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上山打亮旗
我咬了咬牙，朝洪开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洪开站得笔管条直，手掌朝后微摆，伙计取来一只红顶金爪五彩大公鸡。
因我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南边的袍哥。袍哥拜山，用凤凰令。
凤凰是神话中的动物，人间据说公鸡是凤凰后裔。
要对凤凰令，因此公鸡必须选个神采奕奕，气势汹汹的，否则便没了牌面。
洪开将公鸡的鸡爪搭在手臂上，手臂不断轻微抖动。
这不是癫痫。这样抖动，让公鸡不敢扑腾翅膀，鸡也就牢牢站在人手上听人摆弄。
将手按在公鸡红冠上，当着六个老头的面，洪开依袍哥规矩对我吟道：“摸摸凤凰头，你我弟兄庙堂得封侯！”
我头回拜码头，心中不免紧张，同时将手按在公鸡翅膀上：“摸摸凤凰翅，你我兄弟鲲鹏展羽飞！”
“摸摸凤凰腰，你我弟兄立马挎金刀。”
“摸摸凤凰尾，你我兄弟冠军得高位。”
洪开扯下鸡屁股几根毛，公鸡疼得抽了抽，洪开接着道：“摸摸凤凰身，你我弟兄生死根连根。”
我也扯下几根鸡毛，待会敬酒的时候要用：“摸摸凤凰脚，你我兄弟把手抬轿高。”
对了凤凰令，洪开从腰间拔刀，给公鸡放血，将殷红鸡血滴在三只海碗之中，与白酒混合，揉成绚丽血腥的颜色。
这酒不是给人喝的。
头碗敬天，二碗礼地，三碗祭祖。
碗中洒血，寓意歃血为盟，精诚所至。
公鸡被洪开割喉放血弄死了。我微微摇头，嘴里不是个滋味，这么肥美的农家大公鸡，杀了放血可惜了。
鸡有很多种用法。
比如说什么白切鸡啊泉水鸡啊，辣子鸡五香鸡黄焖鸡葱烧鸡香菇鸡红烧鸡脆皮鸡椒盐鸡
由此可见，东方文化确实博大精深。
一只鸡就能弄出十几种不同的花样
，我琢磨待会是不是跟洪开商量下，这鸡不要埋，拿来炖鸡汤味道才鲜。
与洪开对了凤凰令，六个老头见我分毫不怯场，认可了我的气度。
洪开见状，将三碗带血烈酒依次列开，我将鸡毛放在酒中与鸡血混合，又见洪开用木锤打了三通铜锣，声声震耳，四下便安静，不敢再有人说话。
洪开竖起左手，拇指与小指环扣，竖起三指在当中，放于胸前。
他右手又敲了九下铜锣，示意香堂摆开，牛鬼蛇神退避，有请祖师莅临。
但听他吟道：“此夕会盟天下合，四海招来尽姓洪。金针取血同立誓，兄弟齐心要和同。”
此乃洪门开香堂拜祖师的隐语。
如果是青帮，则该是“头顶青天湛湛蓝，祖师有言把路开。香堂一升歃为誓，师徒个个入蓬莱”。
巴蜀的袍哥好像没这东西。
玉祖仙的金井玉囊术并无记载，想来他拜山的时候，程序没我这么庞杂，毕竟巴蜀人性情彪悍，也不屑于过多的繁文缛节。
吟罢了诗，洪开将三碗烈酒泼在地上，从旁边的红布盘子里，双手托起三支拇指粗细的长香，递给我。
我弯腰屈膝接过，以示恭敬。
以膝点地三下，以头扣桌九次，表示三跪九叩，五体投地。
接香也有讲究。不能直接拿过来，要双手托起，四平八稳，然后举过头顶，才是给祖师上香的动作，而不是直接拿起来插在炉子里。
我用两手虎口夹住三根长香，在虚空晃了晃，单膝扣地，顺势将香插在紫金宣德炉内，脑袋垂下视地，恭敬退后七步，如此方成。
给祖师烧了香，表示开罗这边的洪门堂口承认有我这个人，我也算和他们搭上些关系了。
洪开的态度和蔼不少，笑着对我竖起两手拇指，以左手盖在右手之上，左臂与右臂交
叉，脚步微微前跨，而腰杆挺直。
这是“海底”中的双龙迎宾的动作。
洪开以脚掌跺地，表示欢迎，将双手垂下而保持交叉姿势：“哥儿，天下弟兄尽姓红（洪），它日凌云驾鲲鹏。早知哥儿有此会，我当二十里铺毡，四十里结彩，带齐四方宾朋、五老五少、各路豪杰，十里摆香茶，二十里上好宴，三十里设酒席，黄沙垫路树梢挂彩，木筏漂摆河头，快马奔传喜讯，派三十六大满、七十二小满，凑齐百零单八莲花盘，夹道迎接你哥儿。”
“哪里哪里。”
见这里的堂口认可了我，我连忙客气道：“山高路远，多承兄弟惦记、朋友帮衬。”
坐在旁边的老头们忽然问道：“小兄弟，你是走旱路来还是水路来。”
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氛围，也不怯场，当即回道：“旱路也来，水路也来。”
“旱路如何来？水路如何来？”
“旱路跨上千里驹，穆王八骏有威名，左右弟兄来相助，四方豪杰把我护，三山五岳只等闲，九江八府若浮云，快马加鞭半日到，特来宝地寻同袍。”
顿了顿，我又道：“水路乘船过大江，太白有诗赞儿郎，巴东三峡巫峡长，早发白帝暮还乡。陆抗陆机文中圣，金陵六朝云气高，关公单刀赴宴去，二郎真君把桨摇。”
怕这几个老前辈再为难我，我连忙拱手，反客为主，先对他们拜道：“小子我多在山沟少在书房，只知江湖贵重不知江湖礼仪，南七北六，全仗各位老英雄海涵万分。日月旗龙凤旗花花旗，请各位打个好字旗！”
这话是说，我人年轻，很多事不懂，你们几位老江湖就别为难我个晚辈，说出去也不好听，我这多谢各位高抬贵手，别让我难堪。
如此说，相当于服软了。
六个老头见状，倒
也不好穷追猛赶。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满脸写着麻烦两个字。既然他们应了我拜香堂的请求，那么我的麻烦，少不得要请他们处理。
这几个老头也是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希望我自己识趣，不要给他们出难题。
我苦笑几声，还真不是我有意砸场子。
但凡有点办法，我也不至于跑到这拜码头，好歹我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学生啊！
又想了想，我其实不算啥好人，得，扯平了。
见我礼数周全，回答得不卑不亢，几个老头中，最年长那个睁开灰白的眼睛，老态龙钟的脸疑惑看我：“你这小子，倒算个人物，能处变不惊，有几分心性，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其实小爷是自学成才。
当然，这话我不能说，否则露了怯。
“在家不言父，外出不言师。我家师祖乃是乡间草莽，恐污各位耳目，但有三句话单表，小子转送诸位‘大王足下多一点，玄堂排位最上边，山高水长遮人间’。”
这三句话是隐语和拆字组合的。
三句话通过拆解，即是“玉祖仙”三字。
这几个老头反应真不慢。我以为七老八十的人，除了跳跳广场舞，应该没有这么灵光的大脑袋。
年纪最大的那个想了想，忽然从座位上蹦起来，老脸的皱纹全部撑平，又是惊诧又是怀疑：“你，你你，你是玉祖仙的传人？”
“嘶。”我暗道不妙，莫非玉祖仙跟这几个洪门老头子有仇？
玉祖仙啊玉祖仙，你还真是麻子推磨，转圈坑人！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没法收回来，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家确实与玉祖仙有些渊源，几位，几位认识？”
玉祖仙出名的时候，这几个老头还在玩泥巴，按理说不可能有仇。
果然，那年纪最大的朝我抱拳，脸上少了
几分轻视，郑重其事道：“原来你传自玉祖仙，难怪对江湖‘海底’如此熟悉，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敢当，老前辈过誉了。”我暗道玉祖仙的名头居然这么大，早知道我直接把“我是玉祖仙传人”的木牌子挂在身上，说不定鬼都怕我！
六个老头均朝我拱手致意：“我等年幼时，都曾听闻玉祖仙大名，那可是盗门魁首，震动宇宙的大英雄。家中父辈，也曾受玉祖仙照料，没想到今日遇见他的传人，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也好。”
“哪里哪里，诸位老前辈客气了。”
既然不是玉祖仙的仇人，我便放心了。我还真怕有个老头跳出来，控诉玉祖仙当年抢了他的女人。
那剧情实在太狗血了，我冤不冤啊？
有玉祖仙的名头打包票，六个老头对我拜香堂的事不反感，转头对洪开道：“小开啊，你直接问问这位兄弟有啥事，能给他办了，就办了，免得别人还以为我们洪门托大，不尽江湖规矩。”
“是。”
洪门讲究辈分，洪开虽没见过玉祖仙，但看他慎重的脸色，恐怕也是听过一些玉祖仙的传闻。
这玉祖仙，还真是个万金油，国内国外都知道他，他是百变小金刚不成？
我暗暗腹诽，同时借助玉祖仙的名头，正式在香堂站稳脚。
洪开道：“既然如此，摆茶吧。你居然是玉祖仙的传人！有机会，我们切磋切磋？”
“呵呵呵，看情况吧。”我干笑几声，心道我这战斗力，和你切磋个锤子，一起搓澡还差不多。
所谓摆茶，玉祖仙上庆云山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
江湖上，法不传六耳，言不语四方，讲究隐蔽、保守。事情不能通过嘴巴说出来，要靠隐语、手势、暗号进行表达，以免被官府侦知。
摆茶，是门很深奥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