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
前座男生憋红了脸,尴尬一笑:“我……说的是真心话。”
真不真心话,听的人能判断,他打量的眼神和语气,就是令人感觉不自在。
那句赞美更像路上对着异性乱吹口哨的流氓。
宋霁礼慢条斯理摘掉口罩,并不着急接话。
男生感觉四周有种无形的压力挤着他,急忙用眼神求助程锋。
程锋关注点全在男人对陈橙的称呼。
她结婚了?
周围其他同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伸长脖子一探究竟,窃窃私语混一起,成了噪音。
陈橙还没来得及插话,坐在最前排的周教授走过来,笑呵呵说:“给您留的位置在前面,怎么坐这来了。”
学生们惊讶,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导师会尊称您。
而且这个人还和陈橙关系匪浅。
“和您坐有什么意思?”宋霁礼搭在陈橙肩头的手微微收紧,示意明显。
周教授当然知道宋二少跑来坐长途火车的用意,但他也会错过意思,昨晚接到电话,还真的误以为宋霁礼对艺术感兴趣了,还觉着新奇,后来得知原因,心想他还是想多了,有兴趣的另有其人。
“前面宽敞些,您和……小橙一起过去吧。”周教授想了想,没扯那些虚的,叫什么太太和夫人。
本来就是他决定招收陈橙在先,压根不知道她和宋霁礼是夫妻。
宋家老夫人常年捧场他的画展,打声招呼他都得给几分薄面,陈橙压根没必要亲自发一份简历来面试他的研修班。
常年游走人情世故的场合,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没有夸张的毕恭毕敬作态,自然地以老师的口吻和陈橙交流。
陈橙挺紧张周教授的态度,也不想添乱,见他和先前一样亲和,也没有看在宋霁礼的面上勉强地装出热情,安心许多。
“去吗?”宋霁礼问。
陈橙扫了一圈,已经有人为了看戏,往这边瞥五六次了。
路途这么长,她不想一路都被关注,起了身。
宋霁礼跟着站起身,本身就很给人压迫感,站起来一米八四的身高压得他们呼吸颤了颤,不敢再关注,假装在忙。
程锋接到周教授使来的眼色,跟着起身,重新协调好座位,空出和周教授一排的靠窗两个位。
陈橙路过座位,没有立马入座,走向车厢外。
走路带风,看得出心情不佳。
宋霁礼抄着兜,散漫地跟在她身后,见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说道:“前面是吸烟区,就这。”
陈橙回头,打手语道:听得到。
手势很简单,就算读不懂的人看到她指着耳朵和车厢方向,也能猜出大概。
吸烟区有几个中年男人,远远就能嗅到味,宋霁礼嫌恶地蹙起眉头,不想那些尼古丁味道沾染上陈橙。
他抱手,靠着墙边,放轻语气,带着一点哄的意味:“我小声说话,行不?”
陈橙思索好一会儿,点头。
“过来。”宋霁礼下巴微侧,指向他旁边的位置。
本不想过去的,奈何他站的位置是一个凹区,不会挡在过道上。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火车是普通老式车,空间挤压严重,走到他指定的位置,两人错不开身,他们之间就一个巴掌的距离。
又是三面封闭,她就像被堵在角落,他的气息一寸一寸侵染,无法逃开。
馥奇的黑加仑和茶香,沉稳又暧昧,夹带一丝寒意,清冽淡雅,好似嗅到厚雪压松的冷,钻到肺里又似乎感觉到旷日持久的温柔。
一款很符合他气质的香,令陈橙心跳失率,抬手制止他再进一步。
她在备忘录打字问:「你怎么在这?」
逃不开的拷问,宋霁礼不见任何慌乱,哂笑说:“橙子小姐,应该是我先问你和你家人都说了什么吧?”
想到蹩脚的谎言,陈橙脸红一阵白一阵,对宋霁礼露出戒备的眼神。
“打住,打住。”宋霁礼担心她真的把他当成坏人,不搭理他,表明立场:“你不是说和我去藏都旅游?话都放出去了,我不来不太好,是吧。”
陈橙没被他绕晕,打字说:「你知道了,但也没必要来。」
宋霁礼感到好笑,看样子她真的把他当工具人。
“不行,他们肯定会和我家人说,要是被发现我在江都,怎么办?”宋霁礼找到正当留下的理由。
陈橙:「你不在江都就好了。」
宋霁礼低身往前倾,左右看了看她白净的小脸,唇角撩起一记笑:“我老婆脑子好使啊。”
不习惯他过分亲密的称呼,陈橙瞪他,又说不出不准叫老婆。
“放心好了,不会打扰你,我去谈生意。”宋霁礼揉了揉她脑袋,搓得微微乱。
陈橙往后躲,用手随意地梳了梳头发,露出不满的表情。
手机震响,消息显示陈傲霜打来视频电话,陈橙慌得不行,害怕谎言被揭穿。
“要不要我来接?”宋霁礼问。
陈橙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自己接了。
被冷落几天,陈傲霜主动打电话给她,是想要修复感情的意思,她怎么可以躲开。
陈橙接通,待画面稳定之后,打手语解释:车厢人多,出到走廊才接通。
陈傲霜视线没有落在陈橙身上,而是打量她背后的画面:“上火车了?给我看看。”
只要她单独出门,陈傲霜隔段时间就会打电话来问情况,被看得很严,本以为最近被冷落不会再过问行程,没想到才离开京北不到半天,查岗的电话准点打过来。
陈橙切换镜头,扫过一圈,正要停下,陈傲霜问:“宋家那小子呢?”
宋霁礼握住陈橙的手,将镜头对准自己,笑说:“沈太太,给您问早。”
陈傲霜对宋霁礼还是没什么好脾气,只说:“她身体不好,照顾好她。”
宋霁礼拿过手机:“您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她。”
“行了,不打扰你们了,挂了。”陈傲霜说完便挂断。
陈橙接过手机,对着熄灭的屏幕,有这么一点小失落。
没有言和,只是例行查岗。
宋霁礼看到她脸上淡淡的惆怅,调笑问:“你说,我该不该跟来?”
陈橙在备忘录打字:「谢谢你,以后我会自己处理好。」
明明在难过,却还是礼貌道谢,也不迁怒,简直乖软得不行。
陈橙没注意到男人看她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整理好后,平挪出狭窄的空间。
肩膀忽然被握住。
宋霁礼将她扯回身前,用手给她细细地把头发整好:“别动。”
陈橙还真的不动了。
宋霁礼拇指擦过她的耳廓,摸到高于她正常体温的热,故意作弄道:“好乖。”
这次陈橙是真动手推开他,只留下恼羞成怒的背影。
听到宋霁礼的闷笑,她回头瞪他几眼。
可惜警告并不奏效。
陈橙在靠窗的位置落座,大家八卦的眼神不停地飘来,弄得她不太自在。
宋霁礼没有再回来,陈橙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差不多到站,他才回到位置上,手里多了一台办公笔电。
包好的车早早在出站口候着,程锋组织大家有序地上车。
周教授和宋霁礼走在最后面,聊天内容听不到,只能看到周教授越发灿烂的笑容。
“我有些印象,这个好像是宋老太太的孙子。”
“啊!宋老太太啊,那我就知道了,导师的每个画展她都会买几幅回家,忠实的支持者。”
再想到陈橙和宋霁礼的关系,几人看她的眼神变得微妙。
原来是关系户。
“宋先生怎么会……和她结婚啊。”
怕被听到,没有直接指出她是个哑巴。
“肯定是家族联姻无法拒绝,要不然身边这么多莺莺燕燕,怎么会喜欢这样的。”
陈橙确实长得不错,但和她一样长得不错,身体健全的女人多的是,除了家族联姻,想不到别的理由。
“不过宋先生挺在意她的,都跟着一块来。”
“联姻对象能不在意?起码面子活要做好。也不见得是跟着她来。”
男同学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豪车。
“能和宋家联姻,那她家……也挺厉害的吧。”女同学声音变小,不想惹是生非。
几人看陈橙的眼神更复杂了,下定决心还是和她保持距离比较好。
陈橙感受到落在她背后的目光,站得笔直,装成没听到。
在车上等了七分钟左右,周教授上车,在前排落座,车门随即合上。
宋霁礼不去了?
陈橙侧头看向窗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略微着急地搜寻宋霁礼的身影。
临时停车路口,一个穿着休闲的人拉开副驾驶,笑意吟吟地和宋霁礼攀谈。
过了会儿,宋霁礼低身上了车。
大巴车启动走远,后面发生的事陈橙也看不到了。
难道她的话被放到心上了,所以宋霁礼没上他们的车?
想法也仅是短短几秒,她对宋霁礼还没重要到需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来藏都肯定是为了工作。
陈橙不再多想,专心地参与后面的行程。
团队的七人都是周教授的学生,同窗几年关系亲密,陈橙融入不进他们的小团体,也感受得出他们并不乐意她参与到小团体里,便识趣地不往上凑。
写生也是一个人支起画板,默默作画。
周教授对陈橙的画很感兴趣,几次凑过来问:“你的藏色学得很好,甚至用色更大胆。”
陈橙微微一笑,也不作解释。
“不对,单是藏色做不到这样。”周教授对着陈橙的画沉思,最后只归为陈橙丰富的想象力。
她的笔下色彩层次更多更立体,有种莫奈画派的梦幻虚无。
“这幅画送我可以吗?”周教授笑说,“今天阴天,他们几个用色逃不开黑灰白,倒是你的绿紫色调很有感觉。”
其他人分心偷听周教授对陈橙的点评,脸色干巴,确实用色不够大胆,写实也没画出精髓。
陈橙当然乐意赠送,当即点头应下。
聊完专业,周教授说:“我们集中研学五天,明天要去高校交流学术,你要是不喜欢座谈会,可以去找宋先生。”
陈橙打字说:「我也想听您的讲座,没事。」
“都行,反正给你单独开了一间房,你们小夫妻看着来。”周教授说完乐呵呵走远。
陈橙放下画笔,犹豫许久给宋霁礼发了消息。
陈橙问:【你在藏都待多久?】
五分钟后,宋霁礼回复:【今天谈妥了,后面要签合同。】
陈橙:【签完合同就回去了吗?】
宋霁礼:【想约我?】
陈橙心想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宋霁礼:【我答应了,晚点过去,地址发我。】
陈橙腹诽几句,最后把酒店的定位发过去,不想看他揶揄她,收起手机专注作画。
六点结束写生,一行人将行李放在车上,去附近的商城用晚餐。
周教授约了好友,没有同行,陈橙这会儿是真的一个人走在人群的最末尾。
游客太多,几次陈橙差点没跟上。
用餐前先去了一趟超市,陈橙站在门口等。
程锋回头发现陈橙没跟上,走过去催:“人很多,你跟紧了,我们都有事,万一没注意到你掉队怎么办?”
陈橙不想添麻烦,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走了进去。
站在一排排货架前,陈橙眼睛被刺到,脑子眩晕。
因为异于常人的四色视觉,走在拥有多种颜色包装袋的超市里,对她来说就是色彩大爆炸,大脑处理不过来,宕机了。
陈橙跟不上队伍,乱摸路从侧门离开超市。
画面是不冲击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
她给程锋留言,对面迟迟没回应,估计是忘记看手机了。
陈橙有点路痴,走了几公里感觉是在原地打转。
她着急地给教授和程锋打去电话,对面迟迟没接。
她不会说话,不敢轻易求助路人,生怕遇到心思不轨的人。
也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站,被人发现她落单。
陈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努力回忆刚才走过的路。
-
宋霁礼刚谈下一笔大单,为感谢亲友帮忙牵桥搭线,请客吃饭。
聊到一半,放在旁边的手机有电话打进,屏幕闪动。
宋霁礼接起,淡淡地喂了一声。
对面说完情况,他拿起外套阔步离开。
坐在身旁的亲友惊讶说:“二叔该不会惹上事了吧?”
宋霁礼丢去一个眼刀子。
礼貌吗?开口就问他是不是惹祸了。
他也是有底线的好不好。
再说了,老爷子挥拐杖的力气这么多年一点没变,有力得很,就算是再混蛋,也不敢出门就给家里惹事。
搞不明白情况的亲友摸了摸后脑勺:“瞧他这着急样,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