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30章第30章
今日长安灯火昼夜不息,临近子时,孔明灯自城内飘然而上,照亮大街小巷。
桥妩枝仰头,看到漫天明灯随风飘远,渐渐飘出城外。不知过了多久,万里青天再也看不到孔明灯的影子,她才收回目光,轻笑道:“沈郎君,我们走吧。”长安城外,孤山荒家,百鬼夜行。
几只孔明灯烛火燃烧殆尽,落在没有碑的荒坟上,点燃了坟包上的枯草。
秋风起,火势稍大,周遭鬼哭狼号。
远处一人秉烛夜行,孤身一人进了这片坟场。他一袭青色长衫,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上,好似并不被这里的阴森气氛影响。
孤魂野鬼嗅到活人的气息,纷纷停下哭嚎,摄人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那人身上。
活人见不到鬼,除非恶鬼作恶才能显形,可若是作恶被阴差抓住,必定被投下炼狱,这些孤魂野鬼不敢轻易试探,只能看着男子手中的奠品眼馋。
张渊目不转睛向前走了许久,最终于一座无名荒冢前站定。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荒冢,前面没有碑文,无人知道荒冢之下是何人,只有年年吹又生的荒草在夜风中微微摇曳。谁也不记得这里是从何时起变成了乱葬岗,只知道转眼百年,埋在这里的尸骨年年有新,一具接着一具融入这片拥挤又肮脏的土地。
手中的油灯被风吹得来回晃动,张渊半张脸被油灯照亮,好似与漫山遍野的孤魂野鬼没什么不同。他在这座无名孤冢前站了不知多久,直到青衫被山风吹透,方才缓缓蹲下身子。
野草长得极快,几日不来就又是一片荒芜,他将坟头上的野草拔干净,这才用油灯将黄纸点燃。灰烬随风四散,一瞬间便被周遭孤魂野鬼分食殆尽。周遭又响起了呼呼声,张渊没有抬头,只沉默将带来了奠品点燃。他带的东西太多,不知烧了多久,等到黄纸烧完时,漫山遍野已是余烬。
“程林。“他念着口中的名字,恍然见发现,这对于他竞已经很是陌生。
这个曾存在于史书上的名字,在过去的几十上百年中,一直是他的代名词,然而现在,他是张渊,一入长安便名动京城的举人张渊。
他看着这座曾属于自己的荒家,无声扯了扯嘴角。无人知晓,这是前朝文人程林的埋骨地。在程林与那女子双双被打死后,他的尸骨被人毫不留情地抛到了湖中喂鱼。
只是他运气好,遇到了一艘渔船,尸身被打捞上来,随手埋在了这里。
埋葬他的渔民并不知晓他是谁,只草草了事,与其说这里是坟,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土堆。好在他并非无名之辈,死去百年偶尔也得人祭奠,这才没有变成慙鬼。做人的感觉很好,做一个不会被人随便踩在脚下的人更好。
张渊缓缓起身,拿起油灯沿路向回走。后半夜风好像更大了些,呼呼声响彻在耳畔,也不知带了谁的叮嘱,还未入耳,便又散去。
角落了,一个与他长着同一张脸的生魂目送他远去,直到他身影再也看不见,方才呆滞回身。
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刚刚的香火他一点都没有抢到,还被那些野鬼教训了一通。除非他身死,到时候兴许会有人只为祭奠他上供,奠品才不会被那些恶鬼抢走。只是,他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生魂张渊缓缓向长安飘去,他居无定所,说不定能去长安城内碰碰运气。只是,希望再也不要碰到那只满身煞气的鬼了。
千秋节的第二日,日头出奇好,竹筛里晾晒的桂花经过一日一夜已经干了,只是香气远不胜从前。“今年旱,桂花本就开得不多。”
桥妩枝低头将花瓣塞进罐子里,又顺手从一旁的白瓷碗中舀出甜甜的梅子酪塞进口里。
甜腻的梅香入口,少女腮帮子鼓起,顺手将罐子里的桂花压平。
她其实很喜欢吃酸甜口的吃食,以前在蜀州时,每到春末总会采摘青梅做成梅子酪吃。只是长安的梅子比蜀州要甜一些,从春日保存到现在,经过腌制,则变得很甜。她倒也不嫌弃,心v情好就掏出一些做给自己吃。回到长安时相国府的丫鬟仆人渐渐多了,也不是没有为她做过,可她还是总觉得自己做的更好吃,便不让他们碰她保存好的梅子。
沈寄时撑伞立在她对面,扫过她红润的唇,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他盯得时间太久,桥妩枝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就看到他目光闪烁地看向桌子上的白瓷碗。
她停下手上动作,看了看身边的梅子酪,迟疑地问:“沈郎君,你也想吃吗?”
沈寄时沉默一瞬,摇了摇头。
桥妩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将罐子放下,快步走到外间,不一会儿,又端进一碗梅子酪。
她将盛满梅子酪的碗递到沈寄时面前,眉眼一弯,道:“沈郎君不必客气,我这里有很多。”她手指根根如葱,递过白瓷碗时,险些晃花了沈寄时的眼。
他未接,如同上次吃栗子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嗅了嗅,道:“多谢女郎,很好吃。”
“郎君若是还想吃,我再去拿。”
“已经够了。”
桥妩枝便将碗放下,重新去铺桂花。
她铺的专心,不知不觉间碗中的梅子酪已经吃完,于是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另一碗。
香甜一如既往,桥妩枝一边铺一边吃,吃下半碗,才意识到什么,眼皮一跳,看向沈寄时。
沈寄时正在用折扇逗猫,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回头,看到她手中的梅子酪,唇角笑意渐淡。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沈寄时才低叹道:“女郎,一直没有告诉你,纛鬼与鬼不同,是吃不到人间吃食的。”
他尚且还是鬼的时候能够闻到栗子的香气,如今成了慙鬼,便不再有嗅觉,也吃不了阳间的东西。人惧鬼,鬼惧慙鬼,然人与邀鬼却如同两条互不干扰的线,也是因此,人间道士时常请瀵驱鬼。桥玩枝敛眸,沉默良久,才道:“沈郎君一开始不说,是怕我愧疚吗?”
沈寄时笑道:“是女郎盛情难却。”
桥妩枝不懂,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他总是不生气。
见她低头不说话,沈寄时问:“女郎想好我们什么时候去捕麻雀了吗?”
话题岔开的很生硬,但桥玩枝还是接下话茬,“我已经让秦掌柜准备了许多东西,若是今夜没有月亮,我们今夜就去。”
身后的合欢树早就已经没有半点殷红,天气渐冷,日光为院落铺上一层暖意,今日注定是个晴天。夜间月正圆,桥妩枝白日里吃多了梅子酪,胃撑得有些难受。她抱着小花写完一封要烧给沈寄时的信,还是撑得睡不着。
今夜月光很亮,她屈腿侧坐在窗边,不由得想到不远处的阁楼。
这么亮的月光,沈郎君应该正在受霜寒之苦。总归是睡不着,她起身向阁楼走去。
缓步登上木梯,桥妩枝原本想看一眼就走,可刚到门口,却见满身覆盖霜雪之人正喃喃自语。
鬼使神差向前走去,她低声唤:“沈郎君?”“阿.……”
她这一次听清了,沈郎君实在思念他的娘亲。他从未与她说过家中人,可在最思念时,还是本能的想要找娘亲。
桥妩枝叹了口气,伸手扫下他肩头霜雪。
熟悉的皂角香袭,沈寄时眼皮轻动:“卿卿 .这次声音小了许多,语调却与阿娘不一样,桥妩枝凑近一些去听,可等了许久,他却没再开口。应但是听不到了。
正想要离开,他却又唤了一声·“卿………声音想在耳畔,震耳欲聋。
桥妩枝一怔,只觉得脑中嗡鸣作响,提灯亦从手中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