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44章第44章
根据晏听霁所说的,可以利用赢魂灯去窥探部分玄机。既能掌控生死,又能窥见重重掩盖下的深机。谢只南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清楚赢魂灯的用途,竞是比她曾经翻阅过有关少数记载赢魂灯的古籍知道的还要多。可想着他其他的知道的也不少,便拿了个他活得久的理由打发了自己的疑惑。
所以当她进入坐席后,便将要说的话尽数传给崔九兆几人。
她将看似平常的桑府乃是一座妖府这件事说与他们,且猜测这群妖物并非纯善之辈,好好的妖不当要做个凡人在这畏畏缩缩,实属有疑。
尤其是桑容,柔弱无辜的少女扮相,最能蛊惑人心。见她这么说,众人也不藏着,就把今日在桑府自觉的怪处一并告知给谢只南二人。
不过那时他们都很惊讶,更好奇她是如何得知的。谢只南就说了句,是晏听霁说的。
微生银不满意她这话,就问。
他说是就是啊?
语气犀利,带着几分锐进之意。
谢只南没有半分犹豫地吐出一个字。
是。
晏听霁这妖鬼,虽然有时候不是很听话,可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给自己拖后腿。谢只南不喜欢别人拖累自己,也不愿意自己拖累别人。所以在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二人在面对一些事情之前,皆是很有默契地信任对方。也可以说是。
谢只南习惯了。
不管微生银和其他几人信不信自己,谢只南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之后她利用赢魂灯暗暗照出桑府众人的原形时,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为了少费些不必要的口舌同他们解释一遍又一遍。
桑丘和他几个儿子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人皮下隐藏的妖形早已暴露在众人眼中,尤其是在谢只南引着一缕极其细微的红色灵力牵往他们几人身上时,忽闪着的莹白色毛皮自他们披着的衣裳外影影绰绰,极为明显。
他们吃的吃,笑的笑,丝毫没有觉察到。
亲眼见到的微生银不得不相信谢只南所说的话。不过这灵力引渡到桑容身上时,并未包裹住她全身,而是缓缓汇聚到她丹田处,凝成一团极其微淡的白色光芒,于此散出的妖气竞比桑丘几人加在一起的还要浓郁。桑容是这几只妖当中最晚现出原形的,她丹田处似乎嵌着什么东西,能完全掩盖住她身上的妖气,也顺带着将桑丘等妖也给盖了过去。
嵌在她丹田处的东西释放着一股很强的力量,能让他们看起来与凡人无异。
可问题就出在桑容前不久被见生坊的妖怪带去做了当物,没了桑容的掩护,桑丘着急地连最为惧怕的修士也敢去寻来帮助。至于他们为何要舍去妖的身份变作凡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且无渡的出现是几人意想不到的。
谁曾想这人还没押在见生坊待个三天就给带了回来。他这凡僧,自然听不见几人的密音。
密音传言,没人明着开口。
局势微明,谢只南只是简单试探,对于桑丘说能送牵洙草这一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若是这桑丘真有,一只妖手里拿着一株仙草,定然是闭口不言。指定是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信誓旦旦地承诺了去,加上崔琼玉和微生劲这么一演,真的不能再真。却不想到桑丘是个坐不住的主,还没说什么,就要暴露身份。这一诈,把坐着的桑家父子都给诈了出来。他们自行暴露的场面,是几人都没想到的。毕竞只是想看他会拿什么来糊弄,谁知道是命都不要了,不过桑容不在,桑丘发作前特意强调着桑容乃是凡人,几人虽然知道这暗中明细,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想笑。毕竟桑容还未出场,不能叫他们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静静看着他们演。几人其实没有想过要对他们怎么样,毕竞从此时此刻来看,他们并未做什么坏事,只是扮成凡人而已,可桑丘带着几个儿子想要殊死一搏时,味道就变了。
桑容出现得及时,同时也演绎出了让无渡为之心软的场面。
“我父亲和哥哥他们是………"桑容低低啜泣,“是死了吗?”
无渡沉黑默。
桑丘他们方才一齐攻击自己,可他有佛印加身,又因常年居住婆罗寺,念诵佛经,染着香客供奉的香火气,身上佛光满照,已不是一般妖物可靠近的了。若不是他们露出杀意,也不会被无渡身上所加持的金印打伤,至于是否死亡,无渡不能确定。
毕竟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
临行前,方丈便说他此行必有一劫。若是过了,便能修成正果,可若是没有,怕是会失了本心。无渡谨遵方丈教诲,所以当下他仍未卸下警惕之意,双眼凝视着长亭内桑丘几人留下的血迹,一边想着他们没死,一边又怕他们折返。
很是矛盾。
谢只南见他迟迟不语,替他开了口:“你想他们死,还是不想?”
“当然不……"桑容脱口而出,又顿住声,“你们都是修士,抓妖杀妖自然也是你们要做的事,可我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是好人………他们对我很好的。”
桑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她又掩面哭泣起来。无渡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才过了小片刻,桑容的声音戛然而止,掩面的手蓦地下垂,露出那张憔悴不已的苍白面庞,整个身子朝着无渡的方向直直倒下,昏了过去。无渡惊慌:“桑容姑娘?!桑容姑娘?”
真晕假晕,谢只南管不着。
她神色淡然走到无渡跟前,随意扫了眼他抱着的桑容后便抬起右手,微微活动着手腕,忽视无渡的疑惑,旋即阴恻恻笑着,用力捏住桑容的后脖颈,倾注了一丝灵力。这下就不用怀疑是真是假了。
无渡微讶:“这位姑娘,缘何如此?”
崔九兆竖起拇指,朝着旁的几人道:“够狠的。”桑府里霎时间空荡下去,本就是妖府,这桑丘走了,只剩下桑容这么一个柔弱女子。无渡终是不忍,想着将人先送回屋子里,再想日后该如何。
微生劲拦了下来。
“和尚,不管你怎么想的,但是我们几个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桑容也是一只妖,兔妖,“他作势“哈”了一声,学着妖的样子,“吃人的,你确定还要带着她?”无渡摇头:“我生来便对妖气敏感,桑容并非妖物,她如今这般也是怪我,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微生银无语:“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废物?连她是不是妖也能判断错误吗?”
无渡难得硬声:“在下知几位是好心,不过就算是妖又如何?她为了救我,又一次不顾危险孤身一人闯来见生坊赎我出去,若得感化,做个向善的小妖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番言论让本就怪异的气氛霍地沉降几分。他的思想觉悟很高。
可用错了地方。
谢只南开口道:“也许你说得对,我们不该插手你的事,事到如今,这里并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你也出来了,我们就此别过。”
没有确切证据,无人能证明桑容是带着目的接近无渡的。
他有金印护身,应当是出不了什么事。
他既拒绝众人好意相劝,谢只南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率先一步走了出去,又想起这府里漆黑一片,没了丫鬟们掌灯,复而折返,果然瞧见晏听霁颓然地站在原地。她冷哼一声,牵住他的手便向外走去。
晏听霁感受着手中熟悉的触感,蓦地弯唇。崔九兆看着远去的背影,再看向无渡,最后望向同样发懵的微生劲几人。
“就……不管了?”
微生银没好气道:“你没听这和尚说的吗?谢只南也说得很清楚了,别留在这碍人家的眼。”
无渡连忙道:“在下不是这个意只.…
微生劲呵笑道:“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都无所谓了。我们也不爱管闲事,言尽于此,日后若是有缘,我们定能相见。”
泛着蔚蓝的墨色天空忽而传向起阵阵鸦喊声,由远及近落入众人耳畔,仿佛朝着桑府大门方向去了。崔琼玉猝然抬眼循声望去,并无一丝痕迹。无渡有些抱歉,不知方才自己为何失态,预想解释时,几人已然远去。
他摇头微叹,只好扛着桑容去找她的卧房。一切安定下后,无渡又走到外面,本想出府去,可又不放心桑容一人,于是寻了间杂屋便歇下了。被送回卧房的桑容迟迟醒来,她迷糊地望着顶,随即缓步走到窗前。
窗子透着月光,隐隐浮着几分内室的阴影,陡然间,只见那青白色的窗纸上慢慢晃动起一竖着双耳的兔首,伴着细微的吮动声,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大,将那窗纸上的阴影给直直盖了去。
大
谢只南才握住那泛着冷意的手,就被紧紧回牵住。不过她走得快,二人一前一后的,虽是拉着手,但又像是闹着别扭不肯挨近着走。
走开些许距离,晏听霁喜道:“阿邈这是原谅我了吗?”
谢只南冷声道:“没有。”
晏听霁笑意更深,嘴上却委屈:“好吧,盲了眼的晏听霁真可怜,但晏听霁还是很高兴能得阿邈作陪。”谢只南掐着他的手,“闭嘴。”
此时鸦声掠过,谢只南警惕地停住脚,旋即听得身旁被黑暗笼罩住的绿意间发出一点案窣响动,她拉着晏听霁走过去,拨开草丛那一瞬,见得一只黑鸦在土壤间跳着脚,澄黄色的喙在泥土里翻啄着。
未等她看清它在啄什么时,面前刮起的道道飓风掀起松散开的泥粒子,使得谢只南一时迷了眼,那黑鸦转着眼珠,兀地掀起两张翅膀朝她扑来,若不是被她及时躲开,也被晏听霁顺势拉近几分距离,想必此时自己这张脸已经被那尖爪子给抓破了去。
谢只南捏紧另一只手拳头就要挥去,脑子里只想捶死这鸟,可转了一圈也没寻到踪迹。
晏听霁安抚着,轻嗅着跟前近了许多的温香,道:“无事,下次见了,我替你剁了他的爪。”不过这温香很快就被别的东西给吸引了去。他不满地蹙了蹙眉。
谢只南盯着那处被黑鸦翻过的土壤,似是瞧见了一点白,沾着少许的泥土,她凑上前去看,很是直观地看出这露出一截的白是人的手骨。
这块土里竟埋着人?
而后崔九兆几人走来时,发现谢只南二人杵在那不动了,很是好奇。
“你们怎么不走了?看什么呢?”
谢只南挺直身子,侧身望着他们。
“你们去瞧瞧。”
“什么?”
几人走近,谢只南双指并拢,搅动起那埋着骨的土,几人往后一躲,埋着的骨头赫然暴露在众人眼中。杂乱的人骨肆意堆放在土壤之下,有的甚至还未被腐化完全,森白的骨上附着着粘连在一处的衣裳皮肉,一时间臭气冲天。
“这什么!"微生银捂嘴皱眉,“呕。”
微生劲也看不下去,“这不会是桑府原来的人吧?”崔九兆当即拍手,“那无渡不是很危险?”崔琼玉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脸色煞白,“我们要不先回去,想了办法再来也不迟。”
这突然翻出白骨也是所有人都不能想到的,才被无渡说动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见几人迟迟不走,崔琼玉暗暗扶着软下的腿,看向身后的路。
“万一是桑丘他们做的,和桑容无关呢?”这话一出,几人的头脑已经有些迷糊了。
“这么晚了,要不先回去吧。"崔九兆道。最先走到府门的是谢只南和晏听霁,可刚踏了脚,便被一道无形的高槛给退了回去,身后跟上的几人也是如此。微生银自摆阵法,试图破开这道禁制,不想这阵法刚起,碰到府门前便被刺目白光震开,金色咒印如灰烬一般湮灭落地。
晏听霁侧耳听着前头动静,道:“她动手了。”崔九兆:“桑容?!”
微生银看着自己的阵法被如此破开,很是不甘。“她这一只小妖,哪里来这么强的力量?!”微生劲道:“看来想走还走不了呢。”
众人将心思都聚在怎么离开上,无人发现身有异常的崔琼玉。
崔琼玉虽说身体康健了些,可如今这般波折,实在受不住,她额上渗出密密的细汗,捂着心口慢慢弓下腰去,脸色苍白如纸。
崔九兆注意到后急忙搀扶,“怎么了?”
崔琼玉摇头道:“没事,只是有些累。”
话毕,府门前乍现的白光骤然凝聚成一道漩涡,强劲的吸力卷起一阵飓风,随风飘起的衣裳纵横交错在一处,不及半刻,原在门前站着的几人皆被吸入那看似出口的府门中央。
等再次睁眼时,众人似乎仍在这桑府之中,不过已是白日了。
谢只南摸了摸赢魂灯,被晏听霁一手制止。“有些古怪,怕是会伤到你,莫急。”
此地看着眼熟,崔九兆提到:“这好像是桑府的后花园子。”
几人才刚稳定下来,桑容的声音蓦地响起。“无渡!快来!”
无渡的身影缓缓从外走进,一脸无奈的笑容,又多了几分宠溺。谢只南几人站在园子正中间,极为显眼的地方,他一眼便能瞧见,可他眼中倒影除了园中花草,再无别的。
微生劲叫了他一嘴,也没回应。
接着,众人眼睁睁看着无渡的身子穿过他们走到那亭子里,与桑容说着什么话。
“他看不见我们?"微生劲道。
“这什么阵法?这么厉害?“微生银皱眉道。晏听霁观察过后,道:“此乃生时阵,将人困在阵中,也许一眨眼的功夫,阵外便已经过了一日。时间流逝程度交由阵主设置,按这个情况看,桑容是想把我们困在这,就算我们找到了破解之法,外面可能已经过去了很久。”
谢只南道:“她这样做,定是是要在这几个月里做些什么。”
果真不假,几人才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桑容已经进出花园三回了。
“可有破解之法?"崔九兆问道。
“找找这兔妖的破绽。"晏听霁道。
就这样,几人分成两拨,一拨观察桑容,一拨试图让无渡看见自己。
眼前晃去一个日夜时,桑府里来了个出乎意料的人。或者说是妖。
见春从容地走进这空荡荡的桑府,桑容在见到她的那一刹,吓得缩在无渡身后,凶问她:“不是给你钱了吗!为什么还来!”
见春笑道:“我的朋友邀请我来的,可我没看到人,你说,去哪了?”
崔九兆闻言惊道:“这不会是你说的以毒制毒吧?”微生劲、微生银、崔琼玉三人.….?
谢只南很受用这声惊讶,“是啊。但也不是。”一开始邀请见春,她是拒绝的,声称自己公务繁忙,不过提到无渡后,她就答应了。
在见生坊的时候谢只南就瞧出一点不对了。这么些年的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
你属意他,他属意她,她不知道属不属意他。这样复杂的三人关系,早在话本里看烂了。但耐不住就是好看。
所以听见见春答应,便知道这事跑不了。
这桑容若真是只恶妖,见春这样更恶的妖也能治她。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种种画面。
这见春像是喜欢极了无渡这和尚,也不知是哪里吸引到她了,本想来了就走,然后再来,可后来见春发现这桑府没别人了,自然就理所当然地住下来了。还编了个理由。说是桑容拿来的一千万灵石根本就不足一千万,住在这便是要讨债。
无渡只当她是耍赖不肯认,对她这样没有品德的妖生出几分厌恶来。
可见着桑容那略微苍白下去的面颊,几人就知道这事其实是真的。
一千万两根本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是这样假扮凡人的妖类。
因着桑容称要为死去的家人办默丧,需得守孝个把时间,无渡理解她,便也陪着她住下。三人在这府中过着,每日上演的片段都不一样,有时微生劲和崔九兆两人都想吃些什么看戏,可出不去,什么也吃不着。也不知外面过了多久,反正被困在生时阵里的几人看着一幕幕飞跃而过的场景,并不觉得漫长。总得看下来,无渡似乎爱上了这个作为凡人的兔妖。也似乎是对这个总是赖着不走的狐妖生出一些异样的心思来。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终是寻得破解之法。
少年少女们围阵齐坐在一处,手心不断聚着己身灵力,源源不断地聚拢在中心之处,仿若游龙般有蜿蜒腾冲之势,闻得一声通天啸鸣声,斥着白光的生时阵被倒海一般的灵气腾然破开。
“咔一一咔一一”
阵破了。
众人被分散开。
晏听霁睁眼便去寻着谢只南的踪迹,迎面却碰上仓皇而逃的桑容。
桑容面色遽然灰白下去,她低着头,暂时未叫他看见。她十分惧怕这只妖鬼,身为妖物,又岂能感知不到他身上强烈的压迫之意?
不等他先发现,眼前的桑容先一步变作谢只南的模样,她羞赧笑着,克服身上的战栗之意,伸出手想要拉他的衣角。
“你这么区做什………??”
晏听霁冷下脸,抬手扼住桑容的脖子,提在半空中。“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用她的脸?”
桑容白下的脸陡然涨红,晏听霁蹙眉看着这张面容,嗤笑一声,伸出另一只手点在她额间,而后慢慢、轻缓地撕扯下这张脸皮。
“为什么你用着她的脸还能做出这样丑的表情?"他低叹一声,琥珀色眼中满是疯意,“那就送你,去死吧。”桑容强忍着被生剥脸皮的剧痛,对着晏听霁身后挤声喊道:“无渡救我他是………
晏听霁呵笑一声:“蠢货。”
“嚓一一”一声。
晏听霁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泛着痛意的心口。那是刻着莲花座的金刚杵,此刻直直插进了他的心口。鲜血很快浸透他的衣裳,晏听霁冷意陡升,却又像是听见什么,松开了欲想捏紧的手,随即甩开快要窒息而亡的桑容,淡然回身。
无渡双眼通红,却在他转身时松开了手。
那柄金刚杵似乎还沾染着别人的鲜血,味道怪异。谢只南赶到时,看见了濒死的桑容、发疯的无渡,还有.…,被金刚杵捅穿了的晏听霁。
“晏听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