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18章第18章
第18章
其实，来到这里的三个多月时间里，李世民一直在筹划“借崔仙芝的势谋个正经官职，再一步步往上攀爬拉拢各方势力，最后设法逼宫夺权"的路线，这样一来，就算以他的身份无法掌军，也能反过来借助′太/祖子孙'的名头，笼络手上有军权的势力成事。
可这个昏聩朝廷对桐庐一案的判决，让他忍不住犹豫起来：走这样一条路线固然最稳妥，但它的速度太慢了，而这个天底下，活得水深火热的百姓又太多了。当务之急，只有尽快把最重要的兵权握在手中，他才有能力去解救百姓于水火，才有资格去跟朝廷以武力抗衡，才能用最快的时间部署灭金灭辽改天换日之事！那么这样一来，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占山自立为王，暴/力造反。
可是这条路一开始是被他否决的，虽然此计能解一时之渴，长远看来却并非良策。
如今各地聚众为匪造反的人实在太多了，朝廷隔三差五就要求各地州兵严格搜山巡查，而剿匪立功获得的奖赏甚至比上战场杀敌还要丰厚。
这就意味着，纵便他能顺利筹建山寨，恐怕也会遭到朝廷正规军的反复围剿，在这种反复需要保存有生力量的抵抗逃亡中，很难快速壮大实力。
而且眼下的世道乍然看起来跟隋末相似，实际情况却又截然不同：
虽然同样是贪官污吏横行，底层百姓苦不堪言，但大宋的商业之繁荣远胜历朝历代，相比之下，那些数量更庞大的商贩和工人群体日子还过得下去，愿意揭竿而起的几乎只有被逼上了绝路的农民；
虽然皇帝赵佶跟杨广一样骄奢淫逸宠信奸臣，但他并不暴虐嗜杀，甚至还颇为爱惜“仁德"的名声，又借着民间崇尚道教的风气为自己造了个“玉帝长子"的神仙身份，如今，天下的贤臣百姓纵便再恨童贯高俅之流，也并不恨他们的君父，更没有什么想推翻皇帝和朝廷的念头一一他们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盼着那位官家能及时幡然醒悟、识辨忠奸、整肃朝纲罢了。
故而大宋的朝廷虽然昏聩，忠君爱国的百姓却有很多，并不像隋末那样人人恨不得杀杨广而隳其宗庙。他前几日又从州兵的口中打探到，在江南一带，练过武艺的年轻强壮男子大多会选择投身西北边关军营。而上山投匪的大多是拖家带口的农民，到时就算能勉强凑齐一支万人的队伍，战力也十分堪忧。可是眼睁睁看着朝廷纵容官吏奸党盘剥残害百姓，他又实在忍不下去、也装不下去了！
李世民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如今的处境真是进退两难！下值后，他心事重重离开县衙回家，哪知半道刚拐进一个僻静巷口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抬眼一看，竟然是当日那个脸上被划了一道的壮硕衙役，不由面色一沉。
这些本该和妖道一起被凌迟偿命的杀人凶手，却因为官家的所谓“仁德"，最后竟然连牢狱之灾都免了。衙役却朝他拱了个手，笑嘻嘻道，“兄台莫要紧张，我不是来报仇的！是这样的，我家大哥很欣赏你能从一道伤口就看出是什么利器所伤的本事，特意派我来宜阳邀请你前去见一面，不知兄台什么时候有空？”李世民立刻发现了重点，“你家大哥？甄诗文？”衙役一愣后，立刻又仰头哈哈笑起来，“甄诗文那个废物哪配当我家大哥！”
李世民心中一动，试探道，“不知阁下说的是哪一位豪杰？”
衙役得意而神秘地笑道，“等你去了就知道了。不知兄台什么时候有空，说个时间吧，到时我好来这边接你。”李世民心中一沉，对方如今得了朝廷的宽恕，就已经不再是罪犯了，就算自己知晓他今日出现在这里有挑衅威胁之意，又能奈之若何？就算是崔仙芝来了，也不能要求对方不准踏进宜阳的地盘上！
他和大哥当然不怕被这种无赖威胁，可是祖母和母亲呢？
他飞快思索着对策，忽然听见有一丝细微的暗器声从某处飞来，立刻就侧身一闪，再抬眼时，正好瞥见一枚铁镖朝那个衙役射去。
他立刻顺着铁镖飞来的方向望去，并没有看到人。毫无防备的衙役一下就被射中左臂，他痛呼一声后骂骂咧咧当场拔出铁镖，待拿到眼前一看清，立刻面色惊惶大变，“彗星镖？是铁燕子！”
他急急朝李世民拱了拱手，“兄台先好好想想哪天能赴约，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说完，就飞快捂着左臂跑了。
李世民环视一圈周围，并没有急着离开，虽然眼前看似空无一物，但直觉告诉他：这里还有人。他静静站在原处，修长的双腿和两侧手臂已经开始绷紧蓄力准备。
果然，这时一个身穿文士青衫的中年男子摇着蒲扇慢慢走来，笑语吟吟道，
“早就听闻赵公子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铁燕子的暗器，以速度快似彗星百发百中'名噪江湖，方才赵公子竞在彗星镖刚发出时就已察觉避让，堪称耳力过人呐！”
说着，他加快步伐走到李世民面前，拱手一拜，“在下吴静，此番专为邀请赵公子上梁山而来！”李世民不动声色侧身避过对方的礼拜，警惕地看向四周。
吴静忙笑着解释，“赵公子请放心，我已派人在附近放哨，绝不会有人知晓此事。”
李世民这才看向他，反问道，“阁下说的，可是京西那个梁山泊？”
吴静立刻惊喜道，“原来赵公子早已听过我们的名声，看来你我果然有缘！若能齐聚梁山一续此缘，定能成就一番桃园结义的千古美谈！”
李世民却淡淡一笑，“如今各地的好汉之中，梁山泊的侠义之名是妇孺皆晓的。不过，在下虽跟着长辈学了几年武艺，却不敢妄自称大跟江湖上的义士们相提并论，再说，如今我在衙门还有个差事…
吴静忙说，“诶，赵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实不相瞒，前些时日我们的人来江南办事，无意间窥见赵公子在短短时辰以一敌二十二人，武艺之高强堪称当世顶尖高手，在下这回才特意绕道来宜阳相邀的！如今昏君无道，朝中奸贼横行，虽然崔仙芝算得上是个好官，可等他调走后，你这样的正直之人恐怕也再难在县衙待下去了，不如加入梁山，与我们一起推翻昏君暴/政，解救天下苍生！”说到最后，他甚至许出了一个巨大的承诺：只要李世民同意加入梁山，宋大哥同意把位置让出来给他坐。李世民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头接下去，只是又问了一句，
“不知来日梁山如愿以偿后，准备如何对待辽金西夏？″
吴静一愣，然后飞快答道，“到时大业已成，我等自会派出使臣重新与辽国谈判，要求他们降低岁贡额度…至于西夏早已气息奄奄，金人虽已建国却势小力微，皆不足为惧耳，请赵公子不必担心。”
虽然李世民并无加入梁山泊之意，仍是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当今的天下，皇帝不想对外宣战，文臣宦官不想对外宣战，连落草为寇的土匪也不想对外宣战，想早些打仗雪耻报仇的，恐怕只剩下武将和百姓了吧。
他婉言拒绝了吴静的邀请，对方虽然急切地想拉他入伙，但到底是讲道理之人，并没有如先前的衙役那样作出威胁之举，只是摇着头叹息着离去了。
夜里，李世民做了一个仿若身临其境的长梦：金兵兵分两路南下，一路攻下太原，封锁潼关，拦截了想前往汴京施援的西军；一路从河北渡过黄河直攻汴京。后来两军会合一举攻破城门烧杀劫掠，逃亡未遂的赵佶和新君赵桓、连同后宫所有女眷和无数大臣，都被金人当成俘虏押往金国，惶然不安的百姓连夜携口逃亡，再后来，九皇子赵构偏安江南一隅享乐，北伐收复失地成了无数大宋将士百姓毕生的渴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猛地睁开了眼平复情绪，索性坐起身来思索一一
梦中之事，究竟是我近日对大宋局势忧思太过的臆想，还是天机的预示？
而等到天亮时，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在重新睡下后，他先后两趟又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看来，这必定天机给他的预示。
在前往衙门的路上，他慎重做出了一个决定：等忙完手头这几件事，就立刻辞去衙门文吏的工作，前往长安盗自己的墓搜些值钱的古物出来，再寻处山头正式招兵买马。至于家人，他既担心对方不同意自己落草为寇，又担心前途未卜会拖累对方，反复思来想去后，决定过几日还是要将事情坦诚相告，不然，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能离开宜阳数年。
虽然他于心不忍，但国家面临兴亡之际，中原有无数百姓将再次陷入战火之中，其中也包括了宜阳的所有百姓，无论于国还是于家，他又怎能袖手旁观？来到县衙时，崔仙芝正阴沉着脸在写奏章。李世民以为他想劝官家再审甄诗文一案，没想到崔仙芝却摇头道，
“官家自诩仁德之君，向来不喜下诏杀人，我劝了也是白劝。但甄诗文虽逃过了死罪，我定不能让他再逃过活罪！”
说着，就把奏章递给李世民看。
原来，他要上书弹劾甄诗文虐待发妻、霸占女方嫁妆、蓄意丢弃谋杀只有一岁多的长女和刚出生的幼子等诸多罪名。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赞同，反正这事有梁家人作证，并非诬陷之词。
而且，皇帝先前为了个“仁德"的名声，驳回了崔仙芝“甄诗文按律当凌迟”的死刑判决，这回想必会为了照顾刘婕妤的心情，让崔仙芝满意而归。
提到刘婕妤，崔仙芝的面色总算舒缓了几分，“对了，前几日我爹让人送来密信，我这才得知妹妹如今已被晋封为贤妃，还顺利诞下了一名小皇子，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李世民笑着恭喜崔仙芝终于当上了舅舅，又再一次对赵佶的随心所欲有了新认知一一
刘平安侍奉君王不过短短两年，就能从宫女一跃而升至四夫人之一的贤妃，这可是正一品的妃位啊…不过，既然刘贤妃如此得宠，正好能借着崔仙芝这回上奏弹劾甄诗文的机会，为梁家母子讨个公道。
他立刻就把自己的请求说了，又解释道，“梁家如今老的老，病的病，两个孩子又还小，如果有些钱财傍身，日子总会好过许多。”
崔仙芝终于露出了笑意，“还是二郎想得周到！这回我不但要让甄诗文因此事受罚，还要让甄家把嫁妆原封不动退还给梁氏！”
说着，他赶紧取过奏章和毛笔想在上面新添些内容。李世民听了对方这话，心中突然一动，昨日来的那衙役，没准还能“助"甄诗文再添上一个大罪名。他急忙开口，“崔官人，我怀疑那日脸被划伤的衙役是土匪！"说着，就把昨日对方的来找自己那番话说了。崔仙芝立刻欣喜放下毛笔，“大哥？当今之世，想拉人入伙的大哥不是匪就是盗！二郎果然心细如发，我马上让人去查这事。”
如果对方真是土匪，甄诗文就能再落个"勾结土匪"的大罪名。
新来的桐庐知县殷勤带着赵子瞻一行去原县丞家中问话，哪知听完对方一席话，顿时脸都吓白了一一甄诗文当日为了方便行事，招的那帮衙役，竞全是龙虎山上杀人不眨眼的匪徒！
这帮人可不是什么落难的百姓，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只是龙虎山的老巢先前被州兵剿灭了，他们只好先出来改名换姓找事做。
原县丞颤颤巍巍地表示，这些都是当日无意间听甄诗文和妖道提起的，他并不知真假。
如今朝廷把剿匪当成头等大事，郑秋麟收到两地知县的公文后自然也不敢耽搁，第二日一大早就亲自带了两千兵士，与崔仙芝带的衙役会合后一同前往桐庐剿匪。有了原县丞的配合，官府很快在桐庐郊县一处大宅子把那伙匪徒一网打尽，对方竟然足足有两百来人，州兵冲进去时，一帮人正围着一张大舆图在商议新占山头的事呢！郑秋麟押送匪徒回杭州前，亲切上前拍了拍崔仙芝的肩膀，“崔知县这回功劳不小啊，州里县里的同袍都要感激你！”
朝廷既然如此重视剿匪，成功剿灭匪徒自然算是大功一件，这回州里县里都能得不少好处，众人自然一脸喜气洋洋的。
崔仙芝一心想给二郎这颗蒙尘的明珠铺条好路，眼下这个立功露脸的大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立刻一把拉过李世民给郑秋麟介绍道，
“郑官人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此事其实并非下官的功劳，若非我的文吏赵时明行事稳妥又心细如发，恐怕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甄诗文竞是如此胆大包天的狂徒啊！”李世民明白崔仙芝有心栽培自己，就上前朝郑秋麟行了个礼，一脸真诚道，
“学生怎敢冒领官人们的功劳！若非崔官人听完学生的推测立刻就派人来调查，若非刘官人主动去找原来的县丞了解情况，这帮匪徒恐怕一时也查不出来。更重要的是，若不是郑官人心怀百姓又雷厉风行，一收到消息立刻带人赶来剿匪，今日仅凭我们两县的衙役，是绝不能将那帮匪徒一网打尽的。”
官场互相吹捧嘛，他也会的。
果然，郑秋麟听完频频点头，满意地打量着眼前彬彬有礼的俊朗少年，暗暗又有些惊讶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度一一
明明只是一个无品秩的少年人，周身气度竞跟自己这种浸淫官场多年的上位者也差不多了，怪哉！但他自诩风雅人士，天然喜爱一切美好的人和物，看着眼前一表人才的少年自然也很顺眼，于是罕见地含笑勉励道，
“不错，是个懂礼节知进退的好孩子，往后好好跟着崔知县做事！”
回来时天色已暗下来，崔仙芝格外高兴地告诉李世民，自己等会写剿匪的奏章时会把他的功劳也写进去，这样一来，朝廷肯定会直接赏给他一个正经的官身。他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按惯例，剿匪立功之人，最低也能得到正八品的官阶。”
李世民急忙道谢，心;中却暗暗叹息了一声，如果放在往日，他肯定会非常高兴，认为自己跳过宗室科举而跟随崔仙芝，确实是走上了一条更快升迁的捷径。可是梦中的天机历历在目，中原的江山与黎民岌岌可危，眼下就算真能得到一个正八品的官职，对他来说也是毫无用处的。
除非他能得到一个正五品的官阶，能像郑秋麟一样被委派执掌一州，这样，手中才能掌控少则数千、多则数万的兵权。有了这些兵，他就能想办法练出一支专克金兵的玄甲骑兵来！
但是，连崔仙芝如今都还是一个没有兵权的知县，又怎么可能凭借这趟区区两百多人的剿匪功劳，就帮他从朝廷要到能与郑秋麟匹敌的权力？
他忍不住悄悄朝对方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多谢崔官人一心为我谋划，可我马上就要去挖墓当匪了！由于孩童失踪案刚刚平息，城中百姓依然人心不安，赵子瞻一回到宜阳就立刻又带着快班衙役去巡逻了。李世民独自穿过一条条江南的小巷，踏着月色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比往日沉重很多。
他向来是一个乐观豪爽的人，开心难过都会直抒胸臆，最不喜欢藏着心事拈酸泛苦的模样，偏偏如今却因为种种的不得已，心头不得不藏着许多秘密。若是有观音婢在此，若是有药师敬德那帮老伙计在此，就算前路再如何艰难，他的心情也会明亮很多。真的很想他们啊！希望近日的梦中还能再见一见他们.…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小巷子，马上就要到杏花巷的家里了，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开始调整心心情和表情。这时，一道压抑着激动的低沉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陛下！陛下，请等一等！”
李世民心头骤然一震，陛下？
在宜阳这个小县城里，在此时的僻静小巷中，那位大宋的官家是绝不会出现的，恐怕会被称作陛下的只有自己？
而世间又有什么人会把他称作陛下呢？只有他心心念念的贞观大臣啊！
他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缓缓转身望去，却发现月光下奔跑而来的那人，竟是徐敬年！
怎么会是徐敬年？！
还没等他从狂喜和震惊中回过神来，徐敬年已经跑来噗通跪倒在地，他行着最标准的叩拜礼，压抑着嗓音低喊道，
“臣李靖见驾来迟，还请陛下见谅！”
李世民猛地上前一把扶起他，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臂，四目相望间，他早已喜极而泣，又忍不住喃喃自语，“药师，真的是你来了吗药师？不，一定是我又在做梦了！”
李靖的眼角忍不住滚下一颗热泪，声音却是无比的坚定和欣喜，
“陛下，您没有做梦啊！臣今日是借着为赵桓暗中拉拢您和崔仙芝的任务，特意从临安赶来在回京前与您相认的.…臣真的是李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