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姐姐,抱抱。”
“不抱,咱们二郎已经是大孩子了,要自己走哦。”
三岁多的小娃娃被拒绝了也不哭闹,姐姐不抱,他就捏着小拳头,鼓着圆圆的脸颊,迈着小短腿,一步步跟在姐姐的屁股后面走,虽然慢,但每一步都走得稳当,从正院到二门处,竟然一下都没摔。
渔娘冲爹娘笑:“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他都三四岁了,哪里需要人抱进抱出的,像什么样子。”
“他不喜欢走路就不走嘛,何必要逼着他,三四岁又不大。”梅长湖心疼儿子,等不及了儿子过来,一把抱起儿子。
“你看儿子胖成什么样了,他还不爱走路,如何使得,就该听渔娘的,让他多动动。”
林氏悄悄捏了梅长湖胳膊一把,疼的梅长湖龇牙咧嘴的。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呢,不孝女还在一旁看热闹,梅长湖到底要脸,不好痛叫出声来,赶紧催促道:“日头不早了,赶紧出发吧,一会儿各家都到了,咱们可不能落到最后。”
今儿正是去罗县令家赴宴的日子。
林氏看了眼日头,又看了看一家四口身上的穿戴,都没出错儿,这才扶着丫头的手上马车。
“走吧。”
管门房的梅大拆了门槛,今儿负责赶车的梅五叔轻挥鞭子,精心养着的高头大马矜持地迈着长腿出门。
今儿天气好,日头高照,惠风和畅,宽大的车厢顶檐压着一圈庄重的黑漆,顶檐下头右侧的车壁上,铁笔银钩刻着一个梅字,黑底朱绘,在阳光下十分显眼。
高头大马拉着大车走前头,大车后头还跟着两架质朴低调的马车,上头坐着跟去伺候的下人,三辆马车排成一行走在路上,刚转弯进县衙所在的主街,罗家的管家远远就看到了。
罗管家小声提点刚从乡下的侄子:“瞧见没,那是梅家的马车。梅家是淮安来的,走水运发家,加上他家又姓梅,遇水则发,梅家祖上留下的规矩,家里崇水德,梅家的马车的顶檐儿、窗棂、车辕上这些地方,都喜欢饰以黑漆,家徽上偶尔几笔朱绘。”
“叔,淮安那可是好地界儿,梅家怎么来咱们这儿了?”
罗管家微微一笑:“只能说,世事无常啊。”
梅家的马车还未停稳,罗管家忙迎上去:“梅掌柜到了,快里边请。”
梅长湖下马车,迈步进门,轻拍了下衣襟笑道:“贺兄比我先出门,可是到了?”
“贺掌柜带着贺二公子刚到一会儿,王苍并其他两位秀才公也到了,正在里头说话。”
“哦,可是在谈论学问?”
“哈哈哈,咱们县令昨儿就说了,四位秀才考完不久,该让他们松快几日,今儿就不谈学问了,只赏花喝酒。”
“罗县令真是体贴这些小子啊。”
梅长湖说话中气十足,罗家前院正厅里的客人,远远就听到他的声音了。
贺宁远放下茶杯,贺文嘉、王苍都站起身迎接,另外两位秀才也跟着站起了身。
“梅叔,快来坐。”贺文嘉让出座位。
梅长湖进门口拍拍贺文嘉的肩膀,又笑着拱手道:“来迟了来迟了,贺兄,诸位秀才公别见怪。”
贺宁远也站起身,笑道:“早上还是你先催我出门,怎得到的比我还晚?”
“还不是二郎那个小子,走路慢慢腾腾,等他从屋里走出来,一盏茶的工夫就过去了。”
“哦,二郎今儿肯走路?”
“渔娘硬要他走,不走就不带他出门,也是被逼的。”
贺宁远和梅长湖坐下,四位秀才这才跟着坐下,贺文嘉说:“梅叔,我听婶婶说过几日要带羡林弟弟去清江村住几日,正好秋日天气好,让二郎去乡下跑跑也使得。”
说要去乡下住几日的是渔娘,在外面不好提姑娘家的名字,贺文嘉就只说婶娘。
王苍如何听不明白,笑问道:“婶娘可是想去南山上的白云观上香?”
梅长湖点点头:“你们婶娘身子骨不好,趁着冬日前日头好,去白云观给三清老爷上炷香,冬日就不去了。”
贺宁远问:“日子可定了?日子定下了你且使唤人来家里说一声,我和你嫂子也要去白云观还愿。”
梅长湖笑着看了眼贺文嘉:“给文嘉还愿吧。”
贺宁远含笑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呢,又进来几位,有城北的开私塾的何秀才,有城西开书铺的秦掌柜,另有三四个在南溪县有些文名的童生等,这些人一到,屋里就热闹起来了。
一群人厮见完,罗县令、县学的王教谕,王苍和贺文嘉的先生孙浔三人到了,现场气氛更加热闹起来。
“孙先生呐,您的高徒这次院试可让咱们开眼界了,老夫在南溪县教了大半辈子的书,这还是头回见到小三元呐。”
孙浔笑道:“何兄客气,您以前也是教出过秀才的,王苍这次有幸得中小三元,除了他读书认真,主要是运气使然。”
何秀才大笑一声:“王苍是咱们南溪县远近闻名的才子,若不是他稳重,压后两年才去院试,我看他两年就中了,孙兄,你就别谦虚了。”
王苍忙忙起身拱手道:“何秀先生夸的小子脸红,小子不敢当。”
早两年?早两年这份政绩哪里能落在罗县令身上?
罗县令请众位落座,一边道:“本官看压两年好,学问之事不可急躁,稳扎稳打才长远。”
“县尊大人说得很是。”
前院男人们说得热闹,后院的气氛也不差分毫。
县令夫人刘氏坐在右边上首,左边坐着王教谕的夫人朱氏。下首分散坐着王苍的母亲赵氏、贺宁远的夫人阮氏、梅长湖的夫人林氏、县令夫人的娘家大嫂张氏,以及其他几位秀才的家眷等。
“赵夫人,这次你家大郎得中小三元可不得了,我家大人念叨了好几回,说不出十年,你们王家又要多一位翰林了。”
赵氏嘴角带笑,为表尊重,身子微微向县令夫人上首侧了下,笑道:“王苍才中秀才,哪里当得起夫人夸奖,夫人过誉了。”
林氏向着王苍说话:“赵夫人可别谦虚,你家的大郎是文曲星转世,以后呀,金榜题名,入翰林,入阁拜相都指日可待。”
“哈哈哈,林夫人说的是。”
旁人忙附和。
“阮夫人,别说赵夫人家的大郎了,你家二郎也不差,才十四就中了秀才,还是廪生,这也是难得读书根苗。”
阮氏笑道:“我家文嘉不比王苍,我家文嘉有今日,全靠他爹拿棍子训出来的。不瞒诸位,他中秀才前呐,我日日担心,生怕这根苗还没长起来,就被他爹一棍子抽断了。”
夫人们又大笑起来。
站在母亲身后的渔娘悄悄垂下眼,嘴角微翘,贺文嘉为着读书真挨了不少揍。
梅羡林小朋友靠着母亲站累了,转身扯姐姐裙子,渔娘身上的天青色缠枝绣花裙,出门前被烫得整整齐齐,这小子一抓就皱巴了。
“姐姐,出去。”
“你想不想吃淼娘做的点心?你乖乖的别闹,下晌姐姐带你去周家玩儿。”渔娘压低声音哄道。
“淼姐姐今儿做香妃酥吗?”
“不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
渔娘的闺中好友周淼。
周家也是外来户,在东街上来了一家饭庄,主卖鱼,生意十分红火。周淼没有继承父兄的手艺,她最爱做点心,点心之中,香妃酥做得特别好,梅羡林小朋友最喜欢吃。
孩子都坐不住了,渔娘刚哄好弟弟,别家孩子可不好哄。梅家姐弟对面,一个三岁小丫头嗷的一声大哭,屋里其他三四个小娘子小郎君瘪着嘴也闹了起来,作出今儿非得大哭一场的架势。
“哎哟,差点把咱们小娘子小郎君怠慢了,快别哭了,出去转转,外头的花可好瞧呢。”
县令夫人发话了,渔娘等几个半大姑娘们也不在屋里立着装乖巧了,带着弟弟妹妹去院子散散。
小姑娘们走了,屋里夫人们的话题从孩子读书转到嫁娶上来,上月何秀才家的老来女才出嫁,都夸何家的小女儿嫁得好。
王教谕的夫人朱氏开口道:“赵夫人,你家王苍今年也十七了吧,可有在相看了?”
赵氏笑语:“不着急,我们这等读书人家读书重要,等他学业有成后再说亲也不迟。”
县令夫人的大嫂张氏试探着问:“十七也不小了,先定下,几年后再成亲也使得。”
“夫人有所不知,这是我夫君还在时就留下的话,定要大郎考中进士后再说亲,我也……唉,人都去了,就听他的吧。”
赵氏都这般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提,话头回到赏花上,王教谕的夫人夸县令夫人种的菊花好瞧,也只有县令夫人这样蕙质兰心之人,才有耐心养出这般好看的花来。
县令夫人刘氏接住朱氏的话头,说起当年罗县令中进士后去座师张阁老家赴宴,张阁老家的花园里种的菊花才叫好看,黄的、白的、粉的各色颜色都有,唯有一盆墨菊最好看独特。
几位秀才家的娘子都惊了,还说在南溪县从未见过墨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开眼界。
“要说还是夫人有见识。”
县令夫人笑道:“这算什么见识,各地风物不同,咱们南溪县也有外面没有的好东西。”
“夫人说的是。”
梅家、贺家、王家的三位出身世家的夫人,都微笑着端起茶抿了一口,又放下,都不曾搭话。
王教谕的夫人朱氏坐在上首看得清楚,她不经意地打量起来,在场的娘子夫人们,论穿戴讲究,搭配得当,首饰雅致,还要数梅家、贺家、王家三位。
听说这三家都是世家出身,用过见过的好东西肯定不少吧。
朱氏又笑瞥了眼坐在右下首的张氏,张氏头上插着三对金簪,腕子上两对金镯子。她估摸着,有张氏这样的亲娘,就算有罗县令牵线,县令夫人的侄女也嫁不到王家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