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他的声音清透无比,向来极具辨识度,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深知萧彻的马术精湛,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她莫名觉得心安,于是连忙照做,方才不至于摔下去。
只是雪花骢狂性大发,见无法将她从马背上摔下,便仰天嘶鸣,猛地朝着西侧密林狂奔而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须臾,雪花骢便载着颜嘉柔隐没于密林中,一旦脱离视线,情况只会越发危急。
萧彻脸色骤变,连忙跨上一旁的一匹红鬃马,猛地抽动马鞭,一路朝颜嘉柔消失的方向狂追而去。
西边的密林树影婆娑,横生的枝杈阻挡了雪花骢的去势,萧彻很快便追上了它。
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喉结滚动,朝她伸出了手:“清河,把手给我!”
颜嘉柔被马颠簸得头晕目眩,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无非是牢牢记得萧彻说的话,才能本能地死死夹紧马肚,不让自己掉下去。
闻言慢慢转过了脸,见萧彻的一张脸此刻竟然近在咫尺,眼眶瞬间变得酸涩,她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渴望见到他。
他样貌出挑,旁人总说他仿若天人,她因向来看不惯他,并不以为然。此刻他的突然出现,倒真如救世的天人一般,让她心中为之一震。
眼下他是唯一的救世主,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自然要牢牢抓住。
她也从没有哪一刻,在他面前这般示弱,可见是怕到了极点,
几乎是哀求着他:“萧闻祈,救我……”
萧彻微微一愣,蹙着眉,神色也是少有的正经:“笨蛋,我自然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乖,把手给我。”
她也难得在他面前那般乖顺,连连点了点头,将手颤巍巍地递了过去,将将要让他握住时,身下的雪花骢忽然猛地一耸,又将她带离了开去,这回她却是不敢再递手了,唯恐中途摔下马去:“萧闻祈,我……我怕……”
萧彻蹙紧了眉。
他沉吟片刻,依旧策马追在她身侧,瞄准时机,扯过她的缰绳,借力起身,一跃落坐在了她的身后。
颜嘉柔只觉后背抵靠上一个温热坚硬的胸膛,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住了她。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睁圆了眼睛:“萧闻祈,你疯了?!”
须知这匹雪花骢已然发狂,马背上的人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只有下马的人,又岂有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又上马的道理?
萧闻祈可不是疯了?
头顶上方却传来他的一声轻笑,依旧是懒散的语调,漫不在乎似得:“怎么,怕我死?”
颜嘉柔哼了一声扭过脸道:“才不是,我只是不想和你这个死对头死在一块!”
萧彻笑了笑:“和我死在一块不好么,既是死对头,自然是无论生死都要纠缠在一块了。”
他低下头,气息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耳侧,是一种淡淡的沉水香,低哑的嗓音竟透出一种摄人的蛊惑:“倘若我制服不了这匹疯马,皇妹,你就陪我死同穴,好不好?”
颜嘉柔怔了一瞬,等回过神来后,不免恼道:“我才不要!萧闻祈,你讨厌死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吓她!
“讨厌?”萧彻低笑了声,将那两个字放在舌尖慢慢滚了一遭,若有所思地道:“我从来不怕你讨厌我,只怕你不够讨厌我,转头便将我抛到脑后。”
颜嘉柔听不懂,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也无暇去分辨他这话中的深意,眼见身下的雪花骢又狂性大发,躁动难控,前面不远处是一棵千年圆柏,枝干粗壮无比,非数人通力不能将其合抱,而雪花骢显是失了理智,竟像是看不见似得,不减去势,仍是向前横冲直撞。
眼见便要撞上那颗圆柏了,若是迎头撞上,多半是人马俱亡,颜嘉柔痛苦地闭上眼睛,失声哭道:“萧彻,完了,我要死了!”
耳边却传来萧彻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无比笃信:“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话音刚落,他便俯身从皂靴内侧取出一把匕首,用嘴咬掉外鞘,刀刃在日光下寒芒湛湛,上好的玄铁打造,极是锋利。
寒芒映照在他茶色的眼底,分明平静的一双眼中,却划过一道凝滞的杀意。
手起刀落,锋利的匕首被刺入雪花骢的颈项,血柱刹那间喷涌而出,雪花骢痛苦地仰天哀嚎,颜嘉柔在马背上愈发不稳,萧彻皱眉,一手勾按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又以极快的速度朝雪花骢的颈项猛刺几刀。
终于身下的雪花骢渐渐难以支撑,在它倒下的前一瞬,萧彻吹响口哨,一旁的红鬃马立刻挨近,萧彻按握着颜嘉柔的腰肋,向上一提,将她送到红鬃马的马背上,自己则纵身跳下了马背,他甫一落地,只听咚的一声,高大异常的雪花骢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后便气绝身亡了。
颜嘉柔惊魂未定,浑不觉身上的衣裙在方才林间穿行时就已经被树枝划破,胸前半露,颤颤地半掩在破损的衣衫布料间,白腻的肌肤若隐若现。
萧彻走到红鬃马旁,伸手去扶她下马,颜嘉柔将手递了过去,萧彻略一使力,便将她拉下了马背,另一只手虚虚扶着她的后腰,防止她站立不稳。
颜嘉柔倒是站稳了,只是这一番动作下来,胸前的春光更是外泄得厉害,她一开始并没有察觉,直到抬头去看萧彻,发现他竟十分不自然地别过了视线。
她与他吵闹了那么多年,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情。
正迷茫不解间,见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她道:“你……你的衣服……”
她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顿时花容失色,“啊”得一声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混蛋,萧闻祈,你都看到了!”
这一巴掌力道并不如何大,却着实把萧彻给打懵了。
淬玉的脸上浮上了淡淡的五指印痕,萧彻嗤了一声,用拇指擦拭了唇角,气极反笑:“清河公主,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这般恩将仇报?”
“我……”颜嘉柔慌忙拢紧衣领,她在萧彻面前最重面子,从不肯落下半分,即使知道自己错了,嘴上也不肯服软,当即反讥道:“我怎么了?我让你救我了吗!再说了,萧彻,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么?”
“我还没说你呢,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这匹雪花骢性格温顺,不会有事,结果呢,我险些被它害死了!你向来不喜欢我,看不惯我,所以故意整我对不对?”
“谁知道玩过火了,眼看就要闯大祸了,所以才不得不来救我,是不是?场外的人中,数你马术最好,不是你救又能是谁?祸是你闯出来的,你救我,本就天经地义,我才不会感激你呢!”
萧彻看着她,眉眼间渐渐覆上一层冷意:“你说,我是故意让雪花骢失控发狂,好来借机整你?你竟这么想我?”
他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嗓音微沉:“呵,颜嘉柔,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的没良心。”
颜嘉柔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过分了,紧咬着唇瓣:“我……”
她自然知道萧彻再怎么不喜她,也不至于开这样的玩笑,这可是关乎性命的事情,何况他刚才也算是以命相救,若是有心整她,装装样子追出来也就是了,何苦为她豁出性命?
可她一贯与他吵闹惯了,两人鲜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不是她开口挑事,便是他嘴上不饶,她便是拉不下脸来道谢,若是换成太子,她必不会如此。
她也不想道谢,怎么谢呢,救命之恩,实在太大了,她总不能以身相许吧?
她已经许了萧珏了。
何况,萧彻也并不喜欢她。
她才不要自讨没趣。
她低着头,小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眼见萧彻冷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去,她慌忙之下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央著他道:“别丢下我,萧彻……”
她低头看着自己狼狈捂住胸口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抽泣:“我这样……怎么办?”
萧彻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看向她,少女眼圈泛红,泪珠压着浓长的眼睫,颤颤欲坠,正巴巴地看着他。
红润的唇瓣轻轻开合,吐露着他的名字。
也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她才会这般示弱。
萧彻轻扯了唇角,嗤笑了一声。
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环顾四周,走到一丛灌木旁,弯腰采了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又重新回到她身边。
他低头打量她片刻,伸手拨开她紧紧攥在胸前的手,转而用白花做扣,将胸前被划破的布料别在一起,萧彻的手指灵活,一番动作下白花宛如天然的扣饰,将破损的衣衫系在一处,重归完好,看不出丝毫破绽。
颜嘉柔揉了揉眼睛,破涕为笑:“好了,看不出是被树枝划破了……”
小姑娘喜形于色,欢喜生气全挂在脸上,半点瞒不了人,虽则从小被他们几个宠坏了,未免骄纵,却也有一种鲜活的娇憨。
萧彻弯起唇角,收回了手,手指微微蜷缩,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无意间触碰到她胸前肌肤的触觉,牛乳一般,软滑得过分。
萧彻垂下眼帘,目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颜嘉柔性子转变得快,眼见衣衫不整的问题解决了,她见得了人了,也不必再央著萧彻,便凶巴巴地警告道:“萧闻祈,今日之事,不准说出去,知不知道?”
大魏朝民风虽然开放,但也不是全无规矩,当中就有一条,女子若被男子看了私密部位,便要嫁给他。
颜嘉柔难堪地咬住了唇,女子的胸脯,再私密也没有了,这事只能天知地知她和萧彻知——她怎么能够嫁给他,她该是萧珏的新妇。
萧彻显然也猜到了她此时的内心所想,当下面色便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嗤道:“我为什么要说出去?颜嘉柔,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还没这么无聊。”
“你……”
“何况,”萧彻弯腰,一张俊脸陡地逼近,那样好的皮囊,无关素日的恩怨,只是让人本能地呼吸一滞,脸上是一贯漫不在乎的神情,唇角勾起一点笑意,玩世不恭中又掺着几分嘲弄——
“清河公主实在多虑,你不想嫁给我,又怎知我愿意娶你?从前旁人问你,为何那般讨厌我,你说爱慕我的女子可以从城西排到城东,并不缺你一个,既然如此,那样多的女子,你说,我凭什么选你?”
他说着慢慢直起了腰,眼神扫视了她一圈,故意逗她:“我可不喜欢某些……身前胖的。”
萧彻此人,果然最懂如何让她生气,颜嘉柔当即被气得跳脚,刁蛮劲又上来了,张牙舞爪地又要伸手打他:“混蛋,萧闻祈,你说谁胖呢!”
萧彻轻笑:“谁跳脚便是说谁了。”
气得颜嘉柔真要抬手打他,然而那一下终究没落下去,因为她在萧彻的身后看到了一只野狐。
一只很奇怪的野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