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皇宫,临华殿。
恢复意识之时,林黛玉正被人七手八脚地脱衣裳,动作之粗鲁,仿佛屠夫摆弄砧板上的鱼肉。
一时间林黛玉是懵的,反应过来正发生何等匪夷所思之事,欲要挣扎,忽想到对方人多,自己人小力薄,挣扎只怕无用,只好强忍羞恼,拢紧衣裳,高声斥道:“放肆!我乃贤德妃的表妹,奉外祖母之命前来望侯贤德妃娘娘,尔等竟敢如此欺侮于我,不怕娘娘震怒吗!”
“姑娘……”
一人笑吟吟凑近,摸上林黛玉的脸,言语中略带些轻佻。是贾元春身边的回事太监。贾元春便是荣国府贾府的长女,黛玉的大表姐,当今圣上的贤德妃。
林黛玉虽自小没了娘,却是在富贵窝里,老婆丫鬟服侍着长到现在。虽是寄人篱下,那些嘴碎的小人最多在背后嚼嚼舌根子,从没敢当面给她难堪的,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她嫌恶地皱眉,一把将那脏手拍掉。
太监变了脸色,眉眼有些扭曲,嘴角却噙着笑,“好叫姑娘知道,正是你的亲表姐——贤德妃娘娘打发我等为你沐浴梳洗,太上皇喜洁,可闻不得异味。”
她进宫为的是望侯表姐,跟太上皇有何干系。
“太上皇……?”
黛玉讶异懵懂的神色渐渐演变为悚惧,那太监似乎擅从旁人的苦难中汲取力量,笑容更盛,阴恻恻的,毒蛇一般:“感情姑娘还不知道呢。姑娘好大的造化,得了太上皇的青眼,以后可直上云霄矣。娘娘召你入宫,便是为这个,娘娘这般为你打算,你也该投桃报李才是。”
“怕什么,太上皇是个极会疼人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勾了嘴角,太上皇极会疼人不错,却不是疼爱的疼,而是疼痛的疼。
宫中谁不知太上皇不仅好美色,更痴迷访道求仙、烧丹炼汞。前年得了一个秘方,说是用十五岁以下女儿极度惊恐时所流之眼泪,再取其心头血,配以朱砂、雄黄、铅、汞等物,按一定比例投入炼丹炉,锻烧七七四十九天,炼出的丹药可延年益寿,功夫到了还有起死回生之效。
为此,太上皇在宫里蓄养了一批妙龄女孩儿,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十二三岁。每次取心头血虽都有太医即刻诊治,然女孩儿们平日多受折磨,心里不平静,不免身体多羸弱,常有经受不住撒手人寰的。便是身强体壮的,熬个一年半载,亦不免日渐凋零,终至香消玉殒。
“太上皇他老人家啊,尤其喜欢你这样十三四岁生的花朵儿般的姑娘,只要把太上皇服侍好,以后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为你摘下来。我劝姑娘听话些,好多着呢。”
怪道呢,先她还疑惑,放着亲妹妹不用,为何让自己一个表妹来。
原来是没安好心……
怪道呢,自己只在贤德妃宫里吃了一碗茶,便不省人事。
一阵天旋地转,黛玉感到自己的生命力瞬间似被抽空,身体如槁木一般,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便是心如死灰的感觉么?
原来人绝望之际是浑身没有力气的……
聪慧如她岂会不明白,自己这是被卖了。
外祖母,舅舅,姊妹……
所谓的至亲,所谓的爱如眼珠子,所谓的一刻都离不得,都不如权势富贵。
笑话!
她以为的血肉至亲,把她卖了,卖给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连哄带骗,死也不让她当个明白鬼!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林黛玉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笑,但就是笑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想止都止不住。可能是身体自发的意识,而非她灵魂的意愿。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然分离,她是她,身体是身体,她控制不了身体,身体也控制不了她。
旁边有人絮絮叨叨的说什么,无非是服侍贵人的禁忌或讨好的技巧,可能还夹杂着大棒和甜枣,林黛玉一概没听。由着众人为她净了身,穿了衣,顺从地往前走,至一雕龙描凤的殿柱旁,乘人不备,一头撞了上去。
爹,娘,女儿来陪你们了!
再醒来,入目是明黄床帐,一胡须花白的老者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孩子,你醒了……”老者开口,尾音带着颤,眼中含着泪。
太上皇!
罪魁祸首!
惊惧交加,黛玉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这……”老者脸上慈爱的笑尚未收起,随即便被震惊、后怕取代,一叠声的叫太医。十几个太医马不停蹄跑进来,先要跪下行礼,为首的是医术首屈一指的太医院院使宋玉安。他膝盖尚未着地,便被老者提到床边,手忙脚乱地开始诊治。
一溜十几个太医挨个诊过,个个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老者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最好的御医都在这了,却束手无策,可如何是好?
他不是太上皇。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
他是太上皇,但一个月前他还是林海,林黛玉的亲生父亲。他出身世家,自幼酷爱读书,高中探花后常年携家眷在外做官,夫人病逝后担心女儿无人教养,便将女儿送到京中的外祖家,依傍外祖母教养。三年后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他写信让贾府送黛玉回扬州,妥善处理好林家家产及后女儿将来之事,便撒手人寰。
本以为将赴黄泉,谁料魂魄竟飘飘荡荡跟随女儿去了贾府,看了女儿的生活,才懊恼自己所托非人。林家历代所积家资达二百余万,悉数被贾家私吞,仅给黛玉一些书籍古董,连他声明给黛玉做嫁妆的部分都被挪用挥霍。
可怜女儿还被人嚼舌根,说她打秋风,什么一衣一食,一草一纸,皆是贾府供应。
当真欺人太甚!
一个月前,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吸进皇宫,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他不甘心尚未为女儿讨回公道,正懊恼间,睁开眼竟变成了太上皇。
附身也罢,夺舍也罢,怪力乱神也罢,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不许旁人欺负女儿一分。
一个月来,他最惦念的便是女儿,无奈这具身体羸弱难支,又被丹药伤了根本。原主便是死于丹药中毒,自他醒来,每日头昏眼花,宫廷局势复杂,一时抽不出心力。况且女儿常年居住于高门内院,轻易也出不得门,见不得面。
灵参妙药将养一月有余,方略好些。恰逢贾府举家去清虚观打醮,女眷也都出了门,机会难逢,他微服出宫,“巧遇”寻访茂林修竹的黛玉,两人手谈了一局。
因时机未到,尚且不敢贸然相认。原想徐徐谋算,巧立名目将黛玉收为义女再接进宫教养,不知是哪个自以为是的走漏风声,当他犯了原主贪色慕艳的毛病,自作主张讨好,才累得黛玉受这般折磨,让他查到定不轻饶!
生气归生气,林海心知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医治好黛玉。
暂将其他思绪放下,他看向一众御医。
“丫头到底如何,你们谁出来说说?”
御医们一齐缩了脖子,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回,都不敢上前,都想往后缩,林海心急如焚,锐利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宋玉安身上。
“你说!”
被点名道姓,宋玉安想当鹌鹑都当不成,只好上前一步,深施一礼:“回太上皇陛下,这位姑娘脉象虚浮,气血亏虚,想是自小便有不足之症,当以滋补之药徐徐将养,稳定心神。”
说到这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拱着的手微微颤抖。
林海:“如此说来……并无大碍?”
宋玉安身子躬得更低,手颤得更厉害:“陛下明鉴!”
“你先也是这么说,为何丫头刚醒便又晕倒?”
“回禀陛下,许是……”宋玉安斟酌着用词,太上皇喜怒不定,常常此刻还言笑晏晏,转瞬之间便化为雷霆震怒,被迁怒者往往血溅当场。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姑娘虽不知是何来路,此刻却甚得太上皇之心。太上皇具体对这姑娘做了什么他不知道,想来也不过是那些折磨女孩的手段。
这姑娘的病倒不难看,明显是惊吓过度,但是这话能说吗?
服侍贵人可不比街头走方,稍有不慎,便恐有杀身之祸。
“许是这位姑娘从未如此近距离得瞻天颜,陛下龙姿威武,有雷霆之势,姑娘骤见,心中激荡,一时……一时难以平抑……便……”
“如此说来……”林海眸子微沉,“是朕吓的?”
宋玉安忙跪下叩头:“臣不敢,臣有罪,臣……”
毋庸置疑的事实眼前,如当头一棒,打得林海晕头转向,满心懊恼和挫败。良久,他方摆摆手,沉声道:“起来吧。”女儿既无大碍便好,旁的都不重要。
宋玉安仿佛没听见一般,扔是扣头如捣蒜,林如海微微皱了皱眉,“怎么,等着朕扶你?你便是从此刻叩到还黑,把地叩出一个坑来,能把人叩醒么?还不速速为丫头开药调理!”
宋玉安如蒙大赦,连同一屋子的太医一溜烟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日夕阳西下、余辉似金时分黛玉便醒了,林海没敢出现,唯恐再吓到女儿。只命精挑细选的几个妥当宫女进去服侍,自己隔着纱窗偷觑,至夜半黛玉睡熟方恋恋地走了。
一连五日,传闻中好色暴虐、喜怒无常的太上皇虽未再出现,黛玉一颗心却始终悬着,未敢松懈半分。
[017号,如今功德值有多少了?]黛玉在脑海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