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15章第15章
但不论二人如何争先恐后的虔诚,虚空之中,皆是毫无动静。
以至于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魏国和宋国来的这两人,跪在高台上,都不知此刻该继续跪,还是离开为好。即便是大不敬,他们各自心中也不由得想,这神仙好歹吭一声,便是骂两句也好,怎生半点动静也不给。
随大流跟着一块跪下的姜真老神在在,她清楚得很,别说跪得虔诚,就是立时盖一座庙宇,所谓的老神仙也不会应上半声。
因着,凭空出现的声音其实是她用大喇叭录下的善口技者的声音。就连高台,在修建的过程中,姜真也动了点外人根本察觉不到异常的手脚。
至于出现在高台附近的乌金卫藏在高台里的东西便是录好音的喇叭,他不会知道那东西的作用,而善口技的那位老者早已病重,姜真让他录完音,就叫左丘于至送对方回她府中养病。经手此事的人极少,且完全不知全貌。故而,只有姜真才清楚,再不会有动静了。“轰隆隆一一轰一一隆”
突然间,天空闪过一道极为狭长的白光,仿佛要将天穹割裂,接着狂风忽起,裹挟落叶,整座城倏然暗下,紧随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白光不断闪现,照得人面容忽明忽暗,明明高台周遭人挤人,可明灭可见的天色还是叫人自心底升起恐慌。尤其……神仙才显过灵。
这架势怎么都像是神仙发怒了。
“求神仙宽宥,求神仙宽宥!”
“定是那个十方教的妖孽惹了神仙厌弃,这才小惩警示我们。”
“严惩妖道!”
“严惩妖道!”
雷点的轰鸣声越震耳,天色越黑暗,百姓心底的惶恐便越深,对严惩妖道的喊声也便越大,几乎要盖住整座城。底下的百姓群情激愤,高台上两个不合时宜的怨种心头亦是极为慌乱。
貌似……
雷声是从他们两人问完后才开始响的。
难道说,这轰然的雷声就是老神仙的回应?魏国使臣想的是自家国运莫不是风雨飘摇,但愈是想便愈觉得有可能,右有强邻征战不休,上有晋国虎视眈眈,魏国境内重视文官,固守古礼,贵族糜烂,宗室不事生产,尾大不掉,怎么瞧都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宋国作为主使的莽撞公子则想的要更莫名一些:莫不是魏、宋、姜来日都无法做霸主?那若是来日我继承了宋国,再改个名字呢?
作为宋王膝下的第五子,宋壮能被派来是因为他足够聪明吗?
不,是因为他的母族足够厉害。
所以,他有时有些′聪明'的念头实属无妨,毕竞他的母族和谋士会将他硬劝回正道。
在所有人思绪纷飞的时刻,姜真再一次老神在在,因为这场雨……
不是她的手笔!
但却是姜真提前知道的。
左丘始擅长推衍之术,天文星象自然也颇有心得,他不但能推算出何日晴何日雨,甚至能精确到具体的某个时辰。所谓高台斗法的时辰,正是姜真在问过左丘始后,才忽悠着十方教的林坛主定下的。
周遭人几乎都琢磨不透,更不知道姜真要做什么,唯有左丘始,每回见到他,他温和浅笑的模样,都叫姜真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不过曾说出来。甚至姜真向左丘始询问气象时,左丘始连多问一句都未曾,叫想了许多借口的姜真愕然不已。
有时,姜真甚至会觉得,左丘始的推衍是否已厉害到能预知一切。
但她不会深究,就如同左丘始几乎从不拦她做任何事一般。姜真想要过得更好些,偶尔能叫周遭人获益,而左丘始则想要整个蓟州更好,想让姜远的血脉做到他未竞之志。
姜真回过神,她开始注视起忽而落下的雨滴,砸在人的手背上,凹陷、发疼,但这场本意是作为神仙发怒后的雨,很好的解决了所有问题,连同高台上那两个魏、宋使臣的突变插曲。
而底下的百姓们,尽管正在被淋雨,淋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口中的呼声不减反大。
他们迫切需要有人来作为神仙震怒的宣泄口,如此才不会牵连他们。十方教的妖道正合宜,既愚弄了他们,又冒犯了神仙,必要惩罚他,神仙才可能不迁怒他们。姜真回头看了左丘始一眼,见左丘始颔首,她主动从地上起来,“十方教妖道蛊惑百姓,冒犯上天,背地犯下杀孽无数,压入大牢,择日审理。”
她身旁负责传话的两个大汉立刻一致高声复述了一遍,不说传得多远,但也能叫高台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于是,那些本来激愤的百姓们都在雨中欢呼,为妖道即将要受惩戒而高兴。
“少主!少主!”
“天佑蓟州!天佑少主!”
姜真也站着,面带微笑,双手抬起,接受百姓的爱戴。当然,她也没忘记高台上还跪着人呢!
在姜真目光扫过去时,那二人正讪讪站起身。蓟州的百姓在对着蓟州的少主欢呼,徒留他们俩这魏、宋两国的外人受冷落,就连在蓟州出现的神仙都不搭理他们呢。按理说,这时魏国使臣和宋国公子应该彼此抱团,互相为坑蓟州做筹划。奈何魏、宋两国多年积怨,可不逊于对蓟州的恶意。上回能凑一块对付蓟州,全靠晋国从中斡旋,又有巨大利益引诱,待到各自收割了蓟州的一个郡以后,两国很快闹翻。
别看二人都出使蓟州,可两国的边境近来都不太平。魏国使臣尹昭和宋国公子宋壮,为了下高台不得不走向同一个台阶,但彼此间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宋壮脸上的嫌隙更是不加掩饰,他甚至翻了个白眼,脚先一步踩住台阶,得意挑衅,“魏使走得慢了些。”其实魏国使臣尹昭离台阶更近,但宋壮就是故意要挑衅。
宋王暴虐尚武,宋国的人从上到下都是一样的蛮横习气,早就和宋国人打过无数次交道的尹昭并未因此被惹怒而失态,反而将脊背挺得更直些,颇有文人的清高,反讽时的口舌也一样厉害,“是啊,慢些好,有时欲速则不达,天下间的道理都是如此,我魏国国君便知晓徐徐图之,可不似某些只识一味蛮横妄动的人。
“壮公子以为如何?”
尹昭的反问,无异于贴脸开大,偏偏他嘲讽的意有所指,叫人清清楚楚能听懂,又没法子硬揪错处。惹得宋壮气怒不已,壮硕的胸腔起伏,手指着尹昭,”……”尹昭冲着宋壮姿势极为标准地一拱手,接着便气定神闲地跨过宋壮的脚,走向台下。
争吵争吵,最怕的不是谁的嗓音大,更不是谁吵得厉害,而是自己费尽气力挑衅,人家直接藐视了。宋壮在原地酝酿了两息怒意,紧接着肥厚的手握成拳,“老匹夫!”
他怒喝一声后,当即就要砸向对方,好在同来蓟州出使的几个宋臣知晓宋壮的脾性,早在他和尹昭有口舌之争时便飞也似的往高台上爬,这时几人凑一块抱住宋壮,跟粗壮的宋壮比起来,几个宋臣像是瘦弱灵活的猴子攀在树上,看似轻,却叫宋壮怎么都甩不开。
几个宋臣也不是真的天赋异禀,而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在蓟州宋壮若是失仪打了魏使丢了宋国的脸,他作为宋王的亲儿子,又有强大的母族托底,说不定连根毫毛都不会伤着,他们就不一定了,大抵要被宋王迁怒重惩。故而当他们看见宋壮终于不动了,一个个都松了口气,任由额间薄汗落下,他们可都脱力了,真要是再折腾下去,定是拦不住的。
姜真把这出好戏用余光悉数收入眼中,莫名品出些趣味。
原来真的会有蠢货做使臣!
她成日在人精堆里过日子,见到蠢笨些的都有种瞧见稀世珍宝的新鲜感。
不过,姜真能看别人的新鲜,自然有人能看蓟州的热闹。
隐藏在百姓之中还有被蓟州百姓奉为蛮夷的望疆百族的探子,他们虽穿得和蓟州百姓相似,都是深衣步履,但肤色明显要更黑一些,而且若是从侧面细瞧,他们脸上的轮廓要明显浅一些。
本来蓟州有这么大动静,他们都是打探是怎么一回事的,却没想到竟然真的遇到神仙显灵。
比起蓟州的百姓,望疆的各个部族大多仍有古老的图腾崇拜,族中始终设有大祭司,便是专门与神灵进行沟通的,大祭司的地位和在族中的威严,有时甚至会胜过土司。因此,他们跪得比蓟州百姓还要快,全心沉浸,万分虔诚,甚至都不顾任务了。
蓟州的百姓叩拜大多是双手交叠置于地,以额头碰手背,或是双手置于脑袋两侧的地面,但望疆却是一只手或两只手覆于肩头,头尽力仰起,闭上双目,虔心歌颂神灵。好在这回来看热闹的蓟州百姓人够多,将他们遮盖住了,否则怕是要尽数暴露了。
“伟大的神灵啊!祈求您保佑我阿娘永远不受病祟纠缠,我阿莫愿意献上十头牛作为祭品!”
“受所有人敬仰的神灵啊!求您垂怜泰丽族的陀木花吧,让陀木花和阿莫能系上姻缘之花,我愿……肌肤黝黑,但体态轻盈匀称,犹如山谷中开出的向阳花朵的陀木花还未能许完愿,就被一旁的阿弟扯了扯袖角,“阿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太显眼了,蓟州人会不会发现…还不等小阿弟说完,就被陀木花用手捂住嘴,又是被打断的气愤,又是惊惧,“神明显灵,你怎么能不诚心!!”在陀木花朴素的奉神思想里,这是比被蓟州人发现更严重、下场更惨的事情。
她的阿弟只好乖乖闭嘴,甚至自己用手捂住嘴,只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
陀木花满意的继续仰头向上,她还有许多愿望没跟神明许完呢!
倘若她能有机会跟姜真凑一块,定然会很有的聊,至少姜真会跟她仔细交流向神明许愿的心得,光说名字和哪个族的可不够,还有家中所在何地,都得说的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好在姜真虽然还不能认识陀木花,但仍旧可以和宋壮交流交流心心得。
随着雨后初霁,百姓们渐渐散去。而早早跑来蓟州,还正巧撞上神明显灵的魏使与宋使就不得不与蓟州的官员直接打交道了。毕竟,尹昭和宋壮弄出的动静实在显眼,就算蓟州的官员想顾及对方的面子故作不识都难。涉及邦交,自是左丘始带人与其打交谈,对于使臣,说错一句话,兴许都会使得自家利益受损,不是讷言敏行、长袖善舞的人,都做不了这份差事。
姜真自觉虽有点小聪明,但委实做不到半句话都不说错,且一句话里含的意思够人反复琢磨。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能干的事干,干不了的别硬于干。尤其是还有那么多效忠蓟州少主的人在,交给擅长的人便是了。
眼看仲父带着下属与他们客气闲话,姜真便好好站着发呆,做好一个合格的摆件。
正当她开始数一旁的屋檐有多少块瓦的时候,已经过了寒暄,正要挪动位置前往府邸中赴宴洗尘的一群人里头,有那么一个不高但壮硕的人走向了姜真。在姜真侍从警惕的目光中,他笑哈哈地走来,半点没管周遭紧张的氛围,“你就是蓟州的少主吧?”来人这等没眼色,又举止豪放,除了宋壮不会有其他人。
姜真神色恹恹,既不惊讶,也没笑脸,“嗯。”她冷淡的态度并不能叫宋壮恼怒或是偃旗息鼓,反而凑了上去,“听闻你是姜侯唯一剩下的血脉?啧,好生羡慕你,都不必争夺爵位,偌大的蓟州全落你手里了。也不对,以往蓟州是大,可你爹和我父王打仗打输了,前前后后赔了四个郡,说来我宋国也占据部分蓟州了。”姜真总算掀开眼皮,把看向石板的目光挪到宋壮身上,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眼前人究竟是在暗讽,还是真的缺心眼,不仅敢当众显露出自己争夺王位的心思,还在她面前提起蓟州输出去的地盘。然而,当姜真看向他的时候,他非但没有不好意思,甚至笑得眉飞色舞,嘴还大咧咧张开,衬得他粗犷的长相愈发……寒惨。
好的,他不是故意的。
因为没有那个脑子。
姜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告诉自己别计较,计较了他也可能听不出来。
“哦。“这便是姜真的回答了。
哪知看起来暴烈如火的宋壮并未生气,甚至语重心长的道:“你得多说话,唉,你阿爹去的早,恐怕没人教你吧?这么些人里头,也就你我身份地位相近,为君者得有君道。可别畏畏缩缩不敢开口,纵是说错了又何妨?大可以指鹿为马,下令变成对的。”
姜真眼皮抽了抽,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却见宋壮说的十分认真,仿若一位关怀幼弟的兄长在授于至理名言。但没有哪家正经兄长会这么教导幼弟的。
他真的不是妄图将她教歪,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蓟州吗?
即便清楚他应该没有这个脑子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姜真也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姜真甚至开始沉思,宋壮的母族得有多强大。现实往往不会如姜真预期的那般,宋壮向周围看了看,见随从都落后二人数步,忽而凑近了姜真些,私语道:“你小小年纪,管不好蓟州才是常理。我有一法,可叫你今后高枕无忧。
“那便是.……
“娶了我妹妹!”
姜真瞪大双眼,震惊抬头,“啊?”
偏偏她脑海中的反诈APP毫无反应,所以说……这货是认真的!!!
老天奶,她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姜真嘴角抽动,到底是敌不过好奇心,配合起他,“壮公子可否细说?”
她一搭腔,宋壮便以为姜真动心了,哪有不应的?他当即把一只手搭在姜真肩上,那手臂粗实,姜真瞬间觉得肩头如同多了半扇猪肉,重得肩头发麻。不过,这般搭上肩,姜真才发觉宋壮委实不高,她自己正是未发育的小矮子,宋壮才比她高了半个头,估摸着就六尺半左右。这年头武将个头都贼高,别看战乱,可若是豪族的郎君几乎都不缺衣食,少有个矮的,就说姜真的仲父左丘始,那也有九尺了。依照现代的算法,约莫两米。足可见宋壮的身高有多突兀。
但姜真并未深究,宋壮的高矮胖瘦与她何干,倒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叫姜真惊讶不已。
“你娶了我妹妹,便是我的妹婿,到时你我便是一家人,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呢?不仅如此,你那仲父不是早就想与我宋国交易丝绢布匹么?我父王虽不喜欢,但若是我母族暗中助益,此事必成。不过嘛,自家人都要彼此助益,你也知我我父王还有其他中意的儿子,未必选我继任,谁知晓哪日会生变故,有时,你在蓟州多造造兵器,多存些粮草,也不妨事吧?”
说完,宋壮还心照不宣的对她挑了挑眉。
娘咧!
姜真脸上的表情已无法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简直是惊骇,他他他,他怎么能当众和她说这些!虽说周遭人都与他们隔了段距离,可要是有耳力极佳的人呢?譬如姜真流浪时收养的妹妹青娥,别说这点距离,便是成倍添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这话听着不像是宋壮会有的打算,倒像是他的母族的谋划,估摸着是交托给随行的宋臣,想要私底下与军师左丘始商议,却不成想他自满骄横,直接找上姜真漏了囗风。
想通关窍后,姜真看宋壮,犹如行走的金山,一改先前的冷淡态度,忽然就热切起来,笑容灿烂,“壮公子言之有理呀!”
人傻权多,不做朋友都对不起老天奶对她的厚爱!姜真不敢说自己长袖善舞,但小嘴一张一闭,也能忽悠得别人找不着北。
她打定主意后,脸上的笑多了,态度殷勤,不经意时脸上甚至会流露出少年人对世事的懵懂迷茫,正是为满足旁人好为长辈的喜好,“可……蓟州还有好多贵女,仲父说她们的阿父颇有权势,我定是要娶母家势力最大的,才好坐稳主公的位置。壮公子为我打算,我怕是不得不辜负您的好意了。”
她说着,便垂头丧气,好似真的十分惋惜。宋壮听完,立时急了,“那些女子哪能和我妹妹比?再有权势也不过臣子之女,我妹妹可是宋王之女!“再不济……哼,我命人把她们都杀了,看他们还如何逼你选。”
宋壮眼里流露出凶光,他是真的动了这个念头。怕牵连无辜,姜真忙不迭开口,“不成不成,到时候他们逼急了反我,蓟州的位子我便坐不稳了,到时还如何为壮公子效劳?怕是就有心无力了。”
姜真的一番解释好赖让宋壮息了这个念头,他的眉拧得死紧,“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姜真颇为心宽地摆了摆手,“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还有我仲父么,说不准过上几年我就坐稳这个位子了,哪还要和那些人联姻,只是如今少不得要兄长你帮衬帮衬了。”
打蛇随棍上,姜真前两句话时还嫌弃人家,如今已能一口一个兄长的叫着了,偏她熟稔自然的态度,半点不叫人觉得突兀。宋壮在那冥思苦想,姜真笑嘻嘻地道:“兄长,我可是铁了心的……
她左右张望,回头冲宋壮挑眉弄眼,“盼望兄长登上.….…
姜真脸上写满你懂的三个大字,暗喻都快成明讲了,生怕宋壮听不明白,好在他只是脾性火爆,头脑直白,但不是个傻子,手指着姜真,也跟着一副意会挑眉的模样大笑。
但他始终没说往后要好好帮衬姜真的话。
姜真心中气怒,没料到宋壮瞧着笨,言行举止也没拘束,但还是有两分聪明的。也是,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长大,便是块石头都能变成圆滑的石头,宋壮纵使变不成聪明人,也不会傻到任人利用。
二人说话间,左丘始吩咐人预备的车马仪驾也都到了,将几个使臣都请了进去,并且晚上要在左丘府中宴请他们。不过,姜真就不能去了。
左丘始宴请,可以算作私人宴请,若是有姜真在,那场面的意义便不同了。
姜真对魏、宋两国使臣的宴饮,必须是她接任仪式上,极为郑重的召见使臣。否则,便有些轻视怠慢的意味了。
因而,姜真很快和宋壮挥手作别,嘴上还道:“改日若有空暇,我带兄长在蓟州好好闲逛一圈,兄长届时切莫推辞。”
宋壮大掌一挥,“诶”了一声,粗犷大笑,“真弟不必担忧,兄长我不是那等虚伪之人,不论何时,尽管来寻我便是,为兄绝无半句推辞。”
待到宋壮骑上马,姜真则踩着矮凳进了马车。她一进马车,就毫无仪态地躺倒。
这一日日,可真是累死她了。
看似她只是来看了场斗法,和宋壮闲聊了几句,但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费心促成,说是呕尽心血也不为过。总算可以放任自己随意躺着,想翘脚就翘脚,想在马车上翻滚就翻滚。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呐!
姜真挥退了伺候的婢女,快乐的在雪白柔软的毛毯上滚来滚去,放松地弯着嘴角和眉毛,她喟叹一声,不愧是堪比金子般昂贵的波斯地毯,真舒服呀。
然后,在她最沉迷的时候,那马车帘子,突然掀开了!掀开了!!!
姜真脸上放松的笑容瞬间转变为惊骇,正滚成趴着姿势的姜真和进来的左丘于至面面相觑,左丘于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僵硬的把眼珠子转到别的方向,头也跟着动,动作十分繁忙,而姜真在短暂的怔愣过后,飞也似地跳起来。
她轻咳两声,难得标准的跪坐着,手比着茶具,无比正经的邀请左丘于至,“喝茶否?”
但她心里的尖叫一刻不歇,藏在白绫袜里的脚趾头已经快抠出一座三进的大院子了。她心如死灰的想,完了,我在别人心里得多埋汰啊,往后说不定还会被人以为有特殊的癖好。
若是有能四处流传的文章,她连标题都想好了。惊!蓟州少主姜真忽现特殊癖好,喜闻地毯芬芳,究竞为哪般?
好在左丘于至还是很识趣的,没有不顾姜真脚趾死活的答应喝茶,而是拱了拱手,不敢抬眼睛,只低头道:“于至是来恭贺少主今日之事顺遂得成的,以及家父名于至传话,您能否在明日亥时初让壮公子现身春华苑?”姜真颔首点头,“哦,这个不难。你告诉仲父,只管交托于我便是。”
提起正事,姜真的尴尬总算消散了些,脚指头被成功拯救。
左丘于至低头行礼,说了句客套话后,立即退下去了。显而易见,他亦甚是尴尬,再待下去,恐怕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看着他端然持重的身姿从眼前消失,连衣袍角都彻底离开车帘,姜真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双手括住脸,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
枉她还嘲笑宋壮,自己在外面都忘记了谨言慎行。她哪能想到,偶尔放肆都会被人撞见,而且左丘于至见她不必通禀,还是她当初自己说的。
尴尬这种事最怕回想,姜真决定不要内耗,她还是把思绪挪到正事上好了,譬如如何把宋壮约到春华苑。以宋壮的随性和脑子来看,并不是难事,不过,她到时估摸着也得去。虽说仲父不知为何要这样安排,但她跟着一块去,事情才会更可信,不容易惹人怀疑。
姜真思索时,面色不自觉正经起来,外头的风吹起车帘,拂动姜真额前散碎的头发,使得她看着颇有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稳重和睿智。
待到她缓缓将一整个茶碗里的乌梅饮都喝完以后,骤然回过神,不由得托起自己的脸,摇着头,由衷感叹,“姜真,你真是……好生聪慧,还情绪稳定呐!”在夸自己这件事上,姜真从不吝啬词语。
但客观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若不是她有这等死皮赖脸的乐观心性,早在刚魂穿来,原身养父母死于乱军,又遇到饥荒时便一根麻绳吊死了,哪能撑到姜远派人寻她的时候。
于绝境中作乐,于顺境中狂作乐,是姜真一惯的准则。没过多久,她又躺下了。
等进了姜府,她迷迷糊糊起来,游魂似的进了自己的屋子,往那柔软的榻上一扑,滚了个圈,抱着衾被甜甜进入梦乡。
一整日的折腾,她的确是累了。
晚霞透过窗纱照进屋子里,落下散碎橘红时,姜真出于人类本能,迷迷糊糊地觉醒了意识,但屋内屋外静悄悄的,疲倦的精神很快叫她继续困顿睡觉。
一觉到了天明。
姜真醒来以后,伸了个懒腰,床帐的缝隙照射出一条晃眼的白光,姜真一只手掀开床帐,眼睛被骤然出现的强光刺激得眯了眯,好半晌才适应了。她再定睛一瞧,却见屋外明亮一片,鸟雀正三三俩俩的在庭前啄种子,叽叽喳喳,别有生气。
姜真手环住脖子,脑袋左右转悠活动筋骨,一番折腾以后,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疏通了,人也精神。她现在有种能一拳干翻一只老虎的错觉。
姜真跳下床榻,用水洗漱过后,也顾不上用早食,冲到见客的花厅里,左丘于至果然等候已久,看他的茶碗都快空了。
一见到人,姜真迫不及待道:“昨日仲父宴请可发生何新鲜事?”
“少主料事如神。“左丘于至放下茶碗对着姜真拱了拱手,接着便笑语嫣然道:“宋王的公子与魏使酒过三巡后,竞打了起来。虽说拦得及时,可魏使受惊后,对宋王公子言辞极尽苛刻。魏、宋本有仇怨,昨日过后,只怕二人连同处一宴都要如鲠在噎,难以安坐了。”
姜真早猜到昨夜的宴会不会平静,魏、宋越是不合,对蓟州而言,就越是有浑水摸鱼的好处。不能总是他们向蓟州讨要好处,蓟州只有反守为攻才能有胜算。所以姜真可以肯定,仲父一定会做些什么,而且还是叫魏使、宋使完全察觉不出任何异常的情况下做的。姜真心满意足地坐下,问左丘于至是否还发生了什么趣事。
也不知左丘于至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欣喜被愠怒取而代之,义愤填膺道:“少主,倒是有一件,但却并非趣事。”姜真起了兴致,“哦?你说说。”
“您可还记得家父一心想将蓟州的丝绢贩往各国?"左丘于至向来自持君子风度,此刻也不由得愤愤不平,“魏国一直以来皆是松动姿态,本以为宋国才是难关,却不想昨日魏使一见到阿爹,便张口要获益的五成。“五成呐!他如何敢开这个口?”
姜真脸上的表情也凝固起来,五成,这确实是狮子大开口了。以往借道从中抽利并不少见,毕竟要经由人家的地盘,但往往是一成利或半成,从未听过五成之多。如今遭逢乱世,各处兵匪之乱频发,故而常常要献利给某些权贵或诸侯王,若是仅魏国就给出五成利,其他的路尚不知该如何走,蓟州贩卖丝绢只怕要做赔本的买卖了。都知道魏国贵族土地兼并厉害,而且还固守古礼养了一大帮没用的宗室,穷得不行,但却没料到他们能这么不要脸,莫不是指望着靠蓟州丝绢的五成利来养他们魏国的宗室吧?
姜真手攥成拳,重重捶打案面,她冷哼一声,“厚颜无耻!”
她想起了昨日仲父让左丘于至交托于她的事,今日亥时将宋壮带到春华苑。仲父既然这般安排,定是有缘故的,今日听到左丘于至说起五成利这件事,姜真隐隐约约猜到了点,或许,仲父已然想出了法子。
因而,姜真又安静了下来。她的食指轻轻叩动实木的案面,有韵律的节奏叫姜真的思绪也跟着有条不紊起来。她猛地抬头,目光灼灼,显然也是有了主意,“兄长,请人到春华苑,要显得极为巧合,可对?”左丘于至不明所以地点头。
姜真嘴角的笑慢慢扬起,愈发似狐狸般狡黠。不多时,姜真的马车便到了宋使下榻的府邸,她安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直到听见了沉重发闷的脚步声,除了粗壮矮胖的宋壮,不会有其他人。
她立时露出温良热切的笑,先一步掀开车帘,惊讶道:“兄长!您到的好生快,我正想着下马车迎一迎您呢。昨日与你定下游玩之约后,我是彻夜难眠,心想定要带你见一见蓟州的好风光。思来想去,这天下何处没有亭台楼阁,兄长还出生公侯贵胄,玉盘珍羞不知吃过多少,小弟愚钝,想着不如带兄长出城吃点新鲜的。”姜真这么一说,倒真是把宋壮的好奇心给勾出来了。他人虽粗矮,但自幼习武,身手不凡,一脚踢开蹲下身子用来当马凳的寺人,大脚蹬上马车,好大的一辆车马竞也似沉了沉般一抖,他那力气,委实不可小觑。看着对方显然很高的武力值,姜真在心里艳羡过后,暗自下决心,等学堂建好了,她也要学点厉害的,最好是一招就能叫人吓得惊慌失措,把她当做硬茬的。尽管心中在异想天开,但并不影响姜真虚伪做作的客套,她直接将主位让给宋壮,一口一个兄长,听得宋壮好不受用。
“要是我母后给我生了真弟你这么个弟弟就好了。“宋壮由衷感叹。
姜真闻言,当即泪眼汪汪,“兄长说的是,好生可惜,定是弟弟我当初投胎迷了路,没能投对胎。”她边说边摇头,眼里又是惋惜又是悲伤。
任谁也想不到,姜真说那肉麻话时,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真要是投胎做了他弟弟,他可有的烦了,又多了个竞争王位的人。
宋壮见到姜真如此真挚的悲伤,大手一挥,“诶,贤弟,无妨无妨,待你娶了我妹妹,便是我的妹婿,到那时,你我如同兄弟。
“哈哈哈哈,这也是上天赐下的缘分呀!”姜真附和的跟着大笑,可实际的应承许诺是一句没说。随着二人的交谈,马车渐渐驶离城门,入目的景色逐渐荒凉,除了垒出来够马车通行的平整黄土路,周遭都是茂盛的草木,初夏的微弱暑气几乎都被两侧的树木给遮挡住了。
姜真掀开车帘,马车后跟着几匹马,大多是她的随从,还有三四个衣摆略短一寸,衣袍也更修身的则是宋壮的随从。宋国人尚武,衣裳有些细微的修改,也是为了比试打架时不被衣裳绊住手脚。那三四个人看着精干,可目光炯炯有神,动作施展间内敛有韵律,显然都是练家子。她只是借着看风景粗略的扫了一眼,没有久久注视,很快便放下了帘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日头正盛,即便是初夏,也好似恨不得发挥出最大的热力将人晒死不可。甫一下马车,宋壮就被烈日刺激得闭了闭眼睛,他又胖又壮,抬肘的功夫,额头就沁出许多汗,用袖一擦,都是濡湿的痕迹。
他这人骄奢淫逸,且最怕热,当即便不耐道:“真弟啊,此处哪有何佳肴,我看是山野粗蛮之地,趁早归去罢。”
姜真身形瘦小,灵活挪动,轻易就从旁侧跳下马车,指着一旁的插了个脏污旗子的草屋笑吟吟道:“正是这处,兄长既已出城,何妨一尝,否则岂不白费了沿途的辛苦?”姜真说的十分有道理,宋壮勉强耐住脾气,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你毕竟是我将来妹婿,这点面子也是要给你的。”
他跟着姜真坐到了茅草屋子里,看着眼前连漆都不曾上,仅仅是磨得平整些的案几,宋壮的嫌弃肉眼可见,他挥了挥手把飞舞的蚊虫赶走,眉毛皱得快能夹死蚊子了,他几乎到了隐忍的边缘,随时能暴怒掀桌走人。但正是这时,空气中忽然飘出一股勾人的谷香,混合着肉香味,直冲人的鼻尖,往里头钻。
宋壮的情绪被霎时安抚住,他用力地嗅着,“好香!”姜真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好整以暇地看着宋壮。她头一回碰上的时候,也是惊了惊,这里的饼子可大有玄机。
不多时,被放在炉子里烘烤过的饼子就被端了上来,入目是诱人的金黄,边角是恰到好处的焦脆,甚至还有油汁渗透出来,仔细一瞧,那油汁似乎泛红,用力一嗅,能闻到无比鲜香冲鼻的味。
宋壮咽了咽口水,垂涎之意溢于言表。
姜真眼底浮起薄薄笑意,弯着眼睛道:“兄长先请!”“好!“宋壮一个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用手抓起滚烫的饼子,张大嘴巴牙齿用力一扯,小半个饼子就被他咬住,内里馅料的热度烫得他直咧嘴,
一股鲜辣直冲天灵盖,宋壮先是觉得唇舌似乎感受到了百味,紧接着是疼,但那疼刺激着他分泌口涎,渐渐便又觉得麻木得舒服。
“贤弟果真不曾骗我,此物甚佳,胜于王宫中的佳肴。"宋壮一口将剩下的饼子塞进嘴里,享受地眯着眼睛,待到咽下,便迫不及待与姜真说道。
他先前的不耐是不剩半点踪迹了。
宋壮迫不及待又拿起一个饼子塞进嘴里,大口吃着,这会他又察觉出不同,怎么饼的口感也十分松软?可他吃过的饼,不论是何等厉害出名的庖厨,哪怕放入蜂蜜蔗糖等昂贵食材,吃着都是坚硬难嚼的。
“饼皮亦如此松软?"他万分惊诧地看向姜真道。别说是宋壮了,就连姜真头回吃到的时候也很是惊讶。那鲜辣好解释,如今没有辣椒,却有茱萸等泛着辣味的本土食材,尤其是蓟州的地势多山,又温暖潮湿,所以蓟州民间用茱萸做菜也算有迹可循。倒是那松软的饼皮,姜真一吃就吃出门道。
这是发酵过的!
如今可不及后世,各种蒸饼、胡饼全是死面饼子,嚼起来十分费牙,往往要掰碎了放进水中或汤里泡软了吃,但那样泡过以后,虽说软烂了些,可也丧失了饼子咀嚼时的香气。姜真虽知道差异,但从前未被认回来时朝不保夕,弄出来也无法获益,认回蓟州后,又是丧父又是十方教等等,忙都忙不过来,自然就无心钻研。后来猛一吃到,着实叫姜真愣了许久。
她把这当做一个大机遇,只等着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遇到宋壮的时候,她就知道到了该充盈自己小库房,攒下私房钱的时刻了。
仲父只交代她要在亥时在不被外人察觉是刻意为之下把宋壮带到春华苑,却未曾说过不许趁机赚点钱吧?姜真笑得一脸温良无辜、人畜无害,得益于她如今年岁尚小,又是祖传的和善面相,那真是鸡卵里都挑不出骨头的,“是极是极,兄长不是与我说过宋王宫中之事吗?弟弟我记在脑子里,昨日琢磨了一晚未曾入眠,今日正是要借此给您献计。
“宋王如今有五十许了吧?不知牙口如何,应是远不比年轻时对否?”
“你的意思是……宋壮指着盘子里的饼子,圆硕的面庞凑近,意会的问起,“把这饼献给我父王?”姜真挑了挑眉,微笑颔首。
宋壮拊掌大笑,凭他的身量,笑声震得简陋的茅草屋几乎快要散了。
他迫不及待道:“贤弟,我这就把那庖厨买下,快马送回送往王宫,叫父王知道我的孝心。”
姜真摆手摇头,“欺,此言差矣,虽说都是孝敬,但孝敬与孝敬之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里头的门道大着呢。”
“贤弟细说。"宋壮道。
姜真一抱拳,神色严肃,“兄长可别莫要觉得弟弟我吝啬,今口的庖厨要算作我姜家的人,且兄长不能要人,而得是花财帛将人请回宋王宫,做上那么一回。“这一回之资,弟弟我要五千金!”
“五千金??“宋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重复,接着,他猛地一拍桌子,蹙着眉,样貌上的凶恶毕露,吓得路过的鸟儿都菊花一紧,“莫说五千金,便是一万金我宋壮也能拿的出,但就做一回饼子……
“姜真,你莫不是把为兄当成傻子了吧!”他不过是刻意高声些,便是魔音入耳了,震得人耳蜗生疼。
姜真掏了掏疼得发痒的耳朵,不紧不慢解释道:“兄长,我都是为了你好啊,早知你会误解,你听我细说。”宋壮还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横竖看姜真不顺眼起来,但好赖是坐了回去,一副看你怎么狡辩,别拿我当傻子的表情。
姜真摸了摸鼻子,开始扯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所谓孝顺千金难买,可在弟弟我看来,孝顺却是有价的。您送宋王珍馐宝器,这些宋王都有,虽价值昂贵,却失了心意。您若直接把庖厨送去王宫,给宋王做松软的饼子,虽贴心关怀,却失了珍贵。既要送,自然要心心意、昂贵齐俱。越是难以得到,才越能证明您的孝心。“真不是做弟弟的要骗你的财帛,你方才也说了,便是一万金都能拿得出手,若是能讨得宋王欢心,五千金又有何妨,便是五万金也是值得的。若是兄长当真疑心我,那五千金,只管作为明面上的幌子,我不收那钱便是。”“贤弟呐,是我误会你了,五千金,我必须给,否则不是臊我呢吗?"宋壮被姜真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表情从恼怒转为惊愕,再到羞愧感动,他恨不能执起姜真的手,往上划拉一刀,立刻跪下来结为异性兄弟。
姜真嘴上大度的说不怪,像是受尽了委屈,心心里早乐翻了天。
蓟州可以贩卖丝绢,自然也可以做昂贵的吃食,专门忽悠王公贵族。这第一笔生意,便从宋国开始赚好了。从宋国始,她不信会没有贵胄效仿,就连如何忽悠人她都想好了,就叫夏日的第一块饼子,王公贵胄们不买便是不孝,得沦为贵胄圈的耻辱!
她微微翘起的左侧嘴角,显露了点狡黠,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宋壮压根无从察觉。
陪着宋壮把饼子全给吃完以后,宋壮是捂着肚子餍足了,姜真则抬头掂了掂天色,发现还早着呢。好在她早有准备,此时不慌不忙道:“兄长可是用好了膳,你我不妨去前头阴凉之处散散,免得积食。”
二人起身后,那些随从也要跟着,姜真微一蹙眉,做出心疼担忧的模样,“是我不好,方才你我用膳时竞不曾叫他们也吃些。现下都快过了未时,他们怕是早已饥肠辘辘,不如叫他们在此吃些裹腹,你我就在附近走上一走,横竖也出不了事。”
姜真说完,宋壮便拍掌说好,别说方才姜真献计叫他大生好感,只说现下出去散散,也正合他意,而且在蓟州的地盘上,他不信姜真和左丘始敢害他,真要是害了,以他父王的暴虐脾性,非得把蓟州铲平了不可。宋壮的几个随从都未把姜真的话当真,而是看向宋壮,等候宋壮的吩咐。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都给我老老实实坐下吃,难得的珍馐,吃了今日,往后可就得五千金吃一回了。“宋壮不耐地训斥。
但他实际上还是十分爱惜这些随从的,他们几乎都是跟着他上过疆场的,情谊自是不一般。这也算是宋壮少有的好处之一,甭管态度如何,他待自己人极好。几个随从虽然面上神色犹疑不定,但不敢违逆宋壮的命令,只好坐下用这难得一见的美味。
姜真则带着宋壮往外走,慢慢悠悠的,还别说,野风穿过草木,又吹拂到人身上,那滋味的确与在院墙中不同,吹得人心都粗野自由了些。
姜真甚至觉得此情此景,纵使有人拿本论语在自己面前吟诵,都丝毫不会觉得厌烦。
很可惜,姜真身边的是武夫宋壮,他的厌学程度远胜姜真。
因此,她只得到了各种宋王宫中辛密。
譬如宋国的长公子表面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喜欢年长的女子,尤其是有夫之妇,而年纪较小的栎公子则喜欢把奴隶们养蛊般放在一块厮杀折磨,胜者会成为他短暂的新宠,直到下一位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蛊王'出现,再当着他的面一较高下,若是比试时那血能溅到他脸上,他会愈加兴奋…
听了一堆吐槽的秘闻,姜真忽然感觉自己真有点王霸之气,和他们比起来,作为蓟州少主的自己,简直能把贤明二字挂在脑门上了。
就连她一直认为如何能在宋国好好当公子,而不被宋王厌弃的宋壮,此时也横瞧竖瞧都是优点了。果然,人还是要对比的。
宋壮也颇为委屈的道:“贤弟,你说道说道,与他们相较,我宋壮可不就是该登上王位?论贤能,论德行,他们谁能比得上我!”
姜真也破天荒的对着宋壮由衷答道:“怎么着都该是兄长登临王位,否则世上岂不是没了天理公道可言!”她说的万分诚恳,宋壮险险要热泪盈眶,“贤……”直到他脚下踩着什么一个踉跄险些要摔个狗吃屎,姜真在有迹象时,稍稍掂量了下宋壮的体量,果断选择佯装迟钝,待到宋壮拍着手上的泥灰起身时,她才满脸担忧的问,“可还好?”
宋壮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能有什么事,倒是……他往脚下看了眼,眼睛一亮,“好俊的香瓜!”本来饼子吃多了就易口渴发腻,此刻瞧见地里嫩生生的香瓜,哪有不动心的?
姜真地都来不及拦,宋壮就拔了一个起来,一手做刀,冲着香瓜来了一个手刀,香瓜便四分五裂,那力气惹得姜真艳羡不已。
宋壮尚算有心,还不忘递给姜真一块,两个兴许家中都有王位要继承的人,就这么站在地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香瓜。
地里的瓜是不能随便偷的,二人吃得正上头呢,忽然几个半大小孩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把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故作凶神恶煞道:“你们偷瓜!”
宋壮是十分蛮横的人,但他不至于和群娃娃计较,况且他堂堂宋国公子因为偷吃地里的香瓜恼羞成怒打杀小孩,传出去整个宋国都得跟着丢脸。
故而,宋壮在翻遍袖口香囊没找到钱后,把求助的目光投降姜真。
姜真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责任外推道:“我像是出门带钱囊的人吗?”
她说的理直气壮,宋壮也深以为然,他俩的确出门都带着人,谁家好王公还得自己付钱,那多丢份呐!平日不丢份的结果,就是此时丢人……
宋壮清咳一声,把腰间佩戴的玉佩扯了下来,递给为首的赤脚小孩,憋闷道:“我这玉佩价值百金,莫说一个香瓜,便是这整块地连同你们买下来也绰绰有余,算你们上辈子积了德,拿去拿去!”
为首的赤脚小孩才不信,“谁知你是不是证我的?想走,没可能,跟着我去村子里头!”
跟小孩是讲不得道理的,宋壮摆出凶神恶煞的嘴脸想把人吓走,哪知赤脚小孩压根不吃这套,反而头一横,把削尖了的木头棍子往前捅,“好哇,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连个香瓜都不愿赔,羞也不羞?”
宋壮何时被人这般说过,气得举起粗壮的手臂就要教训小孩,被姜真及时拦下。
姜真原本另有安排,哪知道偷吃一个瓜会惹出这么多事,干脆顺水推舟了。
她一手拦住宋壮,低声劝道:“都是些小娃娃,传出去难道好听?说不准会如同贵国的长公子那样,传成秘闻,误以为您有什么癖好呢。”
宋壮醒过神来,忙放下手,投鼠忌器,杀几个人算什么,可为了偷吃一个香瓜杀人,若是叫史官听着了,怕是得遗臭到后世遭人耻笑了。
姜真安抚住他,看了眼周遭环境,眼睛一转便有了应对之法。
她看向为首的赤脚小孩,“这样吧,我跟你回去,和你家爹娘解释清楚,这个人就放了吧。”
姜真循循善诱,“你想想,只是为了抓偷瓜贼罢了,带一个人便够了,若是带两人,到你家中,连水都得喝两碗,委实是亏。”
赤着脚的小孩重重一哼,挪开了对着宋壮的木头棍子,对着姜真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宋壮看着姜真,下意识伸手,“贤弟……
姜真则把头一昂,做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姿态,“若当真是要丢人,还是叫我一个人丢便好了,横竖我爹只剩我一个儿子,兄长还要争王位呢。”
宋壮感动不已,险险要落泪,“真弟,便是亲弟弟也不及你啊!”
两人就这么弄得似生离死别一般,一个被木棍子围着往前,一个叹息扼腕懊悔不已。
姜真还不忘高声喊,“兄长,你就在原处等我,待解释清楚了,我便来寻你!”
“诶!"宋壮也有样学样,双手围在嘴边,喊道:“贤弟放心,我定于此等你!”
渐渐地,两人之隔越来越远,直至彻底瞧不见对方,姜真瞬息间从悲壮转化成随性,走得优哉游哉,哪有半分怕丢脸的样子,闹得为首的赤脚小孩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眼前的草木中便出现了三三俩俩的土屋子。
想来这就是村子了,小孩们迫不及待的带着姜真进村,想要炫耀自己的厉害,没成想,刚进村,迎面碰上的是个在庶民里穿着还算体面的老者。他本正和跑着到跟前的小孩慈祥的说话呢,听到说抓到偷瓜贼,朝前走几步,眯眼打量了番,倏尔变了面色。
“砰”
这是老者突然跪在地上,膝盖磕碰着路面的声响,他不断磕头,声音里透着惊惧,隐有哭声,“少主,少主饶命呐,这些孩子愚钝,竞抓、不,冒犯了您,求您饶他们一命吧!”
姜真直接把人给扶了起来,温声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和他们计较的。倒是你们,把鸡卵养得如何了?”她之所以能如此安心心的跟着小孩走,很大原因是因此处靠近有泮庄。先前她从反诈APP那里得了一大篮鸡蛋,直接吃了未免可惜,若是能孵出来,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毕竞反诈APP看着像是对标现代,那么鸡蛋兴许也是现代产物,比起如今的鸡,繁殖周期更短,肉质也不同,专门饲养起来,能有不少用处呢!
所以她命人寻了附近村子里养鸡养得最好的几户人家,将鸡卵分了分,叫他们带回去孵。这个老者就是其中的一户,所以一下就认出了姜真这个贵人,刚才吓得简直五脏俱颤。
老者闻言,忙不迭低着头道:“怕是还要十余日才能孵出鸡崽。”
姜真哦了一声,点点头,她好赖读的是农林大学,鸡蛋少说要孵个二十一日才能破壳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方才不过是见老人紧张才提起的。
接着,她便跟着老者回村子里歇息了。
还得拖会儿时辰呢!
老者没敢声张,就告知了几户人家,得知是少主到了村子,他们都费尽心思讨好。
于是,姜真左手抓着挖好的香瓜,右手拿着桑甚,眼前还摆了乡野常见的野果,左右都是人抢着为她扇风,甚至还有一个人笑盈盈的向姜真讲乡野趣闻。她那悠闲的模样,如同是来乡间避暑。
倒是宋壮,仍旧坐在原地,苦哈哈地拍死手上不知地多少只蚊子,心怀感动的想,“姜真果然是好贤弟,来日我做了宋王,他便是与妹妹和离,我也得善待他,让他永享荣华富贵。”
“啪!”
在宋壮的感动中,又是一只蚊子落地。
太阳渐渐西移,总算找到宋壮的随从们都在下跪请罪,他却顾不得这些,急切道:“我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快给我散开,去寻我真弟!”
然而,就在这时,宋壮的身后传来清亮的喊声,“兄长,我回来了!”
那熟悉的声音,正是他的好贤弟。
宋壮一怔,转过身去,姜真站在那,乌金西坠洒下橘红光晕,照到她的脸颊,显现出灿烂笑脸,却不知为何令人心头莫名发酸苦涩,怅然若失。
好半响,还是姜真主动上前,笑吟吟道:“叫兄长担忧了,我不大好意思与那些村民言明,所以帮着做了点活才回来的。”
她说的越轻描淡写,宋壮越是感动不已。
“姜贤弟…
姜真直接打断,“兄长不必再说,我们回城去吧。”她时辰卡得正正好呢。
宋壮哪有不应的,当即挥手决定回城。
于是二人都坐上了马车,赶着夜色最盛的时辰,进城后回到姜府的必经之路上,靠近岸边的那一带可谓是灯火通明,调笑嬉闹声不绝于耳。
今日出城可谓是一波三折,宋壮听见外头的声响,不由得动了动耳朵,掀开帘子一瞧,看了眼马车内瘦小得和豆芽菜似的姜真,出于愧疚亏欠,心中渐渐有了个主意。“姜贤弟,你仲父素日管你管得严,今日既然得以出来,天时地利人和,兄长我便带你见识一番。”姜真故作懵懂,心里却放下了大石,“兄长说什么呢?”
宋壮却没有立刻回答姜真,而是掀开帘子,指着马车经过的那挂着一串串灯笼的地,问起了驾车的侍从,“这一片,哪个最好最上乘?”
侍从拘谨恭敬的声音传来,“回壮公子,是春华苑。”“成,那便是春华苑了。“宋壮颐指气使道:“你只管把马车驾到春华苑,有事我来担着。”
他既这么说了,作为宋使,连姜真都要让三分的人,谁敢违逆,况且姜真也未曾开口,便只好依从照做。到此,姜真已彻底心安。
她悠闲地拨弄手指,待到宋壮把头缩回来,则又是一脸的温良无辜。
接下来的事,自是水到渠成。左丘始早已安排好,只要宋壮踏入春华苑,谁接引、在哪安坐…都是定好的。很快,宋壮和姜真都坐到该坐的位置上。
在等候的间隙里,隔壁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入耳中。那些声响稀奇古怪,也不知是如何发出的。本来皱皱眉便能容忍过去,直到隔壁厢房传出男子的声音。“嘿嘿”、“嘶”“啊”……
并没有完整的字句,奈何有些人积怨已深,光是听对方或哭或笑都能把人认出来。于是,宋壮迟疑不解的皱眉转身,靠近了窗扉,用手捅破窗纱,定睛一瞧,“姓尹的老匹夫!”
姜真也跟着有样学样,接着,她震惊吸气,万分差异。他他他,是怎么用人的身体做出这个姿势的?真是为难他的身体了。
她继续往下瞧,看了个一清二楚。
嘶!好特殊的癖好!!
怪不得能作为把柄,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