能不动容欣喜,为他披上一件寒衣,叮嘱他快去快回。

墨时跨出门槛的一瞬间,高高扬起的嘴角瞬间凝固,眼睫上下一扫,故态复萌。

他很不喜欢高晏,从前是,如今也是。

他并非因阿娘的教导或是几番话语便转换心思,不过是因为不想让阿娘忧伤心烦,才故意装出缓和接受之态。那人不知同阿娘说了些什么,令阿娘这么晚还要去给他送东西。

他宁愿让阿娘留在家,他自己去送。

这个时辰,济景堂并无前来看诊的病患,只剩一位面庭生疏的学徒在埋头捣药。

学徒知晓师父要成婚了,自然也见过兰芙与墨时,望见一道身穿黯青色薄袄衫的矮小身影闯入,他咧嘴一笑,“墨时弟弟来找师父罢,师父正在里头呢。”墨时垂着脸不吭声,清凌的眼眸中透着一丝深芒,略过他的话,一径步入里间。

烛光昏暗,街巷僻静无人,低矮的幽影似一阵疾风般一晃而过,学徒胆子小,只觉周遭阴凉了几分,被一个孩子弄得不尴不尬,手里的药锤都握不紧,在心底腹诽:这孩子真奇怪。

墨时走到后院,轻车熟路地找到他曾来过的那间房,远处望去,轩窗大开,光影洞然,照得深暗的道路层阶分明,他循着阶石走近,悠悠然飘来一股浓烈的酒气。来到房门外,正想扣开门,便听见里头传来熏然醉语,低沉呢喃,反复吟念……

墨时黑着脸回家,把兰芙吓了一跳。

兰芙差点被针扎破指尖,还以为这孩子在路上撞到或是看见什么了,牵过他的手问:“怎么了?”墨时睫羽沾着湿濡霜露,眼底像是镀了一层迷蒙缥缈的白雾,令人捉摸不透。

他并未将碗还回去,也未曾与兰芙说明缘由,只将碗往桌上一搁,沉闷道:“阿娘,我不舒服,还是你去罢,我想睡觉了。”

兰芙岂能不担心,目光在他浑身上下反复打量细看,问他可是哪里不舒服,墨时摇摇头,只道是困了,并无大碍。

他脱下薄袄与鞋袜,踩着小竹凳翻身上塌,扯过被子缩成一团,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兰芙并非初次见他这般怪异的行径了,替他将被子盖好,敛眸幽叹,好奇他是否是见到了什么人,或是路上发生了何事,待墨时睡着后,吹了灯轻轻合上房门,拿着那只碗出了门。

学徒暗道这母子二人真是奇怪,深更半夜轮番着来,嘴上却不敢随意多言,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兰娘子。兰芙展眉露笑,问他:“你师父可歇下了?”“没呢,还在后院。”

兰芙兀自掀开帘子进去,见后院一间房窗明帘摇,光影跃然,以为高晏在挑灯看医书,顺着窗中透出的光亮步步坦然走到房门前,却被一股刺鼻的酒气熏昏了头。熟悉的声音时而低吟时而深沉,“婉娘,七年了,自你走后,我时常会想起你。”

兰芙脚步微顿,欲叩门的手僵在空中。

“你昨夜入我梦,可是在怪我要迎娶旁人?”“婉娘,七年前,你我相识那日,漫山大雪,五年前,我遇见她时,亦是满地清白。她的眉眼、笑貌、举止,与你何其相似,这五年来,我就当是你重新来到了我身边,而我又再一次遇见你,爱上你。”

“锵"地一声清脆巨响,兰芙手中的白瓷碗骤然落地,她立在一堆锋利刺目的碎屑中,酸涩洋溢浑身上下。她知道他曾有过亡妻,她也无权令他忘却旧人。可她只是她自己,从不是他眼中的什么人。高晏被窗外的动静一震,蓦然酒醒了几分,匆匆收起桌上那副样貌与兰芙极其相似的画卷,打开门察看,一道挺直纤影猝不及防闯入他眼帘。

兰芙披着寒衣,眉眼淡漠如水,就这般伫立在他身前,静静凝望他。

高晏知晓她定然听到了,心底凌杂慌乱交织,强压下虚浮的醉意,似在恳切地缝补什么:“芙娘,我喝醉了,都是些糊涂话,你莫要一”

“我和她长得很像吗?”兰芙沉冷打断他,心底却并未感到有痛楚翻涌,反而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沉坠之感。她与高晏之间,隔不远,也走不近,这五年来,她总能察觉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清也抓不住,却能屹立不倒横在中间的薄膜。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认错了人。

她怔然后退几步,留下一句话:“我不是什么婉娘,我的名字叫兰芙。”

离去的背影单薄清冷,却坚韧毅然到压下夜色,不再回头。

这夜过后,她去找过高晏几回,让他着人来抬回这满屋子的聘礼,可高晏似乎是刻意躲着她一般,每每她去济景堂时,他不是去山里采药便是去各家看诊,从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兰芙没有法子,但她势必不会再嫁他,高晏如今这等举止,倒也令她对他的最后一丝情谊消磨殆尽。今日送了墨时去学堂,她独自去街上送绣品,手上这块锦幅是替安州第一酒楼永安楼绣的揽客帘招,管事的给出了一两银子,她日夜绣这幅东西,这三日夜里只眠几个时辰,总算是赶完了工。

待送完绣品,她打算再去各处挑挑价格适中的空闲房屋,从此便与墨时搬出去。

祁明昀才到安州,节度使崔永光携安州官员倒屣相迎,于永安楼设宴接风。永安楼早已闭门散客,楼内却是管弦丝竹,舞乐笙歌响彻升平。

“下官拜见王爷。"崔永光初次见到这个心狠手辣的摄政王时,衣裳都湿透了几层。

他在安州私屯的兵马还未来得及有所动向,朝廷便来了位摄政王,如今幼帝不理政务,他岂能不知祁明昀此人的手段与威望。

他身为安州节度使,向来割据一方,本还自诩骁勇无畏,可当今日见到此人,对上那双犀利阴冷的双目时,吓得头也不敢抬。若非秋凉寒重,身着厚衣,便能看到他弯弓的背脊抖如筛糠。

祁明昀一袭深墨色金丝华袍端坐软座之上,眉眼间除了高深莫测的薄冷矜傲,便再难辨其他神色,微微屈了屈手指,示意脚下跪着的人起来。

“王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略备薄酒,以解王爷舟车劳顿之疲。"崔永光汗颜起身,望见祁明昀面色一如既往平淡无波,顿时松了口气,接着拍了拍手掌,成群身着轻衣薄纱,身段错落玲珑的佳人鱼贯而入。

这些女子乃是他从各处精挑细选搜罗而来伺候这位摄政王的,只盼能有一两人能得他多看一眼,顺了一丝他的心。

这些女子尚且拥在门口未如数踏进房中,一股浓沉难耐的脂粉气便涌了进来,此间清淡的气息即刻被染得刺鼻浓烈。

祁明昀这几年头疾愈发严重,被这股气息一熏,额角轻微扯动,痛意随即如同张了脚般剧烈跳动。“滚出去。”

一群妙龄佳人被这声冷喝吓得一震,抖着身子,再不敢动。

崔永光咽了咽唾沫,心底讶异骇然,这些女子容貌皆是一等一的妩媚动人,他原本是挑中一个口口妾的,无奈只能忍痛割爱舍来伺候他,可他竞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也未抬。

“都下去。“他尴尬挥手驱散这些人,战战兢兢地拎起酒壶,斟了一盏酒,“王爷请。”

祁明昀捏起酒盏,忽而定睛看向他,眸光如刀锋横扫:“你站在这里,这个膳倒叫本王用的不酣然。”崔永光忙不迭喉间一哽,拜礼后退“那下官先告退,王爷慢用。”

“慢着。“他不疾不徐发号施令,令崔永光走到身前。崔永光虽四肢百骸寒凉透骨,但哪敢不从,试探着走近几步,一道阴戾森然之音由头顶沉沉洒落。“你得死了才能叫本王安心用这个膳。”

崔永光瞪大厉眸,正欲说些什么,耳边恍闻利剑出鞘的冷泠声响,脖颈贴划过沁骨冰凉,快到还未觉痛意袭来,鲜血便喷溅三尺,沾上满桌杯盘碗筷。方才还活生生的人顷刻断了气,倒在血泊中。银剑白亮锋利,幽光泠泠,剑上竟未沾一丝污浊血色。祁明昀收剑入鞘,脚边俨然是一片血海翻涌,殷红弥漫,如汩汩河流,可他早已适应了浓烈的血腥气,旁若无人般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

那群女人身上的脂粉气仍在房中流连,他额角抽跳刺痛,仿若豢养了一只亟待苏醒的困兽。

还是疼。

“来人。”

那些女人,他是不愿亲自动手的。

他唤来候在门口的暗卫,语气冷淡寻常到像是在说哪道菜差了些味道。

“方才进过这间之人,通通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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