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溯宁收回手,与南明行渊再对视一眼,拉开了距离。
为这么面不着调的镜子打得不可开交,实在大可不必。
她飞身退至莲花边沿,向和自己分立在莲花两端的南明行渊开口道:“它归你了。”
听到她这句话,南明行渊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玄元灵鉴先蹦了起来,似乎不肯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它这么一件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无数神魔争相抢夺的珍贵法器,她难道真要这么轻易地拱手相让了?
溯宁没看出它有什么值得神魔争抢之处,话倒是真的太多了。
南明行渊看着她,神色中并未泄露什么情绪,也不知有没有信她方才的话。
“你真的不再争取争取?”玄元灵鉴还不死心,浮到她身旁,真诚地提议道。
这里只有他们一神一魔,她要是放弃了,它不就没得选了。
似乎看出了玄元灵鉴的心思,南明行渊似笑非笑地望着它,不知在想什么。
玄元灵鉴又吹嘘了自己一通,见溯宁还是毫不为之所动,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不由怏怏地现出个沮丧表情。
它无精打采地飞到南明行渊面前,开口道:“那就你来学驴叫吧,若是叫得好听,我就认你为主了。”
这破镜子和驴没完了是吧?
余光看了眼作壁上观的溯宁,南明行渊皮笑肉不笑地捏住了面前石镜,并不打算让她看这场笑话。
黑雾蔓延而上,瞬间浸入镜面,玄元灵鉴顿时作惊恐状,口中大叫道:“我不干净了啊啊啊!!!”
额头青筋跳了跳,南明行渊松开手,黑雾挟裹着玄元灵鉴浮在空中,如今只需他心念一动,就能将这件法器毁去。
玄元灵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语气十足十的谄媚:“主人我错了,主人有什么吩咐?”
看来在生死之前,就算是器灵,也会足够识时务。
南明行渊再次看向溯宁,谁都没有说话,但不必说什么,也足够他们了然对方的意思。
如今他既拿到了玄元灵鉴,他们也该离开这处虚空界隙了。
溯宁不太记得要如何脱离这样的虚空界隙,但南明行渊一定是知道的。
除了对玄元灵鉴失去兴趣外,这也是让她暂时和南明行渊休战的原因之一。
南明行渊将灵力注入镜面,随着玄元灵鉴发出耀目光辉,虚空上方逐渐撕裂开一道狭长缝隙,呼啸的风灌入,吹低了莲叶。
溯宁足尖自莲花上点过,袍袖翻卷,已然没入了裂隙,南明行渊也握着玄元灵鉴紧随而至。
龙冢中狂风未散,脱身裂隙之时,力量耗尽以致光辉黯淡的浑天仪被南明行渊收入袖中。
溯宁落在一截龙骨上,鸦青长发扬起,昏暗中,南明行渊自她身侧掠过,目光交错,斗篷与素白裙袂一触即分。
双脚落地,南明行渊掌心力量汇聚,俯身按在地面,刹那间整座龙冢好像都开始晃动起来。
布设在龙冢内的防护阵法为他的力量惊醒,繁复阵纹乍现,灵光明灭,似有悠长龙吟回荡。
他要取之物已经到手,随时可以离开,但她需要的,却未必。
就方才交手来看,这座龙冢,甚至澜沧海龙族都很难将溯宁如何,不过无妨,无论她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只要能让她多些麻烦便足够了。
视线相对,南明行渊向溯宁一笑,心中难得多了几分愉悦,在龙冢中的防护禁制彻底被唤醒前,他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面对空无一人的龙冢,溯宁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抬起手,指尖是一枚石珠。
一枚本该嵌在玄元灵鉴镜面后的石珠。
石屑剥落,显露出赤红血色,深深浅浅的赤色在圆珠中涌动着,蕴藏着近乎可怖的力量。这枚血刹珠是玄元灵鉴的力量核心,即便寻遍澜沧海,只怕也难以寻到可与之相提并论的灵物。
是以溯宁要铸器,也大可以此为核心,比她原本的打算更强上许多。如此,落入虚空界隙便也不算一无所获。
她如今倒是有些好奇,南明行渊在察觉玄元灵鉴缺了力量核心后会是什么表情。
血刹珠,海陵绡,再取一截龙骨……
就在她思索之际,龙吟声由远及近,无边威压在瞬间横扫龙冢,若是寻常妖族在此,大约已经为来自血脉的压制失了反抗之力。
一声暴喝自外传来:“谁敢闯我族龙冢!”
不过数息之间,察觉异动的澜沧龙君已经赶来。
溯宁没有躲的意思,反而思虑起另一件事,澜沧海的龙族可会控火?
*
数刻之前,在蚌妖侍女的引领下,满头银丝的老妪带着几名人族穿过廊桥,进入了澜沧龙宫东殿之中。
一路行来免不了遇上许多海族,感知到他们身上属于人族的气息,投来或诧异或好奇的目光。
澜沧海地处北荒深处,与人族少有往来,骤然见人族行走在龙宫中,自是让他们觉得意外。
这些人族也是听闻龙君生辰,前来观礼的?
今岁是澜沧龙君越斛正好整三千年的生辰,场面自是比从前数年都要大得多,不仅北海白龙族,连神族也遣了使者前来观礼。
不过这些人族并非为龙君生辰而来。
为首的老妪神情紧绷,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无数道深重沟壑,也让她身上因此沉淀下旁人难以企及的气势。
寻常人族在海水中难以呼吸,但这一行数人腰间系带上都缀了辟水珠,是以在海底龙宫中也能行走如常。
老妪双目沉沉,像是正酝酿着一场风雨。
身后随她前来的男女年纪各异,不过与老妪相比,他们的神情未免显得散漫许多。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老妪心中忧虑之事,于他们而言算不上多么紧要。
殿门已在眼前,几名海族护卫在外,蚌妖侍女停下脚步,示意身后众人止步。
有资格面见龙君的,只有老妪一人。
其他人也没有同老妪争的意思,在她随蚌妖侍女入殿后,他们便都去了一旁廊亭上等候。
海水悄然流动,庭中用作装饰的珊瑚形状奇异,其上朦胧灵光流转。
长相清癯的中年男人作文士打扮,负手而立,语气不明地感叹了一句:“程媪对朝氏果真是忠心耿耿,为了找回家主的尸首,不惜向澜沧龙君献上重礼。”
堂堂澜沧龙君,自然不是他们这些人族想见就能见的,还是程媪以贺寿为名献上重礼,方才得了一个面见他的机会。
女子抱着手,漫不经心地开口:“程媪与家主的情分不同寻常,若不见到尸首,恐怕是不肯相信家主已经死了。”
如今他们都认定那个才刚当上家主的青年绝无生还之机,只程媪还心怀半分希望。
一旁枯瘦老者冷哼了声:“他那样修为浅薄的废物,重伤后坠入海中,如何还有生还的可能?”
既然人都死了,又何必再费周折,不如早日赶回都城,择出新家主继任才是更为紧要之事。
但程媪执意要来龙族求助,以她的身份和实力,即便在场几人都不赞同她的决定,也没有反对的资格,只能随她一起前来。
“若非先家主昏了头,我等如今也不必看一个外人脸色!”枯瘦老者脸色很是难看,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程媪并非朝氏族人,她只是前任家主母亲嫁入朝氏带来的奴婢。
不过现下,也只有这个奴婢还在意朝氏先家主独子的生死,其他流着朝氏血脉的人只盘算着如何在他死后为自己谋得更大的好处。
而之前致使他重伤落海的那场刺杀,背后也未必没有这些同族血亲的手笔。
“等将尸首寻回,她大约就能接受现实了。”女子无奈道。
听了这话,青年语气不善道:“说不准朝行歌的尸首早就被海鱼分食了,那我们要找到什么时候?!”
他实在不想在这澜沧海中再浪费时间!
其他几人虽然没有说出口,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如今程媪正处于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中,谁也没胆子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
偏殿内,澜沧龙君越斛坐在主位,他的年纪比程媪更大许多,但程媪已是满头华发,他却仍是青年模样。
与龙族相比,人族寿命实在太过短暂,即便程媪这样的修士也是如此。
凡澜沧海海域,尽归越斛管辖,因此只需他下一道令,海中水族便可都成为耳目寻人。
听完程媪来意,越斛有些意外,同时也算解了心头疑惑,北荒大邺与澜沧海相隔数万里,他还说怎么会突然有人族前来献礼。
这也不算什么难办的事,看在他们奉上厚礼,还算有诚意的份上,越斛也就随手下了一道谕令。
见他应下,程媪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松,她躬身再向越斛一礼,正要开口再说什么,主位上的越斛面色忽然一变。
他蓦地起身,抬眼望向龙冢的方向,身周一瞬间泄落的威压令殿中侍奉的妖族悚然而惊,本能地跪伏下.身。
等他们再抬起头时,殿中已经不见越斛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