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华灯初上时,名流贵胄云集赴宴,霍氏庄园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虞筝是这金粉场里的小小搬运工,当身份高贵的客人欢享晚宴时,她同其他仆人充当宴会侍者,默默穿梭其中,为宴席添置酒水点心等。
一般来说,与宴的千金小姐是不会注意到她这样的小蚂蚁的,除非她们昨日刚与她有过过节。
“噗嗤”一声,秦苒在看到她的装扮时,立就笑出声来。
秦苒持着高脚酒杯,高傲地上下打量虞筝,“我就说呢,霍公子到哪里都会拴着你的。”
沈朵则嘲笑中带着怒恨,她还认定昨日是虞筝故意用茶泼她,虞筝是一片坏心。
“你得向我赔罪”,沈朵愤恨控诉,“你昨日毁了我一条裙子,还差点烫伤我的脸!”
虞筝低头不语,看着像在卑微地隐忍受气,实则暗暗关注着不远处的沈遇。
她自然是故意走到秦苒和沈朵附近,等她们发现她,等她们欺负她。
沈朵是有仇必报的性格,既然虞筝不肯向她赔罪,那她就有仇报仇了。
反正这会儿陆沉舟不在宴上,且就算陆沉舟在,这里是霍家又不是学院,陆沉舟这风纪部部长也管不着。
昨日虞筝是用茶水泼她,沈朵就“礼尚往来”,将手中酒杯里的香槟,全浇泼在了虞筝身上。
浇在头上的酒水顺着脸颊流下,狼狈难堪地滴在女生的脖颈上,衣裳上。
宴上众人的轻议声中,虞筝一边像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在瑟瑟发抖,一边暗在心中想,很好,很经典。
宴会上,霍崇光虽离虞筝远远的,但目光时不时悄悄地瞥向她。
当看见秦苒等似在嘲笑虞筝时,霍崇光就有点按耐不住,可霍家是叔叔眼皮子底下,霍崇光不能在众目睽睽下表现地在意虞筝,只能忍耐着没动。
但当虞筝被泼酒时,霍崇光实在难忍,只是他离虞筝实在太远,还没能拨开人流往前走两步,远处的虞筝就已经被人扶住手臂,护离了宴会。
如虞筝所料,绅士的沈遇怎会坐视不管,在她被泼酒后,立刻来到了她的身边。
沈遇低声斥责了沈朵,一边替沈朵向虞筝道歉,一边将衣发皆湿、情形狼狈的虞筝,带离了大庭广众之下。
沈家与霍家是世交,霍家有宴时,沈遇常来参加,对霍宅地形熟悉,在带虞筝离开宴会后,将虞筝带进了宴厅旁的一间休息室里。
虞筝表现地十分自卑难堪,好像被那一杯酒泼得魂都没了,路上一直低着头,失魂落魄地任由沈遇扶带她离开,也任由沈遇摆布。
休息室分内外间,沈遇扶虞筝坐在外间的一张沙发座椅上,见一路沉默的虞筝,将头垂得低低的。
沈遇看不见虞筝的面容神情,只见她面色惨白、下颌尖细,犹有酒水从发髻顺着颊边缓缓滚下,经过她的眼角,在她下颌垂滴,似是默默坠落的泪珠。
沈遇拿过一道毛巾,想帮虞筝把头发上的酒水擦干,可是虞筝束着发髻,若不将发髻解散开来,擦不干净。
沈遇就低身在虞筝面前,微仰首柔声问她道:“我可以帮你把发髻解开,帮你擦一擦头发吗?”
良久的寂静后,沈遇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嗯”,好像还带着女孩微微的哽咽。
沈遇站起身,站在沙发座椅旁,将虞筝头上的发网等拿开了,将她缠绕着的发髻在手上松散开来,柔滑的乌黑长发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漾起的一瞬涨满了沈遇的眼帘。
沈遇微一恍神后,动作轻柔地为虞筝擦拭长发。
有香槟酒的微甜气息,漾荡在一缕缕被执起又放下的长发间,清甜果香与芬芳酒香混融,似经纬交织,绵绵缠缠地织就了一方小天地。
外面宴会依然热闹,舞曲浮华,人声鼎沸。
离得并不远,却像是隔着山、隔着水,山水将俗世繁华都筛净,落在这里窗畔外时,只有淡远的月光。
此间安静,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是打扰,静得沈遇向来空净的心泛起几分不明所以。
像空净的天地间,飘下了几片雪花。
沈遇再次向虞筝道歉,是想替沈朵又一次致歉,也是想说几句话,打破这种未知的他不习惯的安静。
沈遇道:“我妹妹还是婴儿时,父母就都不在人世,因此我奶奶等都十分疼爱她,将她宠得随心所欲,常常做事之前,也不知先想一想。我想她和你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误会,我会向她问清楚、教好她的,似今日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低着头的虞筝,想自己那天虽没泼茶,但确实曾想往沈朵衣裙洒一两滴茶水,默默地感到有点心虚。
虞筝一边心虚,一边似在沈遇道歉的话中,将心中受欺的委屈发泄了出来,头越垂越低,就像要垂到地上了。
在沈遇不得不伸手扶住她时,虞筝就顺势伏在了沈遇怀里,在他怀中无声哭泣。
她纤弱的肩头轻轻颤着,如荏弱的花骨朵儿,在无情的风雨飘摇中,就要颤落枝头了。
沈遇这时自然不好无情地将人推开,他手扶着虞筝,却又感觉不该将手放她身上,却又不知该将手放哪里,只是感觉到她暖热的呼吸就轻扑在他心口处,她柔弱无依地伏在他身前,无声地掉着眼泪,像一捧雪化在他怀中。
好一会儿后,虞筝像缓过来了,她从沈遇怀中抬头,先符合卑微人设地低低说一句“对不起”,然后垂着头沉默片刻后,又似鼓起了勇气,慢慢抬首,泪眸滢滢地对沈遇道,“谢谢你。”
沈遇默然片刻,道:“你衣服上沾了许多酒渍,不便再穿出去,我去拿件新衣给你,你在这里等一等。”
“嗯。”虞筝轻轻应了一声,嗓音犹有哭泣后闷闷的鼻音,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很乖的样子。
沈遇凝看虞筝须臾,就先离开了这里,而沈遇一走,“梨花带雨”的虞筝,立就站起身来。
在沙发座椅上低头坐太久了,身体都蜷缩拧巴了,虞筝在室内走了两步,活动活动身体手脚。
走着,虞筝见靠墙的雕花柜上有一面欧式古董装饰镜,就对着镜子练习起表情来。
怯弱卑微的、楚楚可怜的、脉脉含情的……
虞筝正对着镜子练得不亦乐乎时,忽然看见镜面里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虞筝嚯地转身回头。
霍晋安!
霍晋安在里间?!他一直在里间?!
虞筝惊怔地看着从里间走出来的霍晋安,见他眸光薄凉,清峻的面上似有一丝似笑非笑。
看来不久前她对沈遇的那场茶艺表演,霍晋安在里间都有听到看到。
虞筝也不尴尬,反正她又不走霍崇光线,霍晋安爱怎么看怎么看她。
其实虞筝还有些感谢霍晋安,要不是霍晋安发话,她今晚也没有当女仆装可怜的机会,要不是霍晋安这古板封建大家长能压制住霍崇光,她在宴上定会被霍崇光纠缠,哪有接近沈遇、和沈遇独处的时间呢。
虞筝还穿着女仆装,就当无事发生,就如霍家女仆面对家主,两手交叠在身前,恭敬地唤道:“霍先生。”
看我茶艺表演是吧,也请你喝一杯。
虞筝低着眉眼道:“霍先生有事要吩咐吗?若无事我就退下了。”
霍晋安不是可攻略通关人选,也和她选择的沈遇线毫无关联,虞筝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半点时间。
当然霍晋安也看不上她这样出身又会卖茶的人,似不屑搭理她,自从抽屉盒里拿出一支雪茄,靠在窗边,慢慢烘烤着。
虞筝就转身离开了这间休息室。
因为沈遇之前说让她在这等等,虞筝也没走远,就在这间休息室附近等待着。
不多时,虞筝看见一名霍家女仆走了过来,手里捧着长长的礼服盒。
女仆看见了她,就快步近前对她道:“沈公子让我送衣服给你,沈公子请你换上。”
那厢宴会角落里,沈朵气得要掉眼泪,“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衣服送给虞筝,她那么坏!”
妹妹爱美,每次参加宴会都会带几套礼服,沈遇因想起这事,所以从妹妹未穿的晚宴服里拿了一套,让人送给虞筝换穿。
沈遇已经听妹妹说了昨日花房中事,问妹妹道:“你有亲眼看到她那么做吗?”
沈朵摇头,但笃信道:“可是秦姐姐说是虞筝干的!秦姐姐护着我,不会骗我!”
沈遇道:“你当有自己的判断,不要随便听信别人的话,若秦苒真如你所说的未说假话、一心向你,她定会坚持为你向陆沉舟据理力争,但她没有那样做。”
沈朵有点被哥哥的话说服,但还是不愿信秦苒骗她,下意识为秦苒辩解道:“那是因为……因为陆沉舟……太吓人了……”
沈遇见妹妹这般,不忍苛责太多。
妹妹出生后不久就失去父母,从小寂寞,需要闺中密友陪伴成长,因而和秦苒等人走的很近,他是哥哥,在这方面,并不能代替妹妹的女伴,填补她的情感需求。
妹妹又以为她并没有亲姐妹,并不知道虞筝是……
沈遇心中叹息,轻抚着妹妹的发顶,温声劝她道:“以后不要再找虞筝麻烦了,她没有对你做坏事,那件晚礼服,就当是送给她的赔礼好不好?”
沈朵心有不甘,嘟囔着道:“我是没有亲眼看见她泼我茶水,可哥哥你也没有亲眼看见她没泼我,为何和陆沉舟一样,偏就相信她?!”
沈遇一怔未语时,听到宴会上响起轻议的人声,如微微掀起的潮浪,覆了过来。
沈遇循声望去,见虞筝走到了宴会外围,身上是他派人送过去的那件礼服,幽蓝色的轻纱缀着碎钻水晶,月色灯光下似星子落在她的裙上,温柔地流光如波。
尽管沈遇为虞筝擦拭过长发,但她的头发犹是偏湿的,因而有些一缕一缕地垂披在她的颈边后背,像是蓬然摇散的海藻,使在月色下幽蓝长裙轻曳的她,仿佛是刚从海里上来的小美人鱼。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边缘的女生,众人还记得她被沈家千金泼了酒,此刻却换下了女仆装、穿着晚礼服。
不解的议论声越来越响,轻鄙的注视目光越来越多,让女生仿佛真是刚刚来到人间的小美人鱼,面对喧闹繁华的人世,感到手足无措、局促不安,像若无人为她解围,她就要转身逃走,跳回海中,再也不出来了。
沈遇及时走上前去,他如仪向她弯身,伸手邀请,“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