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黄昏的天边晚霞从亮眼的落霞红延伸到昏暗的墨紫,天光云影淡出,长夜霓虹淡入。
东方兰缦酒店处处空荡荡,只见服务生不见客人,好似今日有贵宾包场。
秦意浓跟在罗泉身后走出电梯,轻步踩在精致手工刺绣的地毯上,停伫在一间厚重双开门的包厢门口。
门两侧服务生伸手拦人,罗泉上前解释。
“秦小姐您稍等,我等服务生过来一起进去见晋先生,”罗泉打起精神,小声说,“晋先生今天有重要客户,里面都是高层经理在陪。”
秦意浓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你还好吗?”
罗泉脸色发白,呼吸很沉,道谢着接过纸巾展开擦额头鬓角渗出的的汗,感激道:“谢谢秦小姐跟我过来,我没事。”
刚刚在车里,罗泉紧张惶恐地接了电话,向晋聿汇报路过北岸花园时救了她的事,他沉默须臾让罗泉带她过来。
她本能拒绝,但看到罗泉那么战战兢兢的模样,她莫名想到了自己曾在母亲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忽然间出于同情想帮他解围。
“客气了,”秦意浓轻言缓声宽他心,“今天确实是你救了我,让我少了些麻烦。我过来一趟,没什么的。”
罗泉深呼吸缓解紧张,擦好汗后站得笔直,等到衣着分外得体的服务生来推餐车上菜时,罗泉跟着一同进入。
厚重门开打开,秦意浓不经意地向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有种正身处国外的错觉。
富丽堂皇的开阔包厢内,几位穿阿拉伯白袍头戴白巾库非耶的男士坐在上席,其他男士女士皆穿正装,晋聿坐在上位,正侧耳倾听身旁女生的低语。
大门无声关上,秦意浓如梦初醒,快步退后站到墙边。
耳边忽然响起那一声语调偏高又撒娇的“金玉”。
刚刚坐在晋聿身旁与晋聿低语的人便是夺人目光的戴安娜。
想起孟见鲸说的话。
不知道戴安娜是王妃的女儿,还是王室的其他公主。
以晋聿那样的能力地位,确实不会与普通人结婚,好似是王室的其他公主的几率大一些。
他快要结婚了吗?
里面是重要宴会,不知道要等多久,秦意浓拿出手机缓解情绪。
沈沐琛这时发来信息:“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秦意浓不解地盯着这行字,沈沐琛是怎么断定她刚刚是去跟人打架了,并且她还把对方给打了的。
他不知道她赔不起医药费吗。
秦意浓:“我没动手。”
沈沐琛:“嗯?”
秦意浓:“碰到晋总他二叔的助理,上车了。”
沈沐琛:“他叫晋聿,你认识聿这个字吗?”
秦意浓:“好饿。”
沈沐琛:“人你都招惹了,不敢打他名字?招他的胆子呢?”
秦意浓:“谁家砂锅粥好吃?”
沈沐琛:“什么人堵你,认得出来吗?”
“感冒还没好?”沉沉的呼吸声从她头上落下来。
秦意浓后背打了个激灵,连着肩膀都惊颤了一下。
秦意浓迅速平静下来,放下手机转身,正要抬头时,视线在他领带温莎结下的酒窝褶处陡然停住,低下头去:“晋先生,您找我。”
晋聿没有说话。
秦意浓能感觉到太阳穴在头顶迫人的目光下不断跳动。
迟迟无言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逐渐幻成冰向秦意浓脚底结过去。
秦意浓脚心发冷,呼吸渐紧,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答非所问的对象不是好说话的沈沐琛。
“好了,”秦意浓看着他的格纹领带回答说,“只是还有点咳嗽。”
“不怕你咳。这里闷,口罩摘了。”
秦意浓条件反射拒绝:“不闷,还好。”
又陷入安静。
让人头皮发麻的安静。
秦意浓无法忽视头顶视线的威严,默默摘了口罩。
他是有多喜欢看她这张和夏时衍妹妹长得很像的脸。
精巧而又清冷的面容露出来,晋聿垂眸看了她几秒,视线定在她轻抿的唇角,被他咬破后已经完全养好。
木质调与姜花香味擦着她手臂走过去,推开另一间包厢门示意她进去。
这一间包厢餐桌也已上了菜,是她熟悉的接待贵宾晚宴的精致菜品,摆盘雕花繁复漂亮,与旁边贵客坐席的餐饮是同一套。
这间包厢相比旁边那间小一些,百平左右,秦意浓不确定站在哪里等他合适,就自动站到布菜服务生常站的角落位置。
晋聿与门外人交谈了两句,进来时看到秦意浓的站位与姿势,鞋微顿,随口点评:“秦老师打算转行做服务生?”
秦意浓穿休闲装背帆布包,被他一句“秦老师”说得别扭不自在。
“没有。”她干巴巴回答。
“过来坐。”晋聿拉开椅子。
秦意浓犹豫地走过去,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晋先生叫我过来,是需要我向夏总转达什么事?”
说不上是礼貌,还是故意装傻。
晋聿瞥她一眼:“我有夏时衍的号码。”
秦意浓被噎,疑惑着不敢抬眼。
晋聿触控自动旋转桌,将炖汤停在面前,盛出一碗倾身放到她面前,递瓷勺给她,示意她尝尝。
秦意浓看着奶白色浓汤里薄薄的鱼片毫无胃口,眉心和太阳穴都突突地跳,思量少顷,缓缓起身避开那一只瓷勺:“如果晋先生没有工作上的事,我就先走了。”
“坐下,”晋聿嗓音低沉下去,“吃完我送你回去。”
包厢空旷似有回音,富有磁性的沉沉不悦声音被放大到她耳边,立体环绕着令她紧张。
“不麻烦晋先生了。”秦意浓僵着后背拿起帆布包说。
戴安娜就在旁边包厢里,她不确定他和戴安娜是什么关系,正因为不确定,那么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都不便谈,遑论被他送回学校。
而且即便他和戴安娜没关系,她也不愿再和他有接触。
包养这事是她的底线,她拒绝。
秦意浓从包里拿出白色手机放到晋聿面前的桌上,低声说:“恰好今天包里带着这只手机,还给晋先生。”
“恰好?”他徐徐反问。
她心紧了一瞬,点头:“嗯。”
秦意浓不敢去看晋聿的表情,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
那碗汤可以是帮她压惊的意思,也可以是别的意思,任何示好她都不能接受。
秦意浓正要开门出去时,忽然一只手伸过来靠近她的脸,臂风掀起她的碎发,她下意识的动作比脑子反应快,侧身躲开抓住他虎口使力下压,迅速提膝踢裆——
她膝盖被他按住并向侧边打开推去,她浑身一震惊慌抬头,他虎口顺势逃脱反手掐住她腰,危险来临让她条件反射反击,抬掌向晋聿下巴顶过去。
晋聿早有预料侧身躲避,扣住她手腕将她扭压在墙上,帆布背包“咚”一声撞在墙上,他手背垫住她额头防撞。
“刺猬。”
晋聿腿别着她的腿让她回不了头,站在她身后说。
秦意浓无法控制地剧烈呼吸。
“明明可以反击,不是吗?”
秦意浓咬紧牙关,冷汗直流,心跳要撞破胸骨穿出来。
“身上的刺藏哪了?平时不舍得拿出来?藏在你的懦弱里,还是藏在你的自我放弃中?”
晋聿宽大高阔的影子落在墙上,完全笼住了她。
她面对着墙呼吸急促地喘息,眼睫下映着浓郁的慌乱后悔,反抗在喉咙里噎着。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垃圾堆吧,她想,没用的东西不扔垃圾堆里往哪扔。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如果没有人帮你,尽管跟他们动手,打伤了我赔,打死了是正当防卫,”身后的男人终于放开她,“沈沐琛教你打了那么多年拳,白教了吗。”
秦意浓心有余悸地深呼吸,被压制过后让她情绪抵触、又不敢有情绪,诚实说:“他们人多。”
晋聿:“所以最优解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秦意浓感受到身后的压力短暂消失,徐徐转过身来,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她无论如何都永远不可能在遇到事情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有女朋友或是有暧昧对象的男人。
他站在她一米远的位置手抚领带,没有再施压。
她慢慢抬起发抖的手整理衣服领口,暗劝自己镇定些,垂眼思忖着如何开口问一句罗助理。
“想问罗泉的事?”
秦意浓手微微轻颤,用力按紧冷静:“罗助理办事周到有分寸。 ”
“欣赏他?”
秦意浓心跳蓦的加快,摇头:“没有。”
晋聿没有说话。
秦意浓觉得所有空气都化作可见的粒子在挤压胸肺。
好半晌,晋聿迈步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他西装外套碰上了她侧背的帆布包,居高临下的声音垂落她耳畔:“这两周我另外安排了别的人保护你,即便你没上他的车,蒋家人也不会碰到你一分一毫,以后不用担心。”
豁然间,秦意浓冷汗更甚。
她不仅没发现罗泉跟踪她,连晋聿安排的人跟踪她,她也没发现。
而且于晋聿而言,罗助理真的是多管闲事过界了。
“谢谢晋先生。”
秦意浓惊魂未定说。
“你胆子大得什么都敢干,却总是不敢看我。”晋聿忽然说。
秦意浓怯惊,低头耷眼:“没有,晋先生。”
**
从酒店快步走出来后,秦意浓直奔砂锅粥店。
在晋聿面前出的一阵又一阵冷汗让她浑身发冷,没有坐地铁公交,拦了辆开了暖风的出租车消汗。
转身向后看了三条街,确实有辆车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晋聿好像非常喜欢她这张脸,喜欢到不愿意放弃纠缠的样子。
晋聿这是“人不招我我不招人人若招我我必缠之”的处事原则吗。
极度后悔,那天就该动手打人到派出所,再找沈沐琛跟对方谈判少赔点。
甩不掉的麻烦比赚钱难太多。
半小时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砂锅粥,懊恼地吃了一整锅,吃完去洗澡。
自半个月前身上留下吻痕那时起,她没在学校的公共浴室洗过澡,都是在校外寻了个有单间的洗。
洗完澡出来又饿了。
转弯去店里买水果捞。
沈老头这时打电话过来,和蔼可亲的声音:“浓浓还有没有辣椒油了?”
“没有了,您最近榨了新辣椒油吗?”其实还剩一点点。
“榨啦,熟了一批小辣椒,”沈老头笑盈盈的,“这两天密封好我给你寄去。”
“好。”
“江教授出新书了,你要不要看?”
秦意浓沉默了几秒:“不要。”
秦意浓没挂断电话,等着听沈老头接下来的陈词滥调。
“哎丫头,你好好毕业,我可以推荐你去家附近的那家司法鉴定所工作。”
秦意浓默默动着嘴唇,一字不差地跟老头重复——
“法医有什么好做的,又苦又累又臭,给活人验验伤不好吗,非要跟死人一起工作?非要出现场?你可真是犟死了。做老师,读研,做实验,做研究,干什么不好?”
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法医似的。
秦意浓适时打断他的老生常谈:“我跳槽到时衍科技了。”
“时衍科技?夏时衍啊?”沈老头高兴说:“那正好,你还不看看你老板他爸的新书啊?以后要是偶遇到江教授了,你和他家人长得像,又是他粉丝,聊得江教授开心了,你老板还不得给你涨工资?”
秦意浓安静数秒,还是说:“不看。”
“真是倔,我就是没那文笔,”沈老头说,“我要是有那文笔,肯定比他写得好。要是我写的,你看不看?”
“也不看。”
沈老头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秦意浓提着刚买的水果捞在夜色中步行回学校。
路过书店时,通亮的书店里人影晃动,有两个站定的身影在吊灯下的畅销书区前看书。
秦意浓在窗外路边站了许久,终究没有进去,踩着路灯落在地面上的圆影漫步离开,走回自己的路。
也不知道罗泉助理怎么样了。
入睡前,秦意浓思绪中忽然晃过罗泉局促不安的脸。
而后又忽然晃过晋聿压住她时的——
他好像向她包里放了什么。
秦意浓坐起来蹬蹬下床,拿出回来直接放到柜里面的每周日给方泽曜上课的专用帆布包,
拿出里面的书本抖落,一个东西从书页里掉出来摔到她电脑上,是晋聿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