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山林夜沉,阴鬼纵生。
在这一堆奇异古怪的鬼物当中,这白衣俊鬼的出现格外引人注意。
更奇怪的是,此处既皆是五堰派中炼化过的鬼物,那定是进行过不少这样的幻境试炼,鬼物定是知晓进来的那些修士要做什么。
偏生这白衣男鬼自己来了。
晏听霁先一步站起,熟稔地将手递到谢只南眼前。谢只南微仰起头盯了盯那只手,转眼又看向那正朝这走的男鬼,好半晌都没有动作。
正思索着是否要直接将人抱起来,那男鬼忽地变作一副关心模样,“哎呀呀”一声,连忙跑来,不动声色挤开晏听霁。
晏听霁原在他距离谢只南几步的路程暗暗发力,可对方的力量却较他更为强悍些,两股威压生生撞破到旁山块角处,在那半坡长着矮树的崖壁上劈落大片滚滚碎石,惊得躲藏在山林中的小鬼纷纷现出原形逃跑躲难。
如今他修为尚未完全恢复,方才的试探让他受了些力,虽是没拦下,对方也没吃到什么好。
只是有些讶异,此等幻境的鬼物,修为竟能在他之上。
白衣男鬼半弯着身子,神色垂怜,伸出双手搭在谢只南的双臂上。
“姑娘怎生坐在地上?可是受了伤?”
谢只南面露委屈,反抓着他的手起来,弱声道:“天生体弱,被这群长相丑陋的鬼物给吓跑了神。”
鬼物:??
这两句话有什么关联吗?!
白衣男鬼被逗笑,退后两步揖礼道:“在下陈山周鄞,邙丘之鬼。好在鄞的容色算不得丑陋,不然吓到这位如此貌美的姑娘,真是鄞之罪过。”
周鄞说罢睨了眼一旁的晏听霁,没了脸色:“你这修士如此不爱惜这样可怜可爱的姑娘,当真是,”他摇摇头,忿忿甩袖叹气一声,“不知怜香惜玉。”
谢只南附和:“就是就是。”
晏听霁:“……”
只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自报家门的鬼,真是稀奇。
周鄞笑容温柔,询问道:“不知姑娘名字?”
谢只南眼眸弯弯,露出纯真的笑容来:“你叫鄞,我叫七。”倏尔黑眸亮了又亮,随手指着晏听霁道:“他叫小狗。”
周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上忙道“失礼”“失礼”,可嘲讽意味却未见停。
“小狗”一词说出,谢只南故意扭头看晏听霁,他的眼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相视一瞬,他的坦荡让谢只南觉得无趣,没了笑意。
晏听霁也并不在意这些。
见她不笑了,周鄞也不笑了。
短暂地端详一番后,周鄞说道:“姑娘名字独特,这位小狗兄名字倒也稀奇。”
晏听霁并不傻,他能感受到周鄞字里行间的十足讽刺,不知为何,见到此鬼,总有种恨不能将其就地毙杀的心思生出。
权衡利弊,他还是按下了。
晏听霁冷声道:“既然自报名号,也只我们目的为何,那么,你的目的呢?”
周鄞沉默了好一瞬,眼神不住朝谢只南的方向瞟,支支吾吾的,看的晏听霁心烦。不过谢只南觉得甚有意思,眨着乌灵灵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随后发出一声喟叹:
“看来我是真的很好看。”
周鄞还没开口,脸却红了起来,他讪讪垂眼:“鄞生前家境清廉,上有一七十老母,鄞为扶家奋考功名,”话此,他眼中自豪:“自然,不负母亲重望,鄞会试得榜眼之名,谁料遭到同窗嫉恨,暗中谋害了鄞,他位高权重的,只是可怜我那年迈的母亲,孤身一人啊。”
谢只南:“所以,你是要我们帮你把他也杀了带过来?”
确实情有可原,正准备享福呢,就死了。
只是这样的鬼居然能是这群杂七杂八的鬼中之王,也是有些牵强了。
看来他的怨气很大。
大到那些千奇百怪的鬼物都不能与之相较。
晏听霁却冷眼看着周鄞,凉意逐渐攀升,微热的天,此刻却生出几分寒意来。他周身气压低得根本压不住,本还能在此处附近来回晃荡的鬼都给吓到了别处,只感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周鄞“嘿嘿”一笑,说:“非也非也,鄞死前未能寻觅良人结秦晋之好,想必鄞的母亲也不想我死后仍是孤苦一人,鄞只有此憾,不知姑娘可否……”
晏听霁低喝一声:“不行。”
他横身挡在周鄞面前,与他暗暗对峙着,不肯退步。
周鄞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问你呢。”
晏听霁语气更加坚定,眉眼满是戾色,“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谢只南没有说话。
难怪有这漏洞百出的前话,原是在这等着,还是个色鬼,看晏听霁那表情,也不知这有何不可?不过是陪他办一次新娘罢了,这样生气。
她朝外挪了挪步子,只留晏听霁一点肩膀挡在自己跟前,脑袋微偏道:“你就是想成一次婚,成婚之后了却你的心愿,我们就能出去了?”
周鄞满足笑笑,上挑的眼尾如同狐狸一般狡猾。
“自然。”
谢只南点点头:“好吧,但是你演的有点烂。”
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演戏,嘴里的话除了那句貌美可爱,别的她都不是很想听。她才不可怜,也没有人能可怜她。
周鄞笑容一僵,抚了抚袖便道:“姑娘真是善解人意,等次心愿了解,我便可到地府托生,解我当下之苦。”
晏听霁抓住她的手,执拗道:“不可以。”
谢只南蹙眉,费了好些力气才抽出手,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单手支在下巴处,似在思量。
晏听霁似乎对此很生气,除了上次她差点要和柳盛同归于尽,之前不管她怎么作,他都不会显露出一点恼意,这次却不同。
她好奇:“为什么?”
晏听霁的声音闷闷的,看起来不高兴:“没有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为何要同他成亲?”
周鄞在这时插了嘴:“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了却鄞的心愿,在下一介野鬼,小狗兄当真狠心。”
晏听霁忍无可忍:“你闭嘴。打一场。”
周鄞不说话了。
不答应他的另一个办法便是打一场,双方拼杀,胜的人自然是能走出幻境,但若是败了,虽不会死,却也再没有资格进入五堰派。
谢只南放下手,说:“可据我刚才的观察来看,你打赢他的机会并不是完全的,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我想出去,你也要出去,不过是帮他了梦,这并不难。幻境中,所有东西都是假的,不是么? ”
是她跑到他跟前的,可也是他带着自己进入幻境的。入五堰派是她如今暂时能自由的一个做法,要是就在此失败了,被赶回到洧王宫,她脸都要丢尽了。
届时王求谙不知怎么笑话她。
她不能败,她也不允许晏听霁败。他既是同自己结了契的妖鬼,那就是自己的东西,是走是留也得她说了算。
晏听霁被这话一噎。
她并不信任自己。
这是事实。
见他此番神情少见,想起周鄞方才说的“可怜可爱”,这词才适合他,谢只南兀地起了善心,微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晏听霁神色一滞。
立在旁处的周鄞眼神一暗,微敛的长睫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可以了么?”周鄞笑着,语气却不平淡,“小狗兄?”
谢只南:“当然当然,去哪成亲?总不能是这荒郊野外的吧,你没有宅子吗?”
周鄞:“自然,随我来,鄞之宅屋就在前不远处。”
淌过一桥河,入眼便是被隐林遮掩住的一座府邸,周宅二字高高横挂在红木钉刻的牌匾上,洁净的白墙垣横排在大半隐林间,门前两侧早已挂好成婚用的红绸,两边立着两个高高瘦瘦的丫鬟,面容白皙,脸颊红润,穿着喜庆,端着送喜的甜糖,无休止地边撒边喊着。
“富贵满堂,金玉良缘。”
“富贵满堂,金玉良缘。”
“富贵满堂,金玉良缘。”
……
走进,宅门自开,谢只南困惑地盯着这两纸人一般的丫鬟,总觉熟悉。
不及她多想,宅中高挂起的灯笼蓦地亮起,如血一般的火色打在红皮纸上,更显艳色,明晃晃飘起笼纸上的囍字。只这么一照,宅子中所有忙活的下人们纷纷有了实影,剪彩的剪彩,端食的端食,摆盘的摆盘……
数十张圆桌就摆在这宅院中央,再有便是摆在那亭中楼亘,所有忙碌着的鬼皆是整齐有序的行做着,实是做到了乱中有序。
周鄞笑说:“我头一回成亲,自是要邀请邙丘内的所有鬼物来,也算热闹。”
接着,他摆摆手,那漆红昏暗的廊檐下悄然走出一列丫鬟来,她们手中都捧着一板正正方方的红板子,上面置着婚服、婚冠等许多女子所需佩戴的服饰。
“姑娘跟着她们去便是。”周鄞作请势道,在此他多加了一句,“小狗兄就莫要跟着了,毕竟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子,你也不能盯着她换衣不是。”
晏听霁漠然看着他,半晌,忽地开口道:
“既是想成一次婚,你也未曾指定何人,那便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