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后遗症
“没油了!”老饼头脸色发紧:“咋办?”
“废话,下车跑呗。”
菜头拉着我下车。两脚踩在地上,三蹦子的威力还没过去。我们走路的时候,跑上几步,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直抽抽。
“干什么,车子不能停在路中间啊,赶快开走。”
“条子!”老饼头顿时夹紧双腿,差点尿了。
菜头赶紧拽他:“是管交通的,你怕个球,快点把车挪走,挡在马路中间,你有没有公德心。”
窖子帮的人见我们停下,隐隐也刹了车,暂时不敢光明正大围过来。
老饼头立刻有了主意,当着那人的面,吐了口口水:“啊呸。”
我呆呆看着他,心说你疯了不成。
见我们都没反应,老饼头气沉丹田,又吐了口:“啊呸!”
“你啥毛病。”菜头皱眉。
这下,老饼头急了:“你什么眼神,我随地吐痰,你还不把我抓起来,啊?快点,拿手铐把我铐上。”
我和菜头顿时懂了。
随地吐痰,是不道德的,不过罪名不大。
最多被拉到局子,写份八百字的检讨,可以光明正大的甩开窖子帮那伙人。
于是菜头也吸了口雾霾:“啊呸。菜爷也吐了,快,把菜爷押到车上。”
“你们有毛病是不是。”
对方白了我们一眼:“快点把三轮车挪走,不要妨碍交通。另外,请注意个人素质。”
“不是,你什么条子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随地吐痰,你居然不抓我。”老饼头急了,看了看后面跟过来的白衬衫他们。
“快快,我罪大恶极,我罪有应得,快点把我拷起来。我告诉你,我不但随地吐痰,我还偷人家三轮车。”
“对对对,菜爷也把车站切糕的自行车抢了,你拷我走吧。”
“你们有毛病是不是,要自首自己去警局,不要妨碍交通。”
“不
是,随地吐痰你都不抓,到底有没有王法。啊呸,啊呸,快点抓我,我吐了口水,我不道德。”老饼头真诚得要命,对方也吓坏了。
毕竟死皮赖脸求坐牢的傻子,还是很少,何况是个六十多的老傻子。
他朝我看了看,偷偷指着老饼头和菜头的脑袋,问我他们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我尴尬笑了笑,实在不好说。
菜头一看这招不行,拉着我往护城河那边冲过去:“老饼头,你自己慢慢反省吧,菜爷先走了。”
“别别别,别丢下我啊。”
“喂,你们三轮车。”
“不要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老饼头总是异常的大方,慷他人之慨,费别姓之财。
到了护城河,拐了个弯,菜头让我跳到河里面潜下去。对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咱们会水遁。
“你可真损啊。”老饼头站在岸边踌躇几下,捂着衣领跳了护城河。
河里面又深又冷。我们三个憋在水里,不敢上去轻易冒泡。
憋得肺快炸了,才硬着头皮潜上去,发现窖子帮那群人已经离开。
大脑缺氧得厉害。我晕乎乎趴在护城河的堤坝上,眼睛突然疼得厉害。
随即远处那些不太明亮的路灯光影,都开始变得绰约,并且跳动起来。随后,一种强烈的不适疯狂刺激着我,几欲发疯。
“呀,你小子发什么癔症。”菜头拍了拍我,发现我不对头。
“喂,老饼头,快点过来,他是不是刚才呛水了。”
“等等,你别慌,让老夫瞧瞧”
眼球阵阵刀割的刺痛,深入骨髓大脑,难受得翻心般想吐。不久意识开始涣散,我整个人陷入一种相当奇妙的幻灭中。
无无明而无无明尽。
在短暂的几秒钟,我整个人昏过去,没有任何外感可以利用。
仿佛孤独的人,独自徒步在寂寥的天河之中
。没有声音,没有情感,没有色彩。
五官六感的消失,换来一种极为玄妙,但绝非人类能承受的体验。感觉自己随时被世界残忍的抛弃,灵魂都飞离了肉体。
那时候,我大概明白死人是什么感觉,心中不由来了股恐惧。
对死亡的敬畏,开始在我心中疯狂蔓延。我怕自己永远变成那样,不由想挣脱那片梦魇
等我醒来时,眼前黑漆漆,没有任何光亮。
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我觉得自己躺在棺材里等死。
等指尖恢复一定触感,大脑开始迟钝的运作。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不太舒服,黏糊糊的床单很脏,周围带着股青苔和瓷砖潮湿的浊气,可能还有刺鼻的消毒水。
四下非常空旷,但我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可能没开灯。
耳朵不舒服,戴着拳头大的那种深耳道式耳聋助听器。
我一时只能听见自己沉闷的呼吸声。
凭借想象从病床上坐起来。我脑袋撞到很大的医疗手术灯,摸到灯罩上的温热,手术灯是打开的。
然而我就是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耳朵勉强能用,眼睛像蒙了层黑布。
再没有色彩和物体可言。
张了张嘴,我发现自己舌头麻了,不能说话,顿时用手捶了捶身下病床的铁架子。
手骨不疼,我发泄心中的闷气和恼怒。
仔细听,外面有动静。
“喂,小兄弟,里面那人到底什么情况。”
“我给他检查了眼角膜和眼球,没有任何外部损伤。至于你们说的情况,我觉得是先天性的遗传缺陷,可能身体的染色体出现了病化,甚至基因链被篡改也有可能。”
“乱七八糟的,到底能不能治好。”
“先天性的缺陷,以目前的医疗,肯定没办法。要不看你们是老饼头送来的,我才懒得留你们,先待在这
吧。”
迟钝的大脑,此时才恢复对世界的正常认知,那些浑浑噩噩的记忆碎片,如潮水涌出来。
老饼头说,他有个同学在樱桃胡同开了家小诊所。窖子帮对我们不利,可以到小诊所躲躲,有个栖身之地。
然后我又住院了?
说不出话,我用力敲击身下的铁架子,外面说话的声音顿了顿,接着有人推门进来。
“小白啊,这个”
菜头大大咧咧的声音小了点:“你视网膜脱落,暂时看不见,过几天就好了,对吧?”
那医生有些不耐烦:“对对对,过几天再看吧。”
竭力张开嘴,我很想说话,发泄心中的郁闷,菜头塞给我纸和笔:“现在都流行不说话,保持高冷的造型。你写下来,咱会看。”
眼睛看不见,我能写什么。凭借手上仅有的触感,在纸上歪歪扭扭拼了几个大字。
我问他,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完了。
菜头立刻打断我,说又不是林黛玉,搞什么生离死别。也就有些副作用,说不定睡个觉,人就恢复了。
时也命也。我心中苦笑,看来自己是遭报应了。
这种死法忒窝囊,我倒宁愿自己,让粽子咬死,至少图个痛快。
半死不活的吊在病床上,真是诺大的折磨。菜头劝了我几句,我听不进去,开始钻牛角尖。
后来他不耐烦,一伸手按住我的脸:“别老说死啊死的,菜爷救了你多少次,你数得过来吗?你啊,这辈子欠菜爷的人情欠大了,没还清前,死不成!”
过了片刻,他又大声的说:“不就是有点小问题,你看人家魏忠贤、刘瑾,东方不败,多么身残志坚。菜爷啊,实在不会安慰人,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咱们死里逃生多少次,好不容易活出来,还能让老天爷收回去?”
接下来这几天,我过的日子简
直生不如死。
定点了,菜头叫我起来吃饭,拿勺子让我张嘴,硬塞到我嘴里。
其实白天黑夜,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改变。眼睛看不见,倒少了许多烦心事,哪怕菜头在我面前挖鼻孔,我也能安之若素。
几天后,老饼头来看望我,说窖子帮的人撤了,好像是受到什么势力的打击,损失不小。
至于我的问题,他也没个办法,劝了几句,就不了了之。
菜头有时放点录音给我。说趁着助听器还能用,多听点,以后没得听。
到点了,他问我想吃什么。我难受的躺在病床上,摇摇头,没力气回答他。
这样浑浑噩噩,宛如死人的过了很多天。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的折磨,都快把我活生生逼疯!
有一天,我睡醒了。
眼睛看不见,嘴巴又说不出,不过我对外界敏感了不少,开始学会靠想象过日子。
我坐起来,想问菜头拿点水给我喝。
突然,有个人把瓶子稳稳递给我。我接过去,心里打了个突。
以菜头毛毛躁躁的性格,绝对不会把瓶盖替我拧开。而且坐在我身边的这人,动静太小,呼吸很均匀。
绝对不是赵菜头!
我愣了愣,拿着那瓶水呆住。即使看不见,我也能想象,对方正饶有兴致的盯着我看。
摸到纸和笔,我慢吞吞写上:“你是谁?”
对方轻咳声:“不错,机灵点了。喝吧,他给你打饭去了。”
大脑迟钝了好久,我一个激动,几乎从床上弹起来,写道:“两百块,是你吗?”
“嗯。”他应了声:“抱歉,一直没联系上。”
“你怎么会在这。”我继续动笔。
当时下到护城河躲避窖子帮的时候,我脑海里就想到浊河圣人墓,他带着我和菜头坐船棺下暗河。
没想到,我们竟会以这种形式,再次碰面,心中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