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胤祥举起轻呷一口,心如电转,一片茫然,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方寸之间淡淡柔软,终沉声道:“宛琬,你知不知道也许我不象你想的那样?”胤祥眼圈泛着氤氲热雾,大概是让那茶的热气蒸的。
“有人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其实会这么说的人并不知道他真正的欲望到底是什么。人的一辈子,总会有过许多想要的东西,有些等得到了才知道他并不真的需要,而有些要失去了才明白那是他生活中根本不能缺少的。宫廷的权谋斗争犹如头被圈养的猛兽,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能够把握住它的走向和脾气。当一个人想驱使它的那一刹那,他自己就已沦为另外一场阴谋的猎物了。”宛琬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
“胤祥,其实我都明白,那日你问我‘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它却对你很重要,不去试一试,你就寝食难安’你问我该怎么办?那时我说‘如果做了而以后你又后悔了,那时又该怎么办呢?’,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不试一下就寝食难安,那就去试,可如果试了结局并不如人意,我们也要学会愿赌服输!”她毅然道。
胤祥长长的眼睫一颤,“愿赌服输。”他情不自禁喃喃重复,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让自己不如四哥那样了解她的?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她早已不是个懵懂的孩子了。一阵风吹起她额前散发,胤祥伸出手将那缕秀发掠与耳后,他是那般的爱她,就如许多年前一样从不曾改变过。可那爱就如掠过手心的一道风,无所踪迹,就如天边高悬的那轮月,遥不可及。有些事他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牢。他现在才明白当他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那一切时,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试图忘记,而应将它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心底。
她的唇嫣然如霜红,风挟来她清雅如莲的芬芳,可她的眼眸里满溢的仅仅是对亲人好友的牵忧,这一瞬间,俩人近在咫尺,却恍惚隔着一生的距离,他知道她此生已永不能再属于他.愿赌服输!他要她陪着四哥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君临这天下!他深深地看着她,终于长叹一声,轻抚她的长发,“好了宛琬,都过去了。”他再呷一口那茶,如潺潺小溪般的安谧和满足慢慢沁入心肺。
雍亲王府。
胤禛一身青袍,背对佛堂,眺目远望,他一下朝急往回赶,至了书斋,硬忍着处理完要事才让人去唤她,这才知她午时就去了十三弟那,现已尽申时竟还未回,哼,就有那么多好说的嘛。他心中烦躁不知不觉嗅着木樨花香,信步走至佛堂,闻着这馥郁芳香,深深一吸,目中神色却是越发清冷,胤禛转身见弘时坐与蒲团上,不由奇道:“弘时,你怎么跑这里来玩了?”
弘时赶紧起身恭敬请安后认真说道:“阿玛我在参禅,阿玛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永远不死,长生不老的人呢?”
胤禛听了一笑,“傻孩子,一切都是无常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的人呢。不论是炼金石丹药或静心修养都只不过仅能延年益寿罢了,还没有听说过谁因此而能得道成仙的。”
“那阿玛人如果不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死,那东西是不是可以永存不亡的呢?如果我很喜欢一样东西可不可以永久的拥有它呢?”弘时迷惑的说道。
“弘时,只怕这也不能啊,”胤禛不无遗憾的说道:“一切无常当然也包括物,东西总是会坏的,因缘聚了就有,因缘散了就坏。圣人告诉说‘世间为我所用,非我所有。’也就是说,世间任何的东西,只是暂时借你用的,没有永远的东西。如果没了心爱之物,那是你们缘分散了,不可强求,也不用悲伤。”
弘时俯身从蒲团下取出一锦盒递于胤禛,讷讷道:“阿玛,我今天做错事了。”
胤禛打开锦盒,里面装着那尊羊脂白玉观音,他静静凝望片刻,心慢慢宁静下来,弘时那些话怕都是宛琬教的吧,这世上只有她才会想出这些鬼花样来,他不觉嘴角上扬,溢出丝笑意,“弘时,去你额娘那吧。”
弘时恭身应诺,转弯一溜烟跑远了。
胤禛缓缓至那蒲团前闭目趺坐。
宛琬远远瞧见那团青灰的影子,不停歇的奔了过来,夕阳投过窗棂映进佛堂,将他的眉眼长发染成一团金色,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她望着他清癯的脸容,刚还酸痛难忍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唇角噙上了一丝笑意。
胤禛像是感应到了宛琬的视线,他转回头来,向她望去,木樨丛中她一身杏黄衫裙俏生生立着,乌黑的发随意地挽了个发辫,黠慧的眼中尽是闪亮亮的笑意,他心中欢喜,却口吻酸酸冷言道:“你可高兴了,这么多人都劝不好十三弟,偏你去了,他就听了,你还没回府呢,他就让人把那些酒全收了。”
宛琬抿唇一笑,胤禛是吃醋了吧。她走过去依入他怀中,他的胸膛温暖稳实,她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了一起,他的手指有些瘦,她感觉到他手指的关节,一节一节,有些坚硬,尽管他说不出口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他的脸上也不轻易露出让人心动的笑容,他有时还让人觉得有一点点害怕,有一点点压力,可是她喜欢和这个山一般伟岸的男人在一起,他让她觉得心安,她忽地俯在他耳边柔声道:“胤禛我从来就不信佛,到现在还是不信,因为这世上我只信你。”
胤禛拥着宛琬,将她的纤手放置在他的掌心,轻轻的合拢,紧紧握住,仿佛要相拥一生一世般。
墙外忽传来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声,只听一人说道:“你怎么跑这躲懒来了!不过是让摘两枝木犀,你倒象是跑来种般。”
另一人回道:“好姐姐,我不过是想着姐姐往日里最爱吃桂花糕,这桂花还非得要头期茂盛时的二,三日内才好,便想仔细挑些,好留着蒸糕。”
先前那人斥道:“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快回去吧,都要传膳了,晚了又该挨训了。”
“怎么,今日爷要过来吗?”
“哪能阿,爷那心是叫狐狸精给勾去了,怕是难来噢。”俩人说话声渐轻,走至远去。
宛琬见胤禛铁青的脸如罩寒霜,赶紧伸手按捺住他,戏谑道:“狐狸精难道不好吗?又美若天仙,又妩媚动人,它善解人意,至情至性,善良聪慧,嗯,我喜欢做狐狸精。”宛琬做状轻叩胤禛胸口,娇戏道:“公子,漫漫长夜独自一人孤单,何不开启心门,让奴家来红袖添香?”
胤禛似笑非笑,一弹她的俏鼻,戏腔回道:“怪不得小生这两日失魂落魄,原来那颗心是叫你这小狐狸精给骗走了。”
宛琬哈哈大笑,“胤禛你从前怎么想着让园里戏班排那两出武戏让人家看,闹心死了。”
胤禛闻言恍然大悟的拖她起身,向外走去,“你不提戏,我差点给忘了,今日我原准备着带你去个地方的,你这个糊涂虫,怎么又把自个生日给忘了。”
宛琬拉住胤禛的袖子,忙不迭说道:“你不会是又要让我听戏吧?”
胤禛一扯嘴角,“瞧你急的,今日不听戏,不过以后你要慢慢习惯并喜欢上听戏。”
“为什么呀?”宛琬一头雾水,迷茫地问。
胤禛转过身子,霸道的说道:“因为我喜欢,以后我要你陪我听。”
圆明园。
微风缱绻,惬意地吹拂着,月光下涌动的湖水如同巨大清澈的墨玉。宛琬拣起湖边的一枚鹅卵石,指若兰花轻轻一弹,那片薄薄地鹅卵石便“咻”地贴着湖水飞了出去,一个个水漂打过,一连泛起七个涟漪。宛琬转身挑战似的扬眉。
胤禛淡笑不语,他俯身随拣起枚鹅卵石,轻轻向天空抬起了手,仿佛有颗流星自他衣袖中飞出,暗夜的天幕刹那绽放一片银花,湖的对岸烟花连线盛放开来,喧嚣着,骄傲着,绚烂着,姹紫嫣红了夜色。映出沿湖遍地耸立的树,火红的枫树、嫣红的橡树、金黄的落叶松、米黄的白桦树,重重叠叠,浓淡纷呈。
宛琬目瞪口呆的望着那片如幻如梦的璀璨,像风般,飘逸、释然;如火般激情、酣畅;如水样轻柔、舒适。她眼眶有些润润的,胤禛轻拥她入怀,呢喃道:“年年同我共赏烟花好不好?”
宛琬心潮澎湃,眼波逐流,转身缓缓迎上他专注的神色,面上渐渐染红,灿若朝霞,轻柔道:“杰丹姆。”
胤禛眼露询问。
宛琬轻轻道:“它的意思是‘今夜让我们跳舞吧。’”她随即吹起了口哨,星空中飘荡起月亮河悠扬的旋律,她将胤禛的双手搁置她腰间,打着响指,缓缓晃悠着身子,月色撩人,火树银光倾泻大地,风随着歌声在夜空中任意遨游,滑过俩人摇摆的身影,带着流星的光芒,拂过山水,融化了尘世的情感,他如夜深沉,她似星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