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一只小黑狗
就在洪谦儒的大砍刀距离洪大鼎的头顶还有半尺多高的时候,一道黑影就像一道闪电,直扑他的手腕,接着,他手腕就被重重地要了一口。洪谦儒“哎呀”一声痛叫,砍刀掉在地上。洪谦儒猛地一呆,本能地捏住鲜血长流的手腕,扭头四顾,见是老狗飞彪,骂了一声“狗东西”,一脚踢了过去。飞彪闪身躲过,一口逮住他的裤腿。洪谦儒虽然年过花甲,因为经常杀猪,练得就是手疾眼快,他左裤腿被它咬住,右腿一侧,对着飞彪的前腿又是一脚,飞彪拽着他,身子朝旁边一滑,洪谦儒踢空了。飞彪是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笨狗,加上年老体衰,移动缓慢,它躲过一脚两脚,却无法躲过洪谦儒暴雨一般的猛踢,有一脚踢在它两只前腿之间,洪谦儒的每一脚都是含恨而发的,力量奇大,飞彪飞起一丈多远,重重地跌在地上。
“吭——吭——”飞彪惨叫两声,翻身起来,夹着尾巴逃跑了。
飞彪是洪大鼎捡拾得一只弃狗。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秋天下午,洪大鼎放学回家,看到几个顽皮的小男孩儿,用土块石块狠砸倒卧在路下麦地里一只小黑狗,那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面对孩子们取乐式的投打,只是抽搐,连叫都无法张嘴了。打得最准最欢的是一高一矮,高个叫洪大远,十五六岁,是洪大鼎同门的堂,矮个叫穆功成,是洪大鼎的表哥。
“大远哥,功成哥,它快死了,你们别打了!”洪大鼎跳下路面,护住一身泥土的小狗,哭着对大男孩说。
洪大远和洪大鼎家邻居,打架斗殴是一顶一的,他的父母都怕他三分。他在村里是小霸王,只怕洪大鼎的大哥洪大钟,见洪大鼎护着小黑狗,他把手中的石头狠狠地砸在路中央,对着那些男孩儿打了个响指,摇摆着身子走了。洪大鼎把小狗抱回家,给它洗尽伤口,撒上消炎粉,然后给它喝猪血,吃肉渣。在洪大鼎无微不至地照料下,小黑狗很快就康复了,伤好后,它怎么都不走了。几个月后,就长成牛犊一般的大狗,体格强健,毛色闪闪发亮,奔跑起来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洪大鼎给它取名叫飞彪。她每天去学校上学,飞彪把她送出老远,她下午放学回来,它又远远地去迎接她;每逢洪大鼎被大哥或者继母毒打,飞彪就对着他们狂吠扑咬,直到他们住了手,它才离开。有了飞彪,洪大鼎避遭很多次皮肉之苦,除了二哥洪大楼,飞彪是洪大鼎又一个保护神和忠实的朋友。
洪谦儒与飞彪的较量,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秒钟,可有这几十秒的时间差,洪大鼎跑到了百米之外。
“臭丫头,你给我站住!”洪谦儒拾起砍刀,继续追赶。
眼看再差十几步就追上了,洪谦儒觉着眼前突然一黑,黑的不见五指,他又觉着眼前一片惨白,晃得他睁不开眼睛,胸口一种咸腥的东西涌了上来,非常难受,他按住胸口,“哇”地喷了一口鲜血,身子就歪歪扭扭地瘫倒下去。
洪谦儒脑里一片混沌,所有记忆似乎都被抹去了,只有二十多年前的那天,还残留着一片清晰的画面,那画面不断地膨大,最后变成一部电影,占据他的整个脑海。
那是个晴朗的早晨,天空碧蓝,红日冉冉升起。当最后一斤肉被人买走,他接过顾客递过来的钱,就怕人抢了一般丢进褡袋后,立即麻利地收拾好工具放进麻布袋,让大儿洪大钟背着先到骡马客栈等着,他到“刑记酱肘店”买了两只酱肘子,装进装钱的褡裢,这才心情滋润地快步朝骡马客栈赶去。
“狗卵老哥,干嘛走得这么急呀?”当洪狗卵走到市场的边沿,要出市场,还没有出去的时候,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叫道。
叫他的声音温柔好听,非常亲切,可洪狗卵却像听到判官勾魂的咒语一般,身子一颤,心猛地一抽,不得不回头应道:“啊,张,张大人?!”
声音的主人叫张景迁,是主管张岭市场的税官,县财税局长张惟高惟一的侄子。张景迁长得纤弱文静,像个书生,可在张岭市场,却是个人见人怕的狠角色,做买卖的暗地里都叫做张阎王。张景迁笑态可掬地又问:“生意红火呀,肉这么快就卖完了?”
张岭市场是兴安县最大的农贸综合市场,店铺林立,大的到马匹耕牛,小的到针头线脑,凡村民市民日常所用的东西,要有尽有。由于税收很重,在这里做买卖的,不被税官堵住,谁也不会主动交税。洪狗卵的肉好,每天去的早,卖得又快,等税官上班,他往往就收摊离开了,他卖十天肉,最多交上三四回。他今天的肉既肥又嫩,比平常多了一头猪,却早半个多时辰卖完,他正暗自庆幸今天又逃税成功的时候,却被张阎王叫住了。洪狗卵最爱吃酱肘子,他第二任老婆做得酱肘子,是村里的一绝,就连兴安县最好的酱肘铺——张岭市场上最红的“刑记酱肘店”的酱肘子,也逊色一筹。老婆去世后,没了美味的酱肘子,洪狗卵只好用刑记酱肘子来应付自己。洪狗卵清楚张景迁知道他爱吃酱肘子,急忙取下褡裢,拿出酱肘子,打开包装的油纸说:“哦,今儿是我女儿大鼎的生日,她和我一样,特别爱吃酱肘子,我来刑记买两个,没有卖肉。大人要不要来一个?”
张阎王笑着摇了摇头,问:“老哥骑着牲口吧?”
洪狗卵说:“嗯,骑着。”
张景迁面带夸张地祈求说:“我本来有点急事儿,想请老哥帮个忙,你急着回去给令媛过生日,就算了。”
张阎王是洪狗卵想巴结都巴不上的,今天让他帮忙,这是天大的恩惠呀,洪狗卵受宠若惊,连忙说:“能为大人效劳,是我的福分。迟回去一会儿,没有关系的。”
“那我就先谢谢洪老哥了。”张阎王笑着说,“往常是俩人收税,今天那个有事,就我一个了。今儿早几个大户像商量好了一样,都来交税,收了好几千块,我拿不动,也怕路上不安全。您骑着骡子,脚程快,我写个条子,你给我送到县财税局张局长那里,让他派个人来,帮我拿回去吧?”
洪狗卵说:“我帮张大人送回去吧?”
张景迁说:“谢谢老哥。送税款上边有规矩的,不能让税官以外的人参与,就麻烦您老哥替我跑一趟吧?”
洪狗卵应道:“好的。”
张景迁取出自来水笔和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好了,撕下来交给洪狗卵。
洪狗卵来到骡马客栈,付了寄存费,要了马,父子俩骑上,朝县城走去。
“老哥,公子我给你看着,保证丢不了,你快去快回!”张景迁在路边喊道。
洪狗卵点头说:“好的。那我谢谢张大人。”
张景迁说:“你给我办事,我给你看公子是应该的,谢什么呀。”
兴安县城在罕江的东面,到张岭市场的直线距离就七八里路,因为过罕江要等渡船,还要坐一刻钟左右的船才能到达对岸,很不方便,能在张岭市场办理的事,谁也不愿意进城。第一次给张阎王办事,虽然要花几个铜钱的船资,洪狗卵还是兴高采烈。他打马如飞,轻快地朝罕江渡口奔去。
“我是景迁税官派来给局长大人送信的,让我进去!”到了县财税局,穿着黑色制服的门卫不让他进去,洪狗卵掏出张阎王的条子,一身豪壮地说,俨然他是张景迁的至亲好友,或者父母兄弟。
门卫看了条子,狡黠地一笑,对另一个说:“肖班长,我把洪狗卵的马拴着,你带他去见局长!”
肖班长叫肖雄,他接过门卫的条子看了看,又瞥了洪狗卵一眼,笑道:“洪狗卵,你今天可立了大功,快跟我进去领赏吧!”
“举步之劳,立啥功呀?”洪狗卵客气地说,高兴地跟在肖雄身后。他们来到一间屋子后,肖雄对亲切地说:“洪狗卵,你在接待室等着,我去叫人来给你发赏!”
肖雄离开后,洪狗卵端详着屋子。
这是一间暗黑儿狭小的屋子,里面有股血腥的霉味,洪狗卵正自诧异,又看到墙角的古怪东西,有几样东西,他在戏里见过,暗道:“这些东西,只有牢房才有,财税局的接待室怎么会有呢?”他瞥见旁边一个像十字的架子,上面血迹斑斑,洪狗卵心里突地一颤,“他们带我到这儿干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肖雄领着四个壮汉进来了,不容分说地摁住他。
“你,你们干什么?”洪狗卵惊叫道。
那些人不管他的挣扎嚎叫,七手八脚把他绑在架子上,肖雄拿着一个蘸了水的麻绳鞭子说:“干什么,给你发赏呀?”说完,照着他的头就是一鞭子,同时高叫道,“一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