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征兵通告后的日子
山伢子的左手在绑带里挂着,一脸呆愣的看着自己老爹,眼里有无助和失望;
村官摇摇头,道:“这户我们刚才来过,张青柏,仁元二十一年九月生辰,过了新春岁旦,也挺多就是十三足岁,不可出征;”
张有诚,急着道:“大人。。。他今年十五了,我当年给报小了两岁。。。他可以。。。”
他还没有说完,村官怒道:“牛头村所有人员的岁庚,里正监所都有记录,你平时不纠正,怎的到了朝廷要征兵之时,才提出?”
那个年长的衙役,看了一眼山伢子,“你儿子年岁这块先不说,他身上有伤,你这做父亲的是怎么忍心的?”
看着众人鄙视的眼神,张有诚有点心虚,嘴巴里嘟嘟囔囔,眼睛又疼又辣,猛的想起,刚才刘桂花用什么东西喷了他,又用什么东西刺了他?用手指着刘桂花,惊恐的对着几位衙役说道:“这是妖女,她有妖法”;
村官五十开外,陈阿凤在这里闹事的时候,他也来过,看了满脸灰土的刘桂花一眼,再瞅了一眼山伢子老爹,心下非常失望:这个人做爹不够格就算了,现欺负人家一个丫头算什么本事?他老早就听别的村民说过,山伢子老爹和后娘经常欺负这个没了娘的孩子,这孩子现在一个叫刘桂花的年轻姑娘家,还说这个叫桂花的姑娘挺有本事,一个人养着三个孩子。。。
刘佳佳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山伢子老爹,道“不要装疯卖傻了,你这种小把戏没用,还是应该听从朝廷的通告,老老实实去应征”
又转过头对着村官,鞠了个躬,声音轻轻柔柔:“大人,山伢子,不,张青柏,过了岁旦只有十三岁,他爹胡说的,还有张青柏受伤了,他那天受伤的时候,您也在,前后没多久,伤口还经常渗血呢;”
村官两手负在身后,声音忿忿,“老夫,那当然知道了;张有诚就是想李代桃僵而已;真是岂有此理!”
张有诚却拉住那个年长的衙役手臂,哆嗦着嚷道:“这个真是妖女,上次郭赖皮也是被她施法,施的满身拉屎。。。”
两个衙役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边笑边骂:“你这个家伙,为了逃兵役,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是啊,施了个法术,就为了让人拉屎?”
两个衙役笑的快没形了,村官咳了一声,两人才忍住;刘佳佳也掩嘴轻笑,其实,他没说错,只是这种话说出来,真是没人信;
张有诚,红肿着一双眼,对山伢子怒斥道:“你个混帐玩意,你刚才不就在我边上嘛,你快和几位官差大人说说。。。”
山伢子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老爹 ,再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桂花,恨恨的道:“他胡说的;他就是想让我替他服兵役,在胡说的;”
张有诚,想伸出手揍山伢子,离的近的那个衙役一把拽住了他,喝道:“你想干嘛?就这点出息?”
刘佳佳对着那个村官道:“大人,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只有我和三个孩子,如果还有像张有诚这样的过来欺负我们,你可要替我们几个作主啊;”
村官捋着胡子道:“这是自然;”
山伢子老爹知道自己这次出征是跑不掉了,心下愤恨,对着村官和两个衙役道:“这个姑娘有问题,天天门也不出,活也不干,却能养活三个孩子,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我们村都传开了,说她是。。。”
“闭嘴”村官突然怒道:“无凭无据,休得胡言;”
衙役看到村官突然发怒,一时有点诧异;村官姓罗,是和哥哥跟着守寡的母亲嫁到附近的,母亲二嫁后又生了一子一女,虽然日子清苦,但继父对他和哥哥不错,却不想继父突发意外,这下母子四人的日子是苦不堪言,除了缺吃少喝,这村里的流言也是让人痛苦不堪,说他母亲克夫,为此婆家更不待见了,母亲一人养活四个孩子,早出晚归,自己的哥哥为了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早早的担起了生活的重担,看他天资聪颖,更是节衣缩食供他读书,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累的背都驼了,居然还有人说母亲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在他年少的意识里,能一已之力养活孩子的女子都应该得到尊重;所以,当他听了桂花的事后,还未见其面,就已赞赏不已!
没能为自己的母亲说一句公道话,一直是他的遗憾;少年还没有强大,娘亲却已离世,如今,他能言善辩,那个最想为她争上一争的人,却已不在身边;
一挥手,让两个衙役把张有诚拖了出来,厉声道:“做人当顶天立地,为父更是以身作则,你一不做人二不配父,真是不知羞耻;如今在一女子面前,直呼其名,毁其名誉,当真是可恶之极;老夫见惯尔等丑陋嘴脸,以你为例,以儆效尤”一甩袖子,冷冷道“拖走;”
两个衙役把山伢子老爹,两手反绑,压住前往府衙;这段时间,不肯出征的人一大把,毕竟,谁都不想离开家去战场杀敌;有装病的、有卖傻的、也有出银子让他人替征的,这次张有诚虚报儿子年龄想让未足岁的孩子出征,又在官差面前装疯卖傻,装疯不成又胡说八道的,惹毛了村官和衙役,把他当成典型,惩治一下,正一下民风!
看着,张有诚哀嚎着被押走,刘佳佳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山伢子,慢慢凑到他脑袋边上,轻声问:“糖条要吃不?”
山伢子,还没反应过来,春娃从门后探出来头,奶声奶气回道:“要”;
刚刚锁上院门,春妮二婶来了,不停的抹着眼泪,原来郭大民也在应征名单里,他老娘一听,一口气没上来,人直接走了;这年还没过呢,家就已经散了;
刘佳佳安慰着她,春妮二婶边哭边骂:“过了年再征不行吗?就不能让咱们好好过个年吗?”
朝廷年前发出征兵通告,肯定是因为战事吃紧,撑不住了;
现婚嫁葬殓一切从简,老人的白事,就是喊了村里几个年青人,抬着老人棺材,家人一路洒着纸钱,抬去埋了,就完事了;郭大民一家也没心事办这个了,所有人也没心情吃这个“豆腐饭”了;
还没从难过的情绪中出来,山伢子的后娘,披散着头发,跑到刘佳佳的院门前一边打滚一边哭骂;
骂山伢子不孝,会天打雷劈;又骂刘桂花多管闲事,不得好死;让她撒泼、看她表演,刘佳佳锁着院门,关着前屋的门,一家四人,在后院该喝喝、该吃吃,只是山伢子听着院门前的哭骂声,眼神里时而愤怒时而难过,看着追逐打闹的春妮和春娃,发着呆;
有路过的村民看见了,摇摇头,走开了;有些实在看不下去了,劝她几句,发现对方不听、不讲理,也就扔下不管了;她那比山伢子小了一岁带嫁过来的女儿,赶过来后,也加入了“骂架”,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却骂的很是难听,刘佳佳无奈摇头,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山伢子几次想冲过去,都被刘佳佳拉住,他回头看着比自己只大了三岁的桂花,发现她的眼里有着不符年龄的老成和世故,她的眼神让他莫名的放心和信任,也坐下来,看着远处的山峦,任前院骂声一片;
刘佳佳听着前面的咒骂声,心情特好,骂吧!骂到天黑,又能怎样?张有诚出征是板上钉钉子的事,没得跑了;等这个无良老爹一走,她们娘俩,又能得瑟几天?等着吧,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小,再过个二三年,她们这个家,便是由山伢子说了算;而她刘佳佳就是他的最硬靠山!
任凭母女俩在外骂的声撕力竭,屋里的人始终不曾露面,在别的村民看来,是刘桂花脾气好,但和刘桂花走的近的村民知道,那是刘桂花压根懒得搭理她们;比如过来看热闹的芦花母女,她俩就悄悄绕着山坡走了一圈,绕到了后院;这屋子的位置非常好,在一处高地上,后院下方是一块山地高于地面一米左右,加上篱笆墙本身的高度,想从后院进入对一般村民来说有点难,前头对着村路,屋子地基高于地面一公尺;当初为了拿下这块地基,春娃阿奶和阿爷用老宅的地基换的,郭大民的媳妇嫁进门后,一直觉得自己男人没有这个大哥受这老两口稀罕,对此有些意见和想法;加上春娃阿奶本就偏心家中老大也就是郭大昌,这个小儿媳对两个老人,只能做到客客气气而已;
芦花娘俩攀爬上后院的山石,找个落脚的地方,往篱笆墙里探头一看,一眼就看到,刘桂花躺在椅子上慢悠悠喝着茶,三个孩子手里拿着糕饼,或是在追逐或是在玩闹;
刘佳佳看到后院篱笆墙外面有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山伢子后娘和她女儿跑这里来吵骂了,待对方出声音了,才知道是芦花母女俩,她笑着站起,道:“我还以为是前面的那两条疯狗呢?没想到是彩云姐;”
芦花娘在篱笆墙外也笑着道:“我看她们骂的这么凶,你都不出来争一下,担心你家里出了什么事。。。看到你小日子过的这般舒坦,那我就放心了;”
“唉!没出事,我就是懒得理她们;”
“你没事,那我就回去了,你上次要的冬衣和被子做好了,过两天再给你送过来,免得你开院门,见了她俩,无端端的心烦;”
“芦花,下去的时候小心些。。。”
送走了芦花母女,刘佳佳听着外面动静,好像小一点了,骂了一下午了估计也是渴了饿了;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糕点,小零嘴也吃的差不多了,看来明天又要进城一趟了,现在城里的情况不知道怎样了,上次去的时候,米店和肉摊都没人了,明天去估计还要萧条;
翌日一早,在老地方张大爷的牛车过来了,刘佳佳打听过了,张大爷还是每天雷打不动的进城,只是从一天几趟,变成了一天一趟;张大爷家最近是喜忧参半,这次征兵,出征的是他的小儿子,本来说好年后才拜堂成亲的,女方主动要求在他出征前完成夫妻周公之礼,一开始张大爷的小儿子不肯,说万一回不来,耽误了人家姑娘 ,结果那个姑娘直接带着妆奁进了他的家门,张大爷老夫妻俩当然是肯的,于是,当天,喊了族里几个长辈,摆了几桌简单的酒水,就让这对有情有义的有情人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刘佳佳听了,还挺感动,真心希望,男子能得胜回朝、女子能岁月静好;
当然,也有不少姑娘家要求退婚的,两家本就没交情,知道对方要出征,心疼闺女的,就不肯嫁了;也担心女儿未进门就成了二嫁身,更担心这一出征若是好几年音讯全无,这女儿年纪轻轻守着活寡,日子可怎么过?
男方家通情达理的还好说,遇胡搅蛮缠的这婚就不好退,闹到村衙闹到县衙的也有,有些要求出征前必须完婚,给男方家留下一儿半女的也算是为男方家积阴德了;再说了,自家好好的儿子,是为了保家卫国、上阵杀敌去了,姑娘家这么做让人寒心;于是一条新的通告又下来了,若有男方家出征的,女方不许退婚,可提前完婚也可等男方解甲归田后再成亲;若男方阵前身亡,女方可自行选择去留,若留守婆家应享烈士军属抚恤待遇、也可改嫁他人任何人不得干涉!
于是一条通告下来,又是多少闹剧上演;几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几家是你打我揍鼻青脸肿;不过这些都和刘佳佳无关,她没有未婚夫,她只有退了亲的前任;不然,这两天,也是头上遮着红盖头,入洞房的“好时候”;
坐在张大爷的牛车上,还有两个同村的人,都是愁眉苦脸,一个是儿子要出征了明后天成亲,一个是女儿要嫁人了明后天成亲;一个娶了外村的,一个嫁了邻村的,两人聊起这事,眉头上皱的褶子都能打成蝴蝶结;一个担心儿子的安危,一个操心女儿的生计;在家的日子虽然清苦,孩子也没什么大出息,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形势时势如此,时代的火山灰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再多的苦难与悲痛,最终只是历史书上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