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绑架
清晨，大地还笼罩在雾气之中，没有一丝缝隙。院里就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模模糊糊的。
林孝瑾却早已站在院中，指挥着小厮将一个硕大的梨花木镶着金边的箱子搬进了马车中。
“夫君，今天要进府？”潘娇儿娉婷而至。
“恩，许久没有给夫人请安了，刚巧这次出门带了许多锦缎回来。顺便送去孝敬老祖宗和夫人。”林孝瑾目色深沉。语气平淡道：“对了，父亲给妹子取名了没？”
“原是给了玉瑕这名的。”潘娇儿举起袖掩唇轻笑道：“哪知她硬不改名，非要叫自己林阿芬。”
林孝瑾面上依旧是没有表情，“依她，不要也罢。”语气中却带着赞许。
“小姑还未起，要不妾身去叫她？”
“不用了，哭了一宿累了，让她多睡一会儿。”林孝瑾说完又开始指挥起小厮整理货物。
这刚到辰时，林孝瑾才吩咐了腊梅去佛堂唤醒阿芬。不远处便传来了潘娇儿的疾呼，“夫君……夫君……”
她走的疾，一不小心踩住了裙角，眼见就要倒下，一瞬间，林孝瑾便出现在眼前，扶着了她，“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匀了气再说。”
潘娇儿单手扶胸，深吸了口气，道：“小姑，小姑不见了。”
“什么！”林孝瑾失声惊呼。几乎是同时的，他拔腿就朝着府外跑去。
潘娇儿又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匀完气后，也带着小厮们风风火火的出了府。
辰时，金陵城。
阿芬有点郁闷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跑的太急，居然忘记带点吃的了。这林孝瑾府里的围墙也不知道是谁造的，那么高，费力好大劲才爬出来。跳下来时，还摔了一跤，狼狈至极。她盘算了一下，从金陵回到甩稻村所在的永嘉，算上水路要花去半月左右。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连吃住也成问题，很何况路费。但她打死也不愿回去，给那个老****道歉，傻子才做。
没钱，但她身上还有些零碎的配饰，当了估计也能拿十两银子。这么想着，阿芬走进了当铺。
居然趁火打劫！奸商！阿芬郁闷的拿着八两银子走出了当铺。那点翠的华胜怎么也得值个十两啊！居然只给了六两，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支珠花和一对耳环才凑齐了八两。算了八两的话，省省的话也是能到余杭的。到了余杭再想办法，实在不行还有昨日林孝瑾给她的佩玉呢。
金陵城到底有多大？
阿芬郁闷的吸了一口气，以她的脚程，步行了一个上午，原以为早该到码头了，却依旧连个影都没见到。
到得晌午，阿芬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好不容易才走出林氏家族所在的狮子街，在穿过一片集市闹区后，阿芬终于无奈的承认自己迷路了。这七拐八拐，横纵连环的街区对新来乍到的阿芬来说简直就是个迷宫。
迷迷糊糊来到了一片林荫处，满眼的金黄和红色，落叶随风飞舞翩翩，温煦的午后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留下一片斑驳。踩在干巴巴的落叶上，咔嚓咔嚓的响，四周的风也有点些干涩，凛冽的意思。典型的江南的秋日。
阿芬腿软无力的扶住一棵树，欲哭无泪。
“什么人？！”猛的身后传来爆出一声厉喝。
阿芬顺势回头，只见后头站着三个男人，个个穿着褴褛，其中一个还拷着脚链手持长剑。流犯！阿芬心下一惊，下意识的想要逃跑。
“站住！”说话之人是那个握剑之人，他身材高大，年纪在二十来岁左右，一块刀疤从右耳开始划过右眼直至鼻梁。阿芬被其一喝，心中一阵抽悸。连续数秒钟后，阿芬强制压抑着害怕，迫使自己恢复正常。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有镇静才有逃出虎口的可能。
她身体僵硬，连头也不敢回，只是死死的盯住了那把长剑，生怕它一剑劈来。
这时，边上一个长得稍稍温和的人靠了过来，小声道：“别紧张，只是个小女孩。”
另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也上前来，“即使是个小女孩，她也看到了我们！”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阿芬迅速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忙笑着打哈哈：“我真什么都没看，只是迷路了，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那胖子颇有深意的瞥了阿芬一眼：“这女孩虽然一点头饰都没有，可是衣裳料子不错，料不准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阿芬连忙将装有八两银子的荷包扔了过去，道：“我哪里是什么小姐，哥哥们莫开玩笑了。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哥哥们都拿去喝点酒吧。”
持剑的男子冷笑一声，收剑归鞘：“算你识相，有点脑子，不像其他人把钱看的比命还重。只是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你是哪家的小姐。兄弟们咱们就顺手做了这票。你们看这丫头家里会拿多少赎金？”
边上那个最温和的年轻人犹豫道：“这几日官府缉拿得紧，还是勿多生事端的好。”
胖子不屑的嗤笑道：“你也忒胆小，这些大户人家丢了小姐，才不会报官，只会掖着藏着。这要是被人知道自家小姐被歹人掳去过，哪里还会有人上门提亲！”
阿芬不悦的沉下脸来，心中暗骂，死胖子居然有点脑子！又想到了林府的那个毒妇吴氏未必肯帮自己交赎金，心中害怕不已，她带着颤音道：“我真不是什么小姐。我原是永嘉人，被卖到金陵林家当丫头。谁知道那林府的七小姐刁钻任性，日日打我出气，我实在受不了，才偷了些银子逃跑的。”说到这里便装出一副委屈害怕的样子好博取同情，“虽以前在乡下吃喝都不如在林府，但父母皆把我当做掌中宝，哪里受过这等的屈辱。”说到这里，阿芬声音抖得不行，就连眼泪也是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心下却道，如果都是穷苦人家的，或许他们放过我一马。
那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胖子悠悠然道：“你也是个可怜的，但是—”他突然跨步上前，猛的伸手，阿芬下意识的向后一跃。但他已从阿芬腰间“啪”地扯走了什么。没等阿芬明白过来，他就扬起了手中的玉佩，又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冷笑着睃向阿芬，“狡猾的小姑娘！这林府的丫头，哪里这通透的上好胭脂玉佩？这玉佩市面上最低也值三千六百两！别和我说你偷的！林府要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早就报官了，你一小丫头还能跑到这？”
阿芬瑟缩一下，觉得这胖子真是深不可测。又暗暗叹道原来林孝瑾送的玉佩这么贵重，她还以为只值个十几两。
那持剑人哈哈大笑，一扫脸上阴霾气息：“这下赚了。先去向林府要赎金。再寻个机会把这玉佩当了。做了这笔，咱们哥儿要好好吃上一顿。”
阿芬知道来来软的没用了，她突然倒退了两步，高高跳起。犹如狩猎的豹子，迅速的扑到胖子近前，用尽全身力气将脚肘朝胖子的胯下捅去。而后撒腿就跑。
“哎呦！疼死我了！”胖子应声倒地。“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阿芬哪还顾得上其他，憋着一口气猛冲，但凌乱脚步声一直紧随其后。毕竟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很快就被追上了。
阿芬使劲力气尖叫，下一刻已是被塞住了嘴，接着一阵晕眩，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芬很害怕！她被被绑架了。
王氏……阿芬根本不指望她！现在只期盼老祖宗和林志道了。也希望劫匪们的胃口小一些，没有狮子大开口，她可没自信自己能值几个钱，毕竟，她是那个扔在外面十年也无人问津的庶女。
阿芬醒后已经是在一间逼仄狭窄的土坯房内，门窗紧闭。
偏偏那胖子吃过亏后，对阿芬警惕的很，哪怕转个身，他都会十刻的注意，生怕阿芬再使诈。
连续被关五天后，阿芬终于奔溃了。在这漆黑冰冷的土胚房里，她想起了周生，想起了周婆娘和王二。甚至是那冰冷冷的林孝瑾。她蹲坐在墙角，捂着脸，双肩抽搐着，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房间却依旧是寂静的。
“林姑娘？”寂静的沉默被打破。
阿芬害怕的贴着墙角，捂着嘴不敢发声。她不知道来的人的是谁，现在的她犹如惊弓之鸟。
“林姑娘？我是来救你的。”男子压抑着道。
“我在这。”她神使鬼差的回答了，只因为那人的声音温柔的像流水一般，奇异般的令人安心。
“走！”男子寻声而来，伸手拉住了阿芬，阿芬本能的往后一缩，避开了。他轻轻拍了拍阿芬的脑袋，“乖，把手给我！”
他亲昵的动作令阿芬放下来警惕，乖乖的把手递了给他。
手心一紧，一只湿润火热的大手牢牢捏住阿芬，阿芬踉踉跄跄的跟着他跑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松开了阿芬。阿芬只觉得心底一阵莫名的失落。之后又觉得腰上猛然一紧，阿芬吓得低呼一声。接着身子被悬空抱起，已是在那人怀里。黑暗中那人身上散发着幽然的香味，虽然瞧不清那人的长相，却让阿芬面红心跳。
“别怕，马上就出去了。”他又将手再次放在了阿芬的脑袋上。
“公子是谁？”阿芬羞的开口。
那人脚下未停，轻声柔和的答道：“无名人。”
无……名人？！
一段黑暗的奔跑过后，阿芬终于见到了前方的光亮。心中希望顿起，正想高呼万岁。那三个劫匪的声音却凭空从两侧的巷子中传出，不知道具体方位。那男子轻柔的将阿芬放下，便消失在黑暗中。阿芬惶然的站在一旁，只能隐约听见打斗和呼喝声。
“公子……”阿芬轻轻唤了一句，又想起了什么，止住了嘴。她害怕他分心，让歹人有机可乘。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影子，阿芬下意识的一个巴掌就像那影子劈去。就觉得腕上猛地一紧，竟是被来人抓了个正着。又被那人却突然用力拉了一把，顺势躺进了他的怀抱。
“走！”温柔的声音响起，阿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是那位公子。
夜间露水凝重，一阵寒风吹过。阿芬冷的一哆嗦。那人脱下斗篷，将怀里的阿芬罩住后跑得更快了。
终于，二人来到了光亮处，四周人声鼎沸，仿佛刚刚的凶险之事一场噩梦罢了。
“噢耶！”阿芬在沐浴在灯光之后的瞬间，心中的害怕随之抛之脑后，振臂高呼道。高举的双手碰到了那人温暖细腻的皮肤后，她想起了什么，连忙从他怀中跳下。低着的脸却已经发烫不已。
“谢谢……公子……”阿芬努力安定下心中的悸动，道了个福。
“林小姐不必言谢，是你兄长托我来的。”
“兄长？”阿芬好奇的一抬头，却当成怔住。灯光下是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张张妖艳，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是一双深邃的能装下银河的双眸，鼻梁高挺，近乎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阿芬迅速的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形容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对他来说都太俗，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身上那种病态又妖异的美丽。
男子看着阿芬那被震骇的说不出话的小脸，觉得异常有趣，忍不住想要戏弄。他上身前倾，璀璨的眼眸不怀好意的闪烁着。往她脸上“叭叭”就是两声。
阿芬彻底晕了，须臾，小脸瞬间的红了，她只觉得自己耳根发烫，心跳加速。口中不知觉痴痴的轻声默念：“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什么？”
阿芬猛然回神，为自己的花痴感到不齿。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弄得神魂颠倒。想至此，阿芬狐疑的看了一眼少年，他是不是什么狐狸精之类，能妖惑人心。又见他那病态的模样，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病娇美啊！
“现已经安全，让在下护送小姐回府罢。”那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阿芬已从异样的花痴中恢复本色，她厚着脸皮，凑上前问道：“公子，咱不拉手了？”
这次轮到那人赤了脸。他幽怨的看了一眼阿芬，默默走在了前面。阿芬调戏完少年，心情愉快的跟随在后。
估计一刻钟后，十米开外就是林孝瑾的府邸了。大门未关，门口的红纱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一人身披斗篷，负手凛然而战。后面围站着一群人，皆是望眼欲穿。
“兄长。”阿芬见到其着急的表情后，愧疚唤道。
“你兄长为寻你已经五日未眠了。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任性！”潘娇儿迅速围了过来，脸上带着泪花，“回来就好，看你这红肿的眼睛，定是吓坏了。我可怜的孩子。”说着动情的将阿芬揉进了怀中。
阿芬心中一阵暖流，原来，这家还是有人在乎她的。她感激的看向了林孝瑾，却见他的一张脸绷得铁青，眉头深锁，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带着一丝怒气。
阿芬害怕的往潘娇儿怀中一缩，咬着唇不敢再看他。
“进屋！”他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而后转身对着后头的众人喝道：“这几日小姐一直在府中向夫人学习女工，知道了吗？”
众人知道，他不是询问，是在命令。垂眉低首应道：“是。”
“不要害怕，你兄长气得不是你。”那人的笑容和煦的让阿芬心中的害怕一扫而光。
阿芬恭敬的朝着那人学男子般作了一辑，“小女感谢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公子有难，小女必定竭尽所能。”
那人又将手伸到阿芬头上，这次却是狠狠的揉开了，弄得阿芬发髻全部散开了。
“是你兄长求我去救你的，要感谢他哟，这样的好哥哥我是很羡慕呢。”不知为何，阿芬总觉得那人说这句话时，语气中暗藏了一丝寂寞。
那人说完，向着林孝瑾作辑后，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
林孝瑾目送那人走远后，再不理阿芬，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书房中，阿芬正座在席。
上座，林孝瑾只是漠然的翻看着账本，仿佛阿芬不存在一般。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
“起来罢。”林孝瑾不冷不热的抬头说道。接着又埋头算着账。
阿芬眼眶一热，泪水终于夺眶滴落。“我只是想回家。”
“回家？”林孝瑾终于放下手中的账本，好奇的问道。
“我想回家，我想回永嘉。”她一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谁又能知道她内心的恐惧，“吴夫人也罢，那群劫匪也好。金陵城一点都不好。”
她终于像十三岁的孩子般，将自己的委屈全部哭出。林孝瑾叹了口气，来到阿芬眼前，蹲下在其耳畔边轻声道：“是我不好，没有好好保护好你。”
阿芬忍不住抬头瞥向他。他神情没落的看着阿芬。嘴里仍在不停的说着“是我不好”。
“以后不会了。”他轻轻一笑，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拭去阿芬眼角的泪痕。
阿芬一张可以塞下鸡蛋的嘴久久不能合拢，冰山大哥居然笑了！原来他笑起来是那样温暖。
阿芬绑架事件到此便顺利解决了。原来那日土匪中的胖子登门送信，恰巧被林孝瑾安排在林府各个大门的仆人截下。未被送进林府。因为碍于吴夫人的眼线，林孝瑾不好亲自寻找，便央了那日的少年带着下人寻找胖子等人的踪迹。第二日，林孝瑾便带人去亲自追捕那三个劫匪，只是被跑了一个，剩下的二人被他用马鞭毒打一顿后，送进了官中。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那两人居然被凌迟处死。
倒是潘娇儿被吓得不轻，阿芬一回来，绷着的神经松了，人也病了。这让阿芬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