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熟人
蝉鸣四野,村头小道的嘈杂依旧。
选定了牧牛地,今日的大伙准备去村子正前方的半山腰处牧牛,因为那处的樱桃果长势极好,十分甘甜,且樱桃树的数量也是不少。
碎石遍地的小道,即将迎来一场征伐。
小鹿儿今儿个却并不打算往那处去同吃樱桃,他选定的是郡城方向,也好顺道送一下同伴不是?
与大伙简单作别,各奔东西。在得知刚子今儿个是要去求学时,牧牛的孩子们心中五味杂陈。
有不舍,有羡慕,更多的则是向往。
学塾所在,孩子们平时在随父母上街赶集时远远瞧过,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去的存在,即便是城中孩子,也不是谁说想去就能去的!
抵达今日的牧牛地,罗父将罗母准备的饭食木碗递给了小鹿儿,并且嘱咐了几声。
小鹿儿听着罗父的话,重重点头,同时接过木碗,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拘谨的意思。
罗刚子背着自己的麻袋包裹,罗母则是没有跟来,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再者,妇道人家,实在不忍离别。
“小鹿儿,记住啊,千万不能让牛儿下地下田,去祸害别人的庄稼。”罗刚子不禁又强调了起来。
“我记得了,”小鹿儿说道:“放心吧。”
微微思索,小家伙又道:“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假期,平时多久能回来一次?”
“这个……”罗刚子听后有些犯难,一时回答不上。
按理来说郡城离村子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若要回来,也会很快,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在这家人间嗅到了深深地离别之味,就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这多少有些不符合逻辑。
小鹿儿不知道的是,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阶级隔阂,周公之礼经过百年的流传,衍生出来最大的弊端就在这里,曰为:束缚。
无论是对于文化上面的束缚,亦或是人身,都是不小的枷锁。
就比如说天子出行能用几匹马拉车,能用怎样的器皿,各方诸侯又能用几匹马拉车,所用器皿几何。乃至是士人阶级,平民之家,皆有不同的规范。
平民之家为溅,一旦罗刚子进入学堂,学成本领步入士人阶级,那可以说就和现在的他们不是一个阶级上面的人了,平时即便相隔不远,也要少来走动。
再者进入学塾只需要一心求学便可,认真学礼,规范自己的认知,在此之下才能够兼顾自己的家人及父母。
不然会被夫子认为是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也就没有再呆在学塾,继续学习下去的必要。
罗父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小鹿儿这个问题!
“一有时间,我应该就能回来。”罗刚子思索着说道。
片刻后,罗父走在前面,带领着刚子渐行渐远,小鹿儿爬上那座山包,站在山顶遥望着路的远方。
随着两道身影逐步变小,他最终将视线收回,坐了下去。
牛儿就在不远的地方,老黄牛还是那般的稳重,强健的棕牛还是那样的好动,就像是个叛逆期的孩子!小牛犊长大了不少,已经不会因为站不稳从而导致摔跤了,它学会了吃草,不再老是想着要去喝母亲的奶水了!
身侧是随风起舞的野花与小草,不远处有一株商陆,小小的植株果实尚为青色,似葡萄一般,离成熟范黑还早。
这东西虽身杂毒素,不可食用,然也无从幸免地会成为孩童过家家时的备品。
刺梨尚未结果,苍耳亦是,杂草之间却不乏令人厌恶的粘草籽之属,行过时得小心一些,不然会被粘上一身,很难摘取。
车前草在这里被唤作:磕麻兜,飞蓬草则被唤作:蒿枝……
小鹿儿一边熟悉着周遭的草本,一面抬头仰望着天空,也开始规划起自己的未来。
清风徐徐,很是安静。
他并没有看到隔壁村的小黑子,没有看到小冢村的杨崽和余前。
此处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让他一时间感到有些孤独。
不多时,他听到来时之路传来马蹄震震之声,随着声音的快速靠近,他看到了一匹白马,以及白马之上,身着战甲的那人。
“好威风啊!”小鹿儿感叹了一声,那人也正好看了看他所在的方向,于是,小鹿儿便看清楚了他的模样,那是被六兄弟领回来的那个人。
莫不是他可以四处行走?莫非他并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不是说夜国民间禁马吗?那么他又怎敢光明正大的骑马?
短暂的凝望之后,只见那人轻夹马腹,停了下来。
“吁,”他看向小鹿儿方向,问道:“你是隔壁山头的小仙师?”
小鹿儿笑道:“不敢自称仙师。”
赵子远随之笑笑:“我这马,拉风不?还有我这身……”
他开始炫耀起自己的战甲,自己的白马。
小鹿儿并没有否认,道:“自然是拉风的。”
“他们说你作为仙师大人的弟子,却是在帮人牧牛,我起先还不相信呢……”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小家伙有些不解。
“可好可不好,”赵子远笑着回道:“总之,再见了。”
“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哪里?”小鹿儿问。
他并未从师傅口中听说过这人,所以自然不知。
起先随刚子夜闯匪窝,虽得见过,却也知之甚少。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属于自己的轨迹,相逢何必曾相识?能相遇说笑一番,已是花费了不小的造化。
赵子远也不隐瞒,道:“去国都,送信去。”
至于是送怎样的信件,他并未有所提及。
说完这话,只见他胯下的马儿迈开腿脚,渐渐的又开始奔跑了起来。
小鹿儿看着远去的身影,没有再问什么了。
天边流云飞舞,此间山水如画。
整理了一下身后的杂草,小鹿儿随后往后一倒,睡躺了下去。
片刻后有蚂蚁在指尖爬动,他这才想起一侧的木碗,坐起身来端起木碗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确认蚂蚁无法进入碗中,这才安心了一些。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放牧,没有刚子在身边说话,他需要一个小小的适应过程。
……
道上蹄声渐近,人影渐明。
罗父与刚子微微停步转身,便看到身后纵马而来的蜀人。
他的一身战甲特别醒目,胯下的白马亦是惹人注目。
罗父见了微微皱眉,因为这马他曾经见过。
那是关在老张家牛圈里的马儿,某日途经拜访,匆匆一见,还以为是老张从什么地方偷来的,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
“二位这是要去哪里?”见到了“熟悉”的身影,赵子远依旧勒马停步,简单的打起了招呼。
罗父审视了一下自身,确认自己与他并不相识,所以不知道该怎样回话,怎料身旁的刚子却道:“是你?”
“你们认识?”罗父小声问道。
罗刚子道:“并不认识,但是见过,他就住在六匪叔叔那里。”
“我们要去郡城。”片刻后,罗刚子还是回应了他。
赵子远笑道:“那要不要我顺道送你一程?看你背个大麻袋也挺辛苦的。”
罗刚子闻言连忙拒绝道:“不必了,大侠有事便先去忙吧!”
赵子远听后果然不再多话了,轻夹马腹,快速离开。
这一人一骑虽途经清泉郡郡城,却并未进入城中,而是直奔夜郎而去。
……
当罗家父子抵达学塾时,太阳尚未升至正中。
院门敲响后,开门的小厮看了看二人,心里有些纳闷。
只见那小厮穿着一身轻快的长衫,黑发上束,扎成了一个小髻。
耳边是两缕鬓发,他眉眼青稚,眉心高高隆起,若是被算命的郎中看见,一定会说上一句:此子贵不可言之类的话。只不过他的脸上有些许轻微的伤痕,脖颈处似乎也有。
“二位这是?”
小厮开口说话了,声音却是有些沉闷,于他的外貌丝毫不符。
罗父连忙自袖兜处抽出一捆竹书,恭恭敬敬上前两步,并行礼道:“回小先生话,这是新进的学子,我送学子来,此为凭证。”
开门小厮闻言接过竹书,匆匆一看,随后连忙道:“既是新来的学子,那便请进吧!”
说完这话,他将大门又推开了一些。
“请随我来。”小厮开始引路,示意二者跟上。
与想象中不太相符的是,学塾虽在郡城一角,所在的院落却是出奇的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院后是一片靶场,开设有御射二科。
夜国律法规定的民间禁马令在这里亦是形同虚设,所以学塾的马厩里面自然不乏上好马匹。
一路走走看看,所见所闻,皆从某种意义上颠覆了这对父子的认知。
这个时候,夫子自然是在堂中讲课的。
所以罗刚子远远的便听到了夫子口中诵出的诗文。他念一句,便有学子学着他的模样跟随着朗诵一句,照葫芦画瓢,倒也是学得有模有样。
所诵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