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摆阵论道
菜头感叹道：“没想到黑话还有这个讲究，真是长见识了。”
刘半仙乐得别人尊崇他：“你们年纪小，涉世不深，哪里晓得江湖的底蕴？老夫当年纵横南北西东，打拼二十多年，才有八臂金刚刘祥添的绰号，你以为容易？”
我干笑几声，不去吹捧刘半仙：
“说是江湖，道的是辛苦，咱们现在是新社会新时代，不讲帮派辈分。您要还存着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心思，门口派出所，几个警察叔叔就能把你一网打尽。”
“嘁，德行。”刘半仙被我气得慌，老脸耷拉到地上，极为不爽的转过头。
“小子，你太小看江湖了，我且问你，何为江湖？”
“这”我还真不好回答。
用书上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能人辈出，奇闻异事不少，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彼此又都用“海底”的黑话，算是同根同源。
刘半仙见我说不出，得意的仰头道：
“江湖江湖，为何江湖？世事藏凶机，人情含奸诈，此所谓江湖。生死斗名利，进退搅风云，此所谓大丈夫！你看那王阿四，杨香武之类，无非就在这十六个字中。”
世事藏凶机，人情含奸诈，说的是王阿四。
谁能想到，干尸身上的天书，是镇压海眼的神物？
兄弟死在地底，他本人也落得千刀万剐的下场。
生死斗名利，进退搅风云，说的是杨香武。他的事迹，在茶楼酒家和江湖绿林广为流传，万人敬仰，倒是不愧为大丈夫。
刘半仙说话字字珠玑，颇有见解。
我不敢再轻视他，有意跟他盘盘道，问问茶。
试探他所说的江湖，是否如此！
其实江湖并不远，我和菜头他们，何尝不是在其中？只是当局者迷，不知我们，身处哪个境界，恐怕唯有后人得知了。
天书“海底”的内容，传到当代不
剩多少。
我和刘半仙并非同门，为了试探彼此的底细，便选用问茶盘道的方式进行。
茶阵，分手势、摆阵、对诗（暗语）三节。通过比划和问答，便能不动声色摸清对方来历和背景，端的是门手上功夫。
我朝刘半仙打了个三清如意指，请他端碗。
刘半仙托大的摆摆手，不屑道：“你是小辈，下围棋我还得让你三颗子，你便自己请海子吧。”
海子，指的是茶碗。
我看刘半仙这么嘚瑟，有意杀杀他威风，便不再推辞。
菜头端了盘瓜子，边磕边看热闹：“最近闲得蛋疼，终于有点新鲜事，菜爷压五块钱，小白肯定赢。”
大白牙道：“未必，这刘半仙倒不是浪得虚名之人。”
菜头呸了两口瓜子皮，远远对着刘半仙指指点点：“他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你别看小白啥都不懂，坏水多着呢。”
“嘘，他们开始了。”南风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盘道问茶如今已不多见，他们三个自然成了观众，各自抓了把瓜子，找了干净的石凳坐好，静静看戏。
我撸起袖子，既然刘半仙让我请海子，那我便不客气了！
明清时的江湖帮派，辈分极多，内部供奉的祖师属于大杂烩，类似民间信仰，儒释道三教都要学些。
我朝刘半仙打了个三清如意指，一手取过旁边两只大白瓷碗。
左边瓷碗注入半碗清水，竖起三指横在水上，又取了个空碗，用五指作出天王托塔的动作。
“好。”刘半仙点点头，停止挖鼻孔，正襟危坐。
我竖起左手，食指与中指略曲，叩在海碗的碗口上，右手手掌托住碗底，朝刘半仙“敬酒”。
将手指扣在碗口，在问茶的暗语中，属于作揖。
刘半仙此刻还真有点高人风范，见我作揖，他倒不好托大，以中指在碗中沾了几滴清水，朝头
顶和脚下虚点三下。
问茶盘道，第一便是手势。
我和刘半仙闭口不言，彼此交流，全在手上动作。
刚才我先礼后兵，眼下要动真格了！
从青石圆桌取过七只大白瓷碗，我往里面注入清水，笔直的摆了个一字长蛇阵。
又取了个空碗，碗中只放三枚干茶叶，在桌子上平行推到刘半仙面前。
这是“海底”天书中请祖师的动作。
我在问刘半仙，你师承何人，家里排行老几，以前有啥地位。
刘半仙淡淡笑了笑，拿了根木筷子，对着我摆出的一字长蛇阵敲了三下，示意我还不够资格问。
他用手当毛笔，把两根筷子交叉摆在桌子当中，左边用水画了个圈，右边用水点了个半圆。
好家伙！
刘半仙的动作表示，他是靠天吃饭，以地过活，上不拜神佛，下不敬祖师。左为阳右为阴，他是吃死人饭，当年也有些字号。
我将一字长蛇阵变成三阳开泰，把三个碗摆成三角形模样，推到刘半仙面前。
刘半仙不为所动，取出两根筷子横着放在碗口。
丫的！
我狠狠眨了眨眼，心道你还真倚老卖老啊。
他摆出两根筷子横在碗口，是表示他在家排行老二，我得叫他声二爷。
混江湖拜帮派的，跟地下倒斗差不多，不能用真名，得取个外号或者绰号之类，方便称呼。
旧社会都是老婆孩子一大帮，出来混，基本是按照族谱和家中弟兄排辈。比如排第四，就叫四哥、四头、四爷。
可无论南北哪个瓢把子，混得再好，名头再响，也没人叫“二爷”。
因为关圣帝君桃园结义，便是排在第二，在旧社会，关公是儒释道三教共尊的帝君。江湖落草的莽子，哪个敢用二爷来称呼自己？
没想到刘半仙胆子那么大。
两根筷子撂在碗口，表示他自己就是二爷。乖乖的，这老
头脸皮真不薄。
有道是进屋叫人，进庙拜神。
我与刘半仙打手势，话还没出口，自己先输了一头。
心中不快，我将三阳开泰摆成四季发财，用九根筷子排成河图洛书的轮廓，当中以茶叶表天干地支，同时伸出右手，竖起四指，大拇指合在掌心微微握拳。
这叫雷掌。
刘半仙大摇大摆，不停的抖腿，搓了搓鼻梁上的老烟油子，一口大黄板牙闪闪发光。
见我来势汹汹，他只取了三个瓷碗，各自注入半碗水，打了个金刚如意指，用手在空中虚画两个大圈。
老家伙，将我的军！
他朝空中画两个圈，表示要来盘我的底子。
我脑门的汗就下来了，这刘半仙确实难缠，我手势比划了半天，他一招反客为主，我还没辙了。
只好将四季发财摆成七星北斗阵，用筷子立在碗中当令旗，竖起三指举过头顶。
这表示我准备好了，你尽管放马过来。
刘半仙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用手指沾水，在桌上画了两道，表为楚河汉界。他取了两只瓷碗，仍然是二龙出水的局，朝我步步紧逼。
忽然，他朝我竖起拇指，指头朝上，瞪眼看我。
这是朝我发问。
按照天书“海底”的意思，他是在问我祖师爷是谁。
我摇摇头，竖起三指，中指朝外，食指无名指朝后微压。这表示，我祖师爷他老人家早就飞升了，你要有兴趣，喝两瓶敌敌畏自己去问吧。
刘半仙不死心，左手拍在自己肚子上，右手比划肋骨的两侧。
他是在朝我示威。这个动作，刘半仙告诉我，他以前是帮派的双花大红棍！
跟他玩，我还嫩了些。
我不服，用筷子横在两个瓷碗之间，当成桥，表示你老子我，那也是南方架过桥梁子的白纸扇，不是个空子。
双花大红棍，是旧社会帮派的顶级干将，比金牌打
手地位还高。
相当于副掌柜的，主要是招揽业务，或者镇场子。
白纸扇是军师的意思，我告诉刘半仙，小爷是文化人，不跟你动手，要来咱们来文的。
如此下来，七八分钟，南风等人看得眼花缭乱，我们来来回回斗了七八十次。
外人看不懂，我自己越来越严肃，心里早没了之前的轻视。
刘半仙不愧是老江湖，一套手势打下来天衣无缝，每每问得我哑口无言，他还真有点底蕴！
问茶盘道第二关，是摆阵。
刚才我摆的三阳开泰，四季发财，七星引路，全被刘半仙给破了。
他比较无赖，大有你自千刀来，我往一处去的气魄。
他笑着不说话，摆了个八门金锁阵让我闯。我一看，筷子都用光了，要破阵，真是关起门炒辣椒，够呛。
摆摆手，将桌子中心的那只白瓷碗倒扣过来，表示认输。
连连输给刘半仙两次，我心中憋屈得很。问茶盘道的第三关，是对诗，主要围绕“海底”中的暗语和切口。
这是旧时武林中最关键的精髓，号称金不换。
手势，茶阵，我都不及刘半仙。我估摸这老头那么大年纪，应该有老年痴呆，他待会对诗对不上，小爷好歹能捞几分面子。
让稀粥撤掉茶碗竹筷，我和刘半仙重新坐在桌上，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我一挑眉，不跟他客气，用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右手竖起拇指，朝他扬了三下。这相当于作揖问好，绿林里面，管这叫“搭个请字”，表示客气。
刘半仙微微握着双拳，把拳头放在胸口，表示接我的情。
如果他把手举过头顶，则代表他给我磕头。不过除非是玉祖仙还活着，刘半仙的辈分能把手放在胸口，已经是给人面子。
我不计较，喝了两口水润嗓子，朝他道：“老前辈，搭个请字，今日咱们只论江湖，不谈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