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室友
张奎安是那种黄粱有些难以忍受的人。
不是说他这人有什么大毛病,不,正相反,张奎安是个好人,而且是即便你之前完全不认识他,没和他说过哪怕一个字,只是看了他一眼,你也会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老好人。
他比陈楚华要大上一岁,也就是说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他的穿着和外貌也完全符合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所给人的刻板印象:略显稀疏的头发,一个沉甸甸的啤酒肚,宽厚的脸颊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英俊、帅气这些字眼完全与他无关,也可能从来就和他没什么关联。
中年男人的标准装束:一身强调实用性的穿着,黑绿相间的棉服——黄粱强烈怀疑他有几件同样款式,甚至同样颜色的外衣——一条黑色的西服长裤,一双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保暖羊绒皮鞋。拎着的公文包的拉锁永远都拉不到低。胳肢窝下夹着保温杯。
或许是生性如此,也可能是常年从事推销保险塑造而成,张奎安为人非常热情,用自来熟来形容他完全不过分,即便黄粱和他在年龄上差了十几岁,两人之前全无任何交集,张奎安还是一口一个黄哥叫着,让黄粱很是无语。
在保险公司楼下的一间快餐店中,黄粱和张奎安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在正式开始有关陈楚华的话题之前,黄粱和和聊了些无足轻重的家常。从谈话中他得知张奎安目前的从事的主要是公司团体的集体投保,个人业务他几乎不碰了。这让他略微松了口气,毕竟他的事务所中算上他在内就两个人,应该入不了张奎安的法眼。
“陈楚华啊”张奎安微微仰起头看向天花板,感慨道,“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了。”
“他离开福利院后,您和他就没
再联系过吗?”
“没有。”张奎安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我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过了。十年?至少也是十多年前了。他做的那些事情爆出来的时候,有段时间‘陈楚华’这三个字简直快把我逼疯了。那时候我刚结婚,正是吃力的时候,不知道什么风把一大群记者吹到了我身旁。”回想起曾经过往,张奎安只剩下连连苦笑。“话说你真的不是记者?”
“不是,我是一名私家侦探。”
“嗯”张奎安仔细打量着黄粱,缓缓的点头说道,“你没有他们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瞒你说,我之所以会进保险这行,还是因为那些记者的缘故,有段时间我根本不敢出门。”
“那是一件大事。”
“对,最要命的是京阳市距离这里太近了。”张奎安说,“那段时间我们都不好过。福利院那边尤其是。”
“说到福利院,您似乎经常回去帮忙啊。”
“那毕竟是我的家。”张奎安羞赧的笑了笑,“我不觉得在福利院长大有什么值得自卑的,当然,的确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经历。那地方就是我的家。歌词不也是说,常回家看看嘛。”
“院长女士对您的评价很高。”
“哈哈,我能想象到她说的内容。我是个好人,我知道,但没什么出息,我也知道。但是我很满足。”张奎安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一个谈不上漂亮的妻子,一个称不上优秀的儿子,一份还算稳定的收入,人生足矣。进入保险这一行业后,我看过太多天灾人祸了,也更加珍惜平凡的生活。抱歉,我好像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废话。”
“不,您说的话让我受益匪浅。”
“哈哈,你这话就有些虚伪了。你想知道有关陈楚华的事
情吧。虽然我和他做过两年多的室友,但是说心里话,我对他这个人谈不上了解。甚至在我看来,连一次交心的谈话都没有。”
“陈楚华似乎是一个安静的人。”黄粱说,“接触过他的人都说他性格有些孤僻,与其和人交流,他更喜欢看书。”
一个爱阅读的混蛋。黄粱不禁想到。
“没错,他的确是这样。”张奎安眼神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你去过那间福利院,应该知道那里环境很不错。虽然卧室小了点,但是花花草草的,真的很漂亮。至于书,只要你想读,那里有读不完的书。每年、甚至每个季度、每个月都有人向那里捐书,我也捐过几次。我想二十多年前那地方书可能没现在多,但是也足够了。”
“你和他每天住在一起,都没什么交流吗?”
“虽然是住在一起,但是我和他独处的时间并不多,你知道的,当时我们都十六七岁,正是去试着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而且说实话,我当时也是那种闷葫芦的性格,觉得其他人都是sb。”留意到黄粱抽动的嘴角,张奎安坦然的笑着说道,“你十六七的时候难道不是一个故作忧郁的人吗?”
“好吧好像也差不多。”黄粱试着去回想一下,立刻,自己窝在寝室的被窝中写诗的画面涌上心头,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那时候一门心事扑在了听歌上。”张奎安说,“你肯定知道那种随身听。我给同学买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早点——你肯定想象不出我拎着将近二十袋包子走进教室的画面——用赚来的前买了个二手的随身听。索性磁带我都是借别人的听。”
“你听歌,他看书,你们是一对互不打扰的好室友?”
“算是吧。”张奎
安耸肩说道,“他比我学习好。我虽然还可以,但是不像他那样出众。我记得他常年是年级的前几名。我们那一批孩子中,只有他考上大学了。”
“他是因为考上大学才才离开福利院的”
“对,而且是市里的前几名,那些当老板的都抢着供他读大学。”张奎安回忆道,“我还记得我收拾行李离开的那一天。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小不舍的。不过他好像对我、对那间福利院没有任何留念。”
“这样啊”
“他没有寄过信回来,也没有打来过电话,更没有回来看过。他之后有回到过津门市吗?我不清楚。”张奎安说,“我几乎都已经把这个人完全忘记了,直到那件绑架杀人案件铺天盖地的宣传开。”
“您应该没有接受警方的调查吧?”
“没有。”张奎安摇了摇头,“他们也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案子之所以被世人知晓,说到底不是基于陈楚华自己的意愿吗?”
“您认为陈楚华想要世人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不然呢?”张奎安反问道,“如果不是基于这个原因,你认为他为何要这样做?在弄死自己前故意留下一个女孩的命。”
张奎安的话直接命中了黄粱。没错,他也是同样的看法。陈楚华之所以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举动,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张奎安口中的说法:陈楚华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曝光。
“您害怕他吗?”
“害怕陈楚华?我应该害怕吗?我不是女的,而且年纪也太大了。”
“您在和他成为室友的那段日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张奎安苦笑一声,认真的回忆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我不认为我害怕过陈楚华。至少在和
他做室友的那段时间,我并不害怕他。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安静的室友呢?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并不难相处,我想他的处事原则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最好被人也别给他添麻烦。我喜欢这种方式。我不喜欢和人共处一室,至少当时不喜欢,所以我时常会庆幸我的室友为人冷漠,这减少了很多破事。”
“他那时有表现出暴力倾向吗?”
“暴力倾向?你是指陈楚华有没有对福利院其他的孩子实施过暴力或是虐待?”
黄粱点了下头。
“嗯我没听到过他身上有类似的事情。这种情况无从避免。孩子反而是最残忍的存在,你不觉得吗?尤其是排他情况发生的时候。这种事情成年人的反应总是迟缓的惊人,不过在孩子们之间是瞒不住的。没有,我想陈楚华没有暴力倾向。”
“动物或植物呢?”
“这个应该也没有吧。”张奎安回答道,“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很少去关心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虫子算吗?有些孩子喜欢折磨被他们抓到的昆虫,但是我害怕昆虫,所以都会绕着走。不过在我的印象中,没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过陈楚华的身影。他不合群。”
“嗯好吧。”黄粱看得出来,张奎安这位老好人对陈楚华知之不多。他也没能看穿陈楚华伪装出的面具。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想着该用那个借口来结束这场对话。
“不过我记得陈楚华对327这三个数字非常着迷。”
“什么?您说什么?”一时走神的黄粱转头看张奎安,困惑的问道,“抱歉,您刚刚说什么着迷?”
“327。”张奎安压低声音说道,仿佛怕惊动某位沉睡的幽灵,“数字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