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春(五十一)
韩子毅将手骨捏的咔咔响,说出的话却始终波澜不惊。
“你抓错人了,我的女人在香茅公馆里养着呢,你抓的那个,我已经用完了,你拿她威胁我,也是错了主意了”
“你不要跟我在这里装硬气,把我姐和老头子藏的那些军械给我送过来,我就不动你的女人”
韩子毅笑:“说了那不是我的女人,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没顾及了,咱们赤峰见,正好老头子留下的骑兵旅我还没用过,据说他们开战的时候会在马脖子上挂煤油瓶,一路烧杀过去,看着跟放礼炮一样,到时候咱们一起看看”
说到这里,韩子毅挂了电话,俯身捡起地上的蔷薇,搁在了电话机旁。
再片刻,韩子毅整装出门,坐上了一辆曾是他爹专用的凯迪拉克汽车。
他贴身的小勤务兵紧随其后,手里还拖着一个哑巴了的关月华。
韩子毅坐在司机位后方,一路上,哑巴了的关月华无数次扑打韩子毅,他都岿然不动。
关月华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眼里遍布血丝与绝望。
她此刻恨不得吃了韩子毅的肉,喝了韩子毅的血。
她想过这个庶子胆大,但她却没想到,这厮能阴毒到这个地步。
他没杀她,他只是毒哑了她。
她还将她关起来,每天叫人给她喂泔水吃。
她是王府里的格格出身,前世今生都没受过这种大罪。
韩子毅是会整治她的。
他不仅把她变成了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还将她这一生的骄傲自尊,通通辱没了个一干二净。
就像,当初她对他一样。
关阳林的大部队驻扎在一个县城里,这县城名叫槐香县。
县如其名,每年到了四五月份,整个槐香县都会被槐花的香气包裹。
彼时彼景,简直有点乱世槐花源的意思。
说实话,关阳林在这个县城里窝的挺舒服的。
唯一不满,也就是不得志而已。
他本身不是个带兵打仗的人才。
但清政府倒台那年,他虽然只有七八岁儿,却还是接下了王府里的财富人脉。
彼时的新政府受了老王爷的恩惠后,就给了他兵权和委任状。
还将他送去了日本的军官学校,学习带兵事宜。
那时候,他还留着辫子呢。
他那辫子到了日本之后才剪掉的。
辫子落地之时,关阳林对着面前的水银大镜子落了一滴泪。
彼时他深刻感知到了时代巨轮的碾压。
却不知道自己该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以只得对着镜子哭一哭。
哭一哭那位一去不复返的王府贝子,瓜尔佳文贤。
挂断电话之后,关阳林对着眼前的炕桌发了会儿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开始变成一位军阀的。
但他知道,在成为军阀的这条路上,他死了爹娘,经了抄家,没了奴仆,很是孤单。
他走在他爹留给他的后路上,带着几万人马,跟着新政府的脚步。
一会儿打别人,一会儿被别人打。
他有时候能赢,但大多时候落败。
事到如今,他的队伍渐渐缩水,新政府的军饷也有一搭没一搭,显见是有点舍弃他的意思了。
从去年开始,他的队伍就被那些大军阀们偷袭了好几次。
那天他窝在老巢里,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团长进村烧杀抢掠,找寻过冬的物资。
却不想他的兵没长眼,错杀了一个赖家军的小营长。
赖家军是奉天的大军头,几十万人马盘踞在东三省,甚至还有往山海关外漫延的架势。
关阳林知道自己惹不起赖家军,故而当天晚上就收拾东西跑路。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差点没跑脱。
赖家军的报复,来的又快又狠。
关阳林坐在汽车里,眼睁睁看着离自己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架起了一挺挺机枪。
子弹带着火花打在车门上时,不夸张的说,关阳林真的快吓尿裤子了。
唉,他真就不是这一行里的人才。
他本身是厌恶暴力的。
关阳林从炕上下来,又拖出皮鞋穿上,背着手就往关押龙椿的小平房里去了。
昨晚他逼着龙椿写了支票,今天一早就派人往北平去提钱。
他现在真是拖不得了,槐香县固然是好,但他现在兵败如山倒,手里又没钱。
再呆在这里,迟早让人一窝端了。
他得跑,得往呼伦贝尔盟那边跑。
他是满人,呼伦贝尔多是蒙古人。
满蒙向来亲近,汉人才是异类。
等他到了呼伦贝尔盟,再带着兵马寻亲靠友,投到蒙古王亲麾下。
届时,中原军阀就是想把他一窝端了,那也得先过了蒙古人那一关。
关阳林走到小平房门口后,又想起来什么似得,对着身后的小勤务兵招手,说:“去拿纸笔信封来,还有印泥”
勤务兵一点头:“是!”
龙椿老早就睡醒了,她早起最容易肚子饿。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错过了绑匪给她送饭的福利。
结果,压根儿就没人搭理她。
龙椿肚子瘪瘪的,又想起昨晚开出去的五十万支票,一时间就丧气起来了。
她反思起她跟韩子毅的婚姻。
反思着反思着,就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在这场婚姻里占到过什么便宜,还惹了一屁股麻烦。
简直赔死。
关阳林拿着纸笔进来的时候,他身后的小勤务兵就端着枪,一动不动的瞄着龙椿。
龙椿盘腿坐在炕上,有些倦怠的看着关阳林。
“你就这么着急?”
关阳林斜着坐在炕边,将纸笔往炕上一铺。
“我能不着急吗?你的男人我的外甥,这会儿正火急火燎的要来救你呢,我再不把钱弄到手,快着些跑路,我就要死了”
龙椿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于是便真的笑了出来。
“你这也算是给人当过爷的?北平老王府里哪个贝勒贝子不比你有血性?人家打你你就跑,跑之前还抓着个女人攥油?”
龙椿这话不太客气,可关阳林却丝毫没有受辱的感觉。
他灿烂的眉眼一上挑,要笑不笑的说:“他们都是爷,结果都死了,我没有血性,可我还活着”
龙椿没话了。
她只觉得关阳林愧对了自身那么好的一个身板,以及那双英气的眉眼。
真就软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