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
陈橙像是阴雨天走丢的小猫,等到了愿意为她倾伞的心软神,整颗心好似被烫过。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不敢接受这个拥抱。
害怕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时的,所得到的在乎也仅是短暂的。
而他用更有力的拥抱打消她的疑虑。
他们亲密相贴,能感受到他身上冰冷的湿意和密集鼓动的心跳。
陈橙迟疑许久,轻轻地抬手,捏住他的衬衫袖口。
宋霁礼一直低头观察她,没错过她放下戒备脸上露出的每个表情。
“下不为例。”宋霁礼低头,温热的呼吸打在她发顶,他下巴轻轻磨蹭,如一阵电流,酥酥麻麻地涌入心间,她为之一颤。
这是陈橙从未感受到的担心,眼泪再次控制不住落下,又不想被人看出她的失态,头埋在他肩膀,无声地哭泣起来。
女孩的泪水透过衬衫,烫到他的皮肤。
虽然没有任何哭声,却能感受到她的歇斯底里和恐惧。
“别哭了。”宋霁礼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陈橙立刻制止泪水,一动不敢动。
收得太突然,打了一个轻嗝。
宋霁礼感到好笑。
说什么就做什么,可也太乖了。
他抬手拍了拍,给她顺气。
待到她哭够了,平复下来后,牵着她回警局。
周教授一行人都在等着,看到她回来,跑上前关心问有没有受伤。
陈橙摇头,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
“你们先回吧。”宋霁礼懒得给他们好脸色,又担心态度恶劣吓到好不容易止住泪的陈橙,冷淡丢去一句话,牵着她往里走。
陈橙乖顺地坐在角落,看着宋霁礼和警察交涉,还打了几通电话。
对面应该是他朋友,说话的语气随和,没有刻意使用太多的礼貌用词。
宋霁礼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上身湿了一半。
陈橙想到刚才靠在他胸膛哭的糗样,有些不好意思,转开头,视线不再跟着他走。
警察告知结案后,宋霁礼松了口气,谈一单千万的单子都没像现在紧张。
他转身去等候区找陈橙,位置上找不到她人,才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
目光不停地搜寻她的身影,在另一个角落看到她。
正努力地和警察比划,对方不太理解她想表达什么。
陈橙借了纸笔,快速写下递给对方。
警察恍然大悟,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局里没有毛巾,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去隔壁给你买。”
陈橙摆手,鞠躬道谢。
宋霁礼迎上去,问道:“去哪了?”
怕被误会,陈橙急忙解释:我想给你借条毛巾。
情急之下比了手语,又想到他看不懂,手机又没电,着急的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宋霁礼垂眸,扣住她手腕,将人圈进自己的领域,说:“知道了,走吧。”
车子早早等在门外,宋霁礼打开车后座,护着陈橙先上去。
陈橙不知道要去哪,无措地看向宋霁礼。
“回我那。”宋霁礼抱手,懒懒地往后靠,闭目养神。
他那?
陈橙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回你住的酒店?”宋霁礼睁开眼,疲色尽显。
陈橙眼睛左右转了转,比划行李的形状,又指了指酒店所在的方向,想说自己的行李还在酒店。
宋霁礼:“行李我让人去拿了。”
陈橙愣愣地比划:谢谢。
并不是惊讶他的贴心,而是觉得宋霁礼好厉害,她比划两下,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其他人猜半天都没猜中。
车厢内安静下来,陈橙缩在角落,一直看窗外划过的景色。
一通电话打进,宋霁礼拖着困乏的调调接通,工作思路却十分清晰。
陈橙悄悄听着,不敢回身。
殊不知身后的宋霁礼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也看出她在偷听,不由得轻慢地笑一声。
对面的经理以为自己说错了,急忙说道:“宋总,需要再改吗?”
“不了,点子很好,你们先准备方案,回去后交给徐助理。”宋霁礼说完将电话挂断。
陈橙又往门边靠了靠。
“你是有坐门缝的癖好?”宋霁礼嗤笑问。
陈橙停下动作。
拍在真皮凳上的闷声响起。
啪——啪——
轻轻两下。
宋霁礼:“坐这。”
陈橙转头,位置就在他身边,坐过去的话肯定会有肢体接触。
她不动。
宋霁礼戏弄说道:“怕了?”
陈橙摇头。
她不怕他,只是不太习惯和人长时间独处于一个空间。
宋霁礼不再追问,身上还湿,万一将寒气传给她,小身板扛不住,感冒了怎么办。
他可不想刚找回人,又要照顾病号。
他挪开视线,靠回凳子,继续闭目养神。
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陈橙慢慢地挪过来,坐到了他方才随手一拍的地方。
先是挪上半身,重心不稳,晃动几下,在她歪倒前,宋霁礼抓住她的胳膊,不费力地托举,将人直接带到身边的位置。
陈橙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小胳膊,男人的力量感十足,肌肉紧绷绷的,肌肤相触那瞬间,她的掌心像火烧一样,窜到心窝。
“叫过来就过来?这么听话?”宋霁礼戏谑问。
陈橙脸爆红,甩开他的手,逃回原位前不忘瞪他一眼。
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宋霁礼的玩心倒被激起来。
总想逗她玩,喜欢她露出许多小表情,而不是一味的低头掩饰情绪。
车子抵达酒店大门,陈橙不等司机亲自开门,拉门下车,快步往里走。
宋霁礼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含笑说:“走慢点,不追你。”
陈橙不得不等他,因为不知道房号。
宋霁礼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浪荡二世祖,住的是当地最好的酒店,若不是谈生意需要,他可能会住到郊外别墅。
几乎没离开过家人管控的陈橙,住酒店的经历少之又少。
站在奢靡装修风格的大厅,她双手捏了捏,惴惴不安。
宋霁礼进门,服务员笑盈盈地迎上去,将手里干净的毛巾递上,贴心问道:“宋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宋霁礼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把头发,放到服务员手里,阔步走向陈橙。
“要一壶热姜汤。”
以为是他要喝,他又说:“姜少放点,给她喝的,要甜口。”
服务员笑着说好的。
陈橙跟在宋霁礼身后去到顶层的套房,出电梯,小跑上前拉住他袖子,对他比划:
谢谢。
宋霁礼低头看她脚,捏住她胳膊,架着往前:“磨到脚了?”
陈橙迟钝点头。
宋霁礼直接将她打抱起来:“怎么不早说?”
明明是责怪的口吻,却听出一丝宠溺。
陈橙无声地惊呼一声,缩着肩膀。
宋霁礼长腿一顶,进到屋内,把她放在沙发上,转身去翻找药箱。
陈橙还未反应过来,他蹲在她面前,将她鞋子脱下,也不嫌脏,直接放到他膝盖上,褪去袜子,用碘伏消毒。
踩在他大腿上,如此冒犯的行为,腿肚子不禁发软。
宋霁礼处理好伤口,利落地收拾好,处理简单的外伤十分熟练,似乎做过许多次。
“坐会儿,我去收拾。”宋霁礼起身进卧室。
房门门合上的那刻,陈橙才意识过来今晚都要和宋霁礼独处一屋。
为了不漏怯,她缩在沙发一角,望着落地窗外繁华的夜景。
宋霁礼洗完澡出来,陈橙还是维持原来的坐姿不动。
房门铃声响起,陈橙的行李送到,宋霁礼提到屋子中央,问她:“洗澡?还是再坐会儿?”
陈橙唰站起身,指向浴室。
“去吧。”宋霁礼看得出她很紧张,向和浴室相反方向的吧台走去。
陈橙推着行李小跑进屋,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洗好。
其实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宋霁礼,还是在酒店这样暧昧不明的地方。
她出到卧室外,紧紧靠着墙站。
宋霁礼穿着一件浴袍,松垮地套身上,领口敞开到人鱼线,露出八块腹肌,不是充血状态,薄薄的一层肌肉,没有过分的壮硕,美感占据更多。
他正在调酒,动作行云流水,冰块撞击的清脆声响听在耳里格外愉悦。
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到吧台点杯鸡尾酒结束忙碌的一天。
很快,一杯淡绿色的mojito调好,他用小片薄荷叶装饰好,抬头看向她,笑问:“试试?”
陈橙没喝过酒,感到新奇,走到他对面的高脚凳,踮了几次脚也没坐上去。
宋霁礼绕过吧台,走到她身后,将凳子轻松摁下去,扶着她坐上来。
他靠得太近,胸膛几乎要贴到她后背,嗅到了和她身上同款香的沐浴露,耳朵一点一点热起来。
手放开,凳子往上托起她,脚悬空着,只能老实地坐好。
一本空白的画本和彩笔出现在陈橙的视线内,随后是宋霁礼。
“聊会儿天?”宋霁礼没有坐到吧台里,而是拉过旁边的高脚凳,坐下。
比起她,游刃有余许多,长腿可以踩在地上。
陈橙在落地窗看到此刻两人的坐姿。
她局促地缩在凳子上,而他就像酒吧唱抒情乐的主唱那般坐在高脚凳上,懒洋洋地撑着吧台,十分松弛。
他们的睡衣风格也是天差地别。
她穿着长袖长裤的纯棉睡衣,他身上是柔软的绸缎睡袍。
很难想象两个不搭边的风格此刻坐在一起,相距不到半米。
陈橙接过画本,写下:「聊什么?」
宋霁礼食指点了点大理石桌面,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一件一件来,不着急,我们有一整个夜晚。”
陈橙:「我要是不愿意呢?」
她放下笔准备跳下凳子,宋霁礼眼疾手快抓住凳子一角,把她转到面前:“我可是淋了一晚的雨,赏个脸,嗯?”
话都说到这了,今晚的事陈橙自认欠他一个人情,不情愿地拿起笔,写道:「你问吧。」
宋霁礼问:“我的号码记得吗?”
好奇怪的问题,陈橙摇头。
宋霁礼拿过她的笔,慢悠悠地写下号码:“背熟。”
陈橙扫过一眼,发现不难记,而且很顺口。
但他说背就背啊,她抿唇,摆出不大乐意的样子。
“下次不认路,借手机打我的号码。”宋霁礼合上笔,放回吧台。
说完他起身回卧室。
陈橙看着板子上的一串号码,陷入短暂迷茫。
不是要聊聊?都做好被他从头拷问到尾的准备,结果就叫她背他的号码,还是应急用的。
吧台一道昏暗的灯直直打在mojito上,照射出淡淡的水光,气泡窜到水面,爆炸开来,能嗅到空气中微甜的酒味。
好奇心使然,陈橙捧起,浅尝一口,味蕾被冲击到,瞬间清醒。
可能是加了鲜柠的原因,酒味不是很重,清冽的香味诱使她又喝了一口。
不知不觉喝掉了一半,并非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只觉得有点热。
宋霁礼靠在卧室门沿,抱手看着女孩小口小口喝完他调的酒,就像豚鼠进食那样,滑稽又可爱。
“睡觉了。”宋霁礼打断她,不知道她酒量如何,不敢放任她再喝下去。
陈橙吓了一跳,差点打翻酒杯。
听屋里传来的声音,目测宋霁礼已经躺下了。
陈橙傻眼,今晚真的要睡一个屋吗?
做了十多分钟的心理建设,陈橙洗漱好之后,小步走到床边。
宋霁礼靠着床头,用平板看资料,她走过来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接着继续忙。
十分自然的表现,好似他们已经生活在一起已久。
“不习惯?”他问,“要不你睡屋里,我去外面。”
陈橙快步走到空出的另一边床,摇了好几次手。
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连上充电器,接近充满的状态。
“不需要勉强。”宋霁礼放下平板,提到别的事,“你母亲给你打电话关机,她打给了我。”
陈橙紧张,拿过手机输入:「她说了什么?」
“知道你来藏都不小心走失的事。”
“她目前身体情况不太乐观。”
陈橙半跪在床上,露出一副天塌的表情,不敢想象母亲该有多生气。
“我说是我没看好你。”宋霁礼原先是想逗她,不忍心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这对她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很怕自己出格的行为招来陈傲霜的不满。
他说:“下次她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的错。”
陈橙哪敢再麻烦宋霁礼,摇了摇头。
“别想太多,休息吧。”宋霁礼掀开被子,走出卧室。
陈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睡乱的半边床。
他住得好好的,她来了之后不仅占了他的位置,还把他赶去客厅睡,添麻烦还不讲理,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她找到客厅,在宋霁礼的注视下,将手机递出去,备忘录上有打好的一段话。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你回屋睡吧,我可以睡客厅。」
宋霁礼读完,掀开眼皮,打量眼前小心翼翼的少女,她不安地等待他的‘宣判’,讨好的意味过于明显。
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在听到陈傲霜知道她来藏都不小心走丢后,脸色一秒变苍白。
她很清楚自己在沈家的地位。
寄人篱下,为了不惹麻烦,顺着所有人的意,不忤逆也不做出格的事,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在习惯性地讨好别人。
“让你睡客厅我可不忍心。”宋霁礼促狭地笑了声。
陈橙正要推辞。
他起身,勾过她的脖子,朝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