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江湖海底子
“得得。”出于尊老敬老，我劝他：“咱们还是盘盘道，论论茶，你请还是我请。”
“客随主便，你是小辈，你请吧。”
“好。”
我一点头，让他们把两张木桌拼在一处，方便施展。搬了两把椅子，和刘半仙面对面坐下，各占半面木桌。
叫稀粥从厨房取了二十四只大白瓷碗。
因为是论茶。没有茶叶，我用树叶代替，每个碗倒了半碗自来水，又取出十八根木筷，分成两堆按阴阳摆在左右。
盘道，不是打架，是旧社会两派人秘密交谈时，用的一种联络暗号和术语。
我师承玉祖仙，算半个坐堂袍哥。刘半仙提出盘道，我不接，脏了玉祖仙的脸，虽然玉祖仙死了几十年，我对刘半仙倚老卖老感到不爽，有心跟他斗法。
盘道的精髓，在于问茶。
问茶的精髓，在于摆茶阵。
旧社会的江湖，讲究闭口不言。为了防止外人探听江湖的隐秘，形成一套完备的暗语，起源于“海底”，有斗茶阵，比手势两种配合使用。
茶阵，分手势、摆阵、对诗（暗语）三节，玉祖仙上山拜访白月妹时，便跟老幺称量过。
这套东西，必须是有明确师承和江湖地位的人才懂，所以杜绝了外人蒙混过关的可能，在旧社会，泄露会被挑舌的。
茶阵不能乱摆，一局一放都有极大讲究，暗含严苛的规定。
我和刘半仙盘道，是出于斗气和互相试探。以前的老江湖，一般是接头的时候才用，或者谋划造反，用茶阵来传递信号。
按照祖师爷定的规矩，问茶，有三谈三不谈、三露三不露、三准三不准，共三九二十七条铁打招牌。
比如三谈，是指同道能谈，香堂能谈，问茶能谈。三不谈，是官府不谈，沾酒不谈，外行不谈。
问茶盘道，问得好，双方不认识的亲如兄
弟。问得不好，刀剑相向也是可能。
以前南方北方都有喝大碗茶的习惯。出力的脚夫、纤夫、农夫、挑夫，多到大碗茶棚歇脚，茶里加盐解渴，这些下流的苦力巴是帮派的底层人士。
所以他们碰头，多在茶棚进行，一来人多，方便隐藏，二来噪音大，不被人窃听。
时间长了，盘道就被叫做“问茶”，通常二人不说话，全靠桌上的茶碗和筷子交流。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刘八臂是不是真有本事，问完茶我就知道。
那么有人好奇，南方北方的文化差异不小，这套黑话和切口莫非不会出现误差？
还真不会。这套切口的东西，全是来自“海底”，是有统一的规范，必须有师承才能学会。
虽说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全国两京十三省，各地的方言、文化、风俗均是不同，但“海底”的传承是不变的。就像汉字那样普及，不会存在太大偏差。
海底，不是大海，是一本书，叫海底，旧社会又叫金不换。
江湖暗语，如扯活、鼓了盘儿、走字样、复水、毛了、写台口之类的黑话，均来自“海底”这本奇书，始于宋明之交。
旧社会走江湖的戏子、杂耍、镖师、帮派人物，均懂得“海底”。
哪怕不是相同的行业，几句海底对过去，照样能混个八拜之交，懂海底的是自己人。
穷人可怜穷人，会互相抱团照顾。
海底这本书的流传比较神奇，历朝历代讳莫如深，鲜有人深究。
大概是晚唐以后，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大宋，定都开封，自创太祖长拳，是为百拳之母，民间习武之风由此大为盛行。
习武练拳，往大的说，报国从军，抗击外虏。往小的说，强身健体，行走江湖。
民间练武之风日渐强盛，便有帮派、武林、江湖之说。
游离于朝廷的王法之外，自成一个世界。最初彼此不相往来，因此力量不大。
大概是明世宗年间，关中三秦大地数年不雨。土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
加之贪官污吏横行，吏治腐败，民不聊生。百姓逼得卖儿食女，苦不堪言。
一个号称天武皇帝的农民王阿四，在关中聚集了数万灾民，揭竿起义，创建国号，挥动义师要夺了朱家天下。
就在王阿四起兵造反的时候，刚砍下当地县太爷的头，忽听天穹之上雷声滚滚，接着地动山摇，泉水沸腾，土涌金沙。
地震了！
一场华县地震，震得关中下陷，三秦崩摧。
死伤百万军民，关中一时沦为死地，将王阿四拉扯的军队一齐埋进了地下，生生作了人殉。
那场地震来得突然。哪怕是世界地震史，也很少有比拟华县地震的强度。
忽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等王阿四被人从地下挖出来，他拉扯的三万大军已经像下饺子似的，被老天爷吞进了肚。
连浊河都断流，到处是凸起的田坎和裂开的沟壑。
关中满目疮痍，地上全是百丈大的陷坑。百姓或被震死，或被活埋，房屋化为废墟，城镇变成坟场。
地震之后，还有山崩、滑坡、地陷、地隆、喷水等灾害。处处横尸遍野，废墟成片。
尸骨不及掩埋，就被塌陷的土石挤成齑粉，惨如地狱。
王阿四心下绝望，带着七八个逃出生天的兄弟，躲避官府，往地震中心去了。
那场地震世所罕见，都说人定胜天。等老天爷发了威，一场地震下来，近百万人活生生被包在了土里，人拿什么跟天斗？
逃啊逃，王阿四聚拢残部，想找个山头落草为寇，再徐图大业。
跑了百十里地。不想这场地震太大，竟连关中的子午岭，都被地震硬生生震塌一半！
子
午岭的山腰处，裂开一条数千米长的口子，深不可测，像魔鬼张开嘴在黄土大地上肆意蔓延，恐怖至极。
跑到子午岭后，他们彻底断粮，沿途到处是被震得稀碎的断手断脚，比绞肉机打过还细。
为了活命，他们咬牙捡起来便吃。
到了子午岭，真是一点食物没有，几个人饿得皮包骨，只好瘫坐山下等死。
这子午岭的风水号称关中第一，形同一条游龙护住三秦的宝穴和龙眼，犹如天兵天将，又孤傲不凡。
北接崂山，南望秦岭。子午岭恰好在两座圣山当中，远远看，两条昆仑龙脉好像仆人，迎着它自西往东，巡游四海，将三秦大地隔成南北两个天然穴场。
真是龙虎造化，气吞山河！
子午岭上，本来有十万龙楼宝殿，历朝历代的皇家祭祀数不胜数，连块石头，都可能是秦始皇封禅用过。
地震之后，子午岭塌陷一半，主峰陷入地心，裂开几千米长的地缝，外人站在山脚看了，莫名觉得恐惧。
王阿四心想反正快死了，这条裂缝好像是天公用斧头劈开，不如去看看，便领着人上山。
山上有以前给皇帝登山的御道。
地震之后，龙楼宝殿都化为齑粉，那御道也毁得干干净净。
沿路巨石秃岩，崎岖颠覆，悬崖绝壁，不可计数，磨得人手脚血淋淋没一块好皮肉。
半死不活的，王阿四领着几个好兄弟，劈石为路，斩树当桥，方才爬到那条裂缝最下边的位置。
刚靠近，王阿四便闻到一股冲天的尸臭气！
王阿四以前在坟场给人背过尸。人尸腐烂的臭味，那真是用龙涎香都盖不住。
他们爬到子午岭裂开的地缝，那股尸气浓得让人窒息，全是从地心深处飘出。王阿四看着那条永恒凝固的地下深渊，竟怕得胆颤。
能成为起义军的首领，王阿
四自然有些阅历。
他知道，子午岭从秦汉开始，便是皇庭后院，龙脉宝穴。其地势上通南北，下衔西东，吞云气，镇地脉，端的是方风水宝地。
山上的御道镶金包银，秦始皇汉武帝，都曾登上子午岭祭天祈祷，以望长生。
王阿四闻到那股冲天的尸臭，暗暗心惊，莫非自己到了古墓之中？
这子午岭从秦汉便是龙庭所在，埋几个皇帝还不是轻轻松松？又见裂开的地方，泥沙之下翻出斗大的石桌石椅，个个有千斤重，疑似仙人所留。
皇帝老儿吃香喝辣醉生梦死，普通百姓卖儿卖女还混不到半碗米糠。
想到这，王阿四心中深深不忿，便对几个弟兄说，这裂开的地穴，可能是上古哪个皇帝的陵区。
地震之后，关中死了百万人，尸体来不及掩埋肯定有瘟疫。
留在外面是死，去王陵之中也是死。运气好，摸几个金元宝，无论是东山再起还是做个富家翁，总比外面吃死人肉活命强。
众人纷纷同意，也没什么敬畏，用枯木缠了几个火把，簇拥而行。
这座古墓本来在子午岭山脚的地心，深埋于地下百丈，万古不绝龙气。因华县地震，子午岭的山头塌了，地质板块上翘，才阴差阳错裂开了龙门。
几个泥腿子哪见过皇陵的排场。
只觉进了仙宫之中，那上下的穹顶有几十米高的落差，比县太爷的衙门还威风百倍。从龙门进去，石碑倒在一侧，裂成几块，上面全是阴刻的篆字，不知年代。
他们壮起胆子继续往里走。
龙门后头是条向下的斜坡，直接往地心深处去了。
走了三天，火把燃尽，路还是没到头。王阿四不愿放弃，两侧的甬道镶了拳头大的夜明珠，照得地下王国灿若星辰，日夜都是白昼。
沿途有石头的房屋、桌椅，都是几丈宽，巨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