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进府
这马车已经在路上行了一天了,听李姑姑说,还要再走一天,到了钱塘再坐船沿着那运河继续北上。
阿芬坐在车上,颠的昏昏沉沉的,她前世晕车,没想到这一世居然也晕“车”。
李姑姑将一杯姜茶放在马车的小茶几上,嘱咐道:“六小姐,喝了便好受些。”说完就去了马车外头,随赶车的婆子聊起天了。
迷迷糊糊间,阿芬听到了赶车婆子说,您瞧这六小姐,倒地是个乡下人,坐不惯马车,贱命。“
突然一个大颠簸,阿芬觉得自己胃中一翻,猛地掀开车帘,哗啦啦全吐在了婆子身上,她满脸无辜道:“这位姑姑,我乡下人,命贱,坐不惯车,吐您一身真抱歉。”说完放下帘子。留下了满脸怒气的婆子和一脸阴沉的李姑姑。
阿芬端起那杯姜茶,一口气喝了下去,感觉舒服了许多。就开始掏出自己的行李,打开放甜薯干的布袋,却看到薯干零零碎碎混了半袋的姜糖。这姜糖在乡下可是金贵的东西,只有逢年过年过节才能偶得一块。阿爹他知道自己爱吃,也不知道从拿弄了这么小半袋。想到着她眼周又红了一圈,强忍着哭意安慰自己道,“都答应了周生不哭。”
“六小姐,六小姐。”李姑姑轻声唤道,“咱们到码头了,您准备准备,我们上船。”
接着几日,阿芬便在船上度过了。
终于在六日后的清晨,到了金陵。这才刚到岸,林府的轿子就接上了。轿帘外挂着五彩琉璃珠,整个轿子通身用大红锦缎包嵌好了的,前后都是四个轿夫。再看两边束手站立的仆人,无一不是光鲜亮丽的。啧啧,真有钱。阿芬暗暗道。
坐上轿后,阿芬透过轿帘瞪大眼睛仔细观察。毕竟,这世自己是真没进城过,一切都显得新鲜好玩。走了半天才才见到林府大门,两端坐着两尊大石狮。门前坐着十来个穿戴华丽的人,正门上有一块匾上面写着“林府”。但却没有进去,而是右绕到了东边角门。进了府,又换了一堆婆子迎了阿芬来,穿过无数道走廊和院门后,来到一间叫关雎院的小院门口,那堆婆子都退了下去,立在院门口的小丫鬟们殷切地迎了上来,将阿芬带进了正屋。
阿芬一路跟着她们走进去,只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直了。地板铺的是光滑如镜的汉白石,上面还铺着西域来的雪狼毛编制的毛毯,屋子里还有一个紫檀木嵌象牙的西域挂钟,一下一下的摆来摆去,就连普通的椅子也是梨花木的。真是奢华极致。
阿芬看到上座的正座坐着鬓发如银的老妇人,侧边做了一位端庄的中年妇人。她料知这上座的便是她祖母,凭着前世看古装剧的记忆,盈盈下腰行了一礼,“阿芬给奶奶请安。给娘道福。”
堂下确实一片大笑。
“奶奶?娘?这六哥儿不亏是乡下长大的,该叫老祖宗和夫人。”说话的是林家嫡长孙媳,秋娥。
侧座的吴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阿芬。
而正座暖榻斜坐着的老妇人—林母却是开怀大笑,道:“不碍事,不碍事的,奶奶叫着亲热,就这么叫吧。孩子,来,让我仔细瞅瞅。”说着将上前的阿芬一把搂入怀中,“哎呦,这孩子长很是标致,像她母亲。”
吴夫人微微一笑,附和道:“是像极了。”
当下林母将堂下之人一一指与阿芬:“这是你大嫂子;这是你二嫂子;这是你三哥的媳妇三嫂子。”
那三嫂子却一步上前,抱住了阿芬,兴奋道:“我知道妹妹要来后,高兴地几宿没睡,你哥哥他也很想你,可把他高兴坏了。”
阿芬却一脸郁闷心道,这三嫂怎么这么热情。熟不知,这林家就三个公子,除了三公子是庶出的,其余皆是吴氏所出。而这三公子林叔瑾正是阿芬同胞兄弟。三媳妇潘娇儿自然是高兴。
阿芬一一对着各位嫂子道了福。
林母又说:“请其他几个哥儿来。”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会儿,就见四婆子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六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来了。其中一个姑娘尤其出挑,她身着一身红绸梅花纹的袄裙,髻上带了两支宫花和一只金凤。杏眼柳眉,腰如柳枝。眉眼温柔,微微一笑,就如春风拂面,似春花灿烂,似夏荷飘香。让人心之融化,沉浸在其温柔的笑意中。
“那是大姐儿玉瑶。”潘娇儿见阿芬直直的盯着那仙女似的姑娘,便在她耳边附道:“最是和蔼,二姨娘屋里的。那粉嫩讨喜的是二姐儿,小巧娇俏的是三姐儿,憨厚可亲的是四姐儿,”接着语气一变,“目光呆笨的是五姐儿。还有那鼻孔朝天的是七姐儿。”
阿芬忙起身见礼,那五人皆是还礼,唯独一人只是不屑地看着她。这人便是七小姐林玉琼,她是夫人的老来女,甚是得宠。平时除了她同胞的二姐之外,对其他人皆是不屑。
“七哥儿,还不见过你六姐。”吴夫人虽面露不满,语气却带着宠溺的哄道。
林玉琼这才懒洋洋的回了个礼。大家这才都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
众人见阿芬年纪虽小,但却毫不胆怯,眼底竟似有一股沉着。面庞虽被晒得黝黑,五官却有一股自然的风流魅力。对比大姐儿也毫不逊色,养白了吃不准更甚一筹。
“哦,对了。六哥儿离家的早,他爹还没给取名吧?”林母转身问吴夫人道。
吴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昨儿问过老爷了,老爷说,就叫林玉瑕。”
座下的阿芬一听却皱了眉头,大姑娘和四姑娘也神色诡异的看了一眼吴夫人。二姑娘和三姑娘则是面无表情,七姑娘的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瑕,玉上面的斑点,喻缺点或过失。别的姑娘的名字都是美玉之意,唯独自己叫玉瑕,这是暗讽自己是残次品吗?阿芬想到这里,怒火便上来了,她自小跟着周婆娘长大,性子直,当下脸面就黑了下来,道:“我在乡下时,有个高人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中四柱不稳,须得取贱名才能得活。养我的大娘给我取名叫阿芬,已叫顺十年了,只怕改了名,命理会不顺。”
这年代,通常大家闺秀是不读书的,只识得几个字的。但林家世代望族,书香世家,家里的姑娘是读书的。所以这大堂中,除了几个姑娘,其余几人皆是不知阿芬生气的正真原由,只当阿芬是怕坏了自己命格。
林母向来迷信,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呢,小时候多病多灾的,如今看着结实的很,原是这名字压住了,不能改。“说着又转头看向了吴夫人道:”你去和老爷说说,就说我做主,六哥儿就叫林阿芬了。”
再看这众位姑娘,皆是面带微笑,一副皆大欢喜的样子。唯独七姑娘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阿芬!阿芬?和你倒是般配,一样儿的穷酸味。”
“七哥儿!你再刁难你六姐,我告诉老爷,叫他打死你。”吴夫人骂道。任是自己再疼幺女,林母在这呢,自己也要做个表率,庶出嫡出一视同仁。
暴脾气的阿芬这次却没有跳脚,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摆着手道:“夫人莫怪妹妹,她小,对着命理的事不懂。”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看妹妹身量未足,怕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吧。”
林母点了点头。
阿芬话头一转,看着林母笑道:“老祖宗不知道,我乡下养母也有一子,唤作周生,这名字取得太金贵,命格压不住啊。从小灾病不断,我养母果断的给他取了个小名大发,这不,如今身体壮实着呢。”说完这长篇的谎话。阿芬脸色如常,只是心中默默地向周生道了个歉,对不起了,大发。
这林母听完不住点头,“对,对,给七哥儿取个小名压压。六哥儿,你说叫什么啊?”
那林玉琼狠狠地瞪了一眼阿芬,背着林母做了个住嘴的手势。
阿芬像是没看到似的,脸上露出苦思的神情,不到一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看叫丫蛋好了,这名绝对压得住。”
这林玉琼瞬间就红了脸,气得她“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说出。
吴夫人连忙摆手道:“不妥不妥,这林府小姐有个这么下作的名字,传出去不妥。”
阿芬脸上的笑意暖如春风:“这名儿私下叫就好了,外人哪会知道。”
林母连连点头附和道:“以后大家就唤七哥儿丫蛋。也许真能祛病去灾。”
阿芬“对,对。”的附和道,看向林玉琼的眼神却带着轻蔑。
林玉琼本来就被气得半死,又看到阿芬那透露着“看我不玩死你”信息的眼神,就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了。但林母拍板的事,自己也没法闹了。
这众人说话间,丫鬟们已摆了茶果上来。饮完茶,也快到晚饭时间了,当下,林母就让人散了,又嘱咐吴夫人带了阿芬去见家主—林志道,也就是阿芬的生父。
一时阿芬出了小院,在众仆妇的簇拥下,跟着吴夫人上了坐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像这正厅出发。进了个大院,下了辇。由众仆妇引着,先转向东边,再穿过一个穿堂和向南大厅之后,便看到了正房,两边是厢房假山,轩昂壮丽,比刚刚的林母院子大上数倍。随着吴夫人进入堂屋中,便看到一整块紫檀木做成的雕龙案几,上面摆着三尺来高的珊瑚山,四周墙上皆挂着各家书画。地下是两排楠木交椅共十二张。
真真是奢华,难怪金陵城中,流传着这样一首儿歌:林家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那黄的是金,白的是银。躺的是象牙床,穿的是苏州锦。
吴夫人和阿芬这前脚刚进,屋里的一个小童便机灵的跑到耳房去请林志道。吴夫人坐到了正座的左侧,阿芬便向着下座的东面坐下。这屁股还没捂热,只见那小童领着一个束着金冠的中年男人进了来,林志道身着一袭朱绯色官服,衣领处绣着赤火之纹,黑色的绶带上缀着朱红的玛瑙。煞是威严。
阿芬傻傻的看着,吴夫人咳了一声,用眼神暗示阿芬行大礼。
阿芬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愣是没想起来这大礼该怎么行。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如果此时阿芬抬头的话,她会看到满脸黑线的林志道和一脸无奈的吴夫人。
“起来吧。”林志道叹了口气,“日后不要再这等的荒唐。倒地是乡下长大的,礼数不周啊。”说着转头对着吴夫人道:“夫人给她找个教习嬷嬷来。也让她跟着王先生读书,只是不知道跟不跟得上。总之千万不可丢了我林家的脸。好了,下去吧。”
吴夫人应了一句是。
阿芬心中却如同吞了一个生柿子,苦涩得很。她进着林府,便已经感觉到大家的生疏,不亲热。吴夫人的冷漠,七姑娘的刻薄,其他姑娘的冷眼旁观。阿芬都没放在心里,但自己亲爹的这番话却激起了她心中的委屈。亲爹啊!十年不见,居然首先想到的是怕她丢脸。
阿芬努力回想自己前世看过的各种剧。然后,嘴角微微上翘,她右手在上,屈膝慢慢蹲下,微微低首,“拜别父亲。”然后翩翩然离开了。
留下了面面相觑的林氏夫妇。
“老爷,还要请教习嬷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