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给罗县递拜帖的郑家人是郑家的二管家,东拉西扯两盏茶的功夫,郑二管家才说出来意。
“罗县令是知道的,北方各边卫百姓不少,那些地方贫瘠,养些牛羊还使得,也能勉强种些粗粮,一年到头要想吃点细粮,那可难着呢。”
“我们郑家原是临江府人,家里做些小生意活命。如今郑家跟原来时又不同了,上面主子吩咐,不能与民争利,要多做些与民有益的事,方可对得起当今的看重。”
郑二管家对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这才笑着对罗县令道:“今年南方各地都丰收了,我们家想在各地采买些粮食,送到肃州卫、凉州卫、宁夏卫等地,还请罗县令多多帮扶。”
罗县令忙道:“丰年农家丰足,本有卖粮的想法,郑二管家既能解决南溪县百姓卖粮之困,又能解决边卫买粮之需,这样的好事,本官……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本官自然竭力相帮。”
说完漂亮话,罗县令试探着问:“只是,这价钱……”
“大米分上中下三等,还分南北,平年里,南边米价一斗四五十文钱,叙州府水汽丰沛好种粮,又地处西南,自然是按照南方价算,今年算是大丰年,收稻谷的价嘛,中等稻谷二十文一斗的价钱,定然不负百姓们辛劳一年。罗县令觉得如何?”
郑二管家绕了好大一圈报出二十文的价钱,罗县令听后心里只觉一股怒火起。
罗县令忍了又忍,端着一杯茶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这才缓缓道:“换作往年,二十文的价钱,别说买一斗稻谷,怕是半斗都买不着。就算今年是丰年,就说咱们县里的粮铺吧,今年收新稻的价钱,最少也是三十文一斗。”
“哦,这是贴着钱做买卖?”郑二管家一拍脑袋,故作惊讶:“怪我没想明白,本地粮铺做的是坐地生意,没有运货雇小厮货船镖局等花费,三十文收稻谷,磨出来,以五十文的价卖白米,也算得过账来。”
郑二管家吐起苦水来:“大管家叫我等去各地收粮往边卫送,我们这些管事都觉得不妥,辛苦南北跑一趟,忙活一两月,一个子儿没赚着,倒是沿途托出许多人情去,何苦来哉。我们大管家说呀,咱们郑家跟别家不一样,做的就是为国为民的买卖,赚不赚钱倒是其次。”
罗县令到底是个底层起来的寒门子弟,终是听不过去这等不要脸之言,忍不下去了,语气微冷:“听二管家这般说,南溪县的稻米运到边卫去卖,也是二十文一斗的价钱?”
二管家笑容微收,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不轻不重道:“我等只是听命办事,至于怎么卖,自然是上头有人做主。左不过,不会叫罗县令难做就是了。”
什么叫不叫他难做?
前言不搭后语!
打着郑家的旗号,一个外八路的奴才就敢在他这个县令面前威胁他不成?
罗县令端茶送客:“南溪县没那些规矩,郑二管家平常做生意,想收粮食去县里收便是。若是遇到什么拦路劫匪,只要在南溪县境内,本官自然会为你做主,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二管家也冷了脸,起身时候撂下一句:“罗县令科考二十余年才得了个官位,想必十分不容易吧。”
罗县令气得站起来,站得顶天立地:“读书虽难,但为官更不易。皇上扶持我等寒门子弟,我寒门子弟自然会以诚报之。”
罗县令只是个不起眼的末流县令,但他是寒门,皇上支持寒门,寒门就是比郑家这个二流世家硬气。
郑二管家冷了脸:“好好好,小的祝罗县令以后平步青云,官场得意。”
郑二管家甩袖子走人。
罗县令回身,右手撑着桌子竟然有些脱力。
“老爷,您……”
罗县令打断管家,立刻道:“你去叫县丞来,就说本官有要事找他。”
“哎,小的这就去。”
罗管家去找县丞时,南溪县码头云来客栈的小厮跑来梅家和贺家,小厮送来掌柜的话,只说县里来了一户姓郑的,听口音是外地人,排场大得很,郑家的管事打听南溪县收粮之事,掌柜问了价,中等稻谷只肯给二十文钱一斗。
小厮送完话就走了,梅长湖和贺宁远两人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担忧。
郑家,外地人,那么多姓郑的,是哪户郑家?
梅长湖心里有所感:“贺兄,你说会不会是顶上的那户郑家?”
贺宁远明白梅长湖所想,他也不知:“临江府郑家原来做的是丝绸瓷器生意,粮食生意倒是没听说过。”
粮食生意在本地州府做一做就罢了,若是要往返南北做粮食生意,走陆路要打点各州府路官及山匪,走水路要打点各地码头水匪等,走一趟生意要带上大量人手。
一句话,要做大粮商,顶头压得住场面的人、管事的手腕、护卫打手等,都少不了。
“也难说是不是那家,不过临江府郑家若是靠着家里出了个贵妃就想做大粮商的买卖,也说得过去,只是才插进来就欺行霸市,未免太霸道了些。”
“是不是临江府郑家,叫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若是呢?若来人是临江府郑家,人家就是想压价买粮,咱们还能如何?劝百姓别卖?”
不卖不可能,百姓还能着钱使呢。
“若真是临江府郑家,那就要看罗县令的态度了。”
梅长湖道:“罗县令大小是个官儿,他若是不肯帮郑家压价,郑家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二十文的价钱太少了些了!
梅长湖眼眸微沉:“贺兄别忘了,郑家可是出了个后妃的,郑贵妃还有个儿子,若真是闹大了,郑家人欺压百姓低价收粮,这是要做什么?”
焉知朝堂上的大人们,不会以皇子母族与民争利弹劾郑家?
若是心狠,把皇子与屯粮联系起来,天子一怒,郑家还不知落得何等下场。
“可……别说南溪县了,就说叙州府也只是个西南边陲的州府,和京城距离太远,一时之间,跑一趟来回,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贺宁远叹气。
梅长湖叹气:“只能先看看再说了。”
大晋朝建立后没了战乱,接连两任县令都是有良心的官员,南溪县的百姓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这个不错,也只是跟其他过得更苦的百姓相比。
就说清溪村的百姓吧,好不容易碰到个丰收年,村里家家户户都指着卖粮的这点钱做点事,粮食还没收进粮仓卖粮的钱就被安排出去了。若是叫他们知道今年粮价贱成这样,只怕要哭晕过去。
罗县令和县丞商量完粮价之事后,县丞即刻叫捕头去县里周边各村通知里正,今年新粮的价大概在三十文到三十五文,其他县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叫他们别被人骗了去。
待县丞走后,罗县令叫人把梅家、贺家、孙家三家的当家人请来。
来了南溪县大半年了,罗县令心里也知道,在南溪县这个小地方,真有门路的只有梅家、贺家、孙家、王家四家。
王家人在白水村,当家人又是个女人,天快黑了不便去请,只好请梅家、贺家、孙家人来。
孙浔并不知道罗县令请他所为何事,路上梅长湖把郑家压价买粮之事说了后,孙浔只问:“可是临江府郑家?”
梅长湖和贺宁远不知,罗县令给了肯定的回答:“正是临江府郑家。”
孙浔和梅长湖对视一眼,两人想到了从李道长那儿听来的消息,难道是大皇子不妥,二皇子的母家,郑家人觉得自家有希望了,这就张狂起来了?
只看郑家给的价,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家,突然以势压人,定然有什么不得了倚仗。
罗县令并不知道京城的事,他凭借当官的直觉做出反应:“郑家毕竟是出了后妃的,还有个皇子,不可轻易得罪,三位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孙浔道:“大人既然已经派人去各村了,咱们可先看看郑家那位管家的反应再说。另外,为了稳妥起见,大人明日可派人给叙州府知府田大人通个气。”
“这田大人是什么来路?”
新任知府田国柱半个月前才上任,罗县令上月去叙州府拜会了田知府一回,只知道田知府也是寒门子弟出身,从京城来,其他一无所知。此时听孙浔毫不犹豫地说出田知府,罗县令立刻意识到孙浔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
孙浔笑了笑道:“田知府出身寒门不假,但田知府也是当朝首辅姚炳最喜爱的弟子之一,今年因为奉皇命清理山东田亩得罪了人,这才从京城下放至叙州府任知府。”
奉皇命,首辅的弟子,就这两个词就能让罗县令知道,田知府背后有人,背后之人还是郑家得罪不起的人,罗县令顿时又惊又喜。
皇上扶持寒门,罗县令这样平庸的寒门子弟是大多数,顶不上什么事儿,田知府这样有背景有手段的寒门之人,才是前途无量之人。
孙浔怕罗县令太过担忧,又道:“田知府官声不错,是个有为之人,定不会为了独善其身就不顾治下百姓。”
罗县令心里彻底稳了:“不用等明日,本官立刻写信,坐船连夜走水路送去叙州府。”
他罗叔岩得罪不起郑家人,郑家人如今也得罪不起当朝首辅的弟子,看看郑家会不会为了捞这点银子舍出命去。
想到郑二管家的嘴脸,罗县令是真的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