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在其位谋其政
“太傅之位乃是陛下之师,由陛下做主,你一个吏部尚书有什么资格插手?”谢家人冷笑着说。
“那你一个中书侍中又有什么资格?”这已经不叫争辩了,叫吵架。然而没几句话就升级到要干架的地步了。
叶黛暮看这一出好戏,十分有趣。若不是她今天还有别的目的,就任这些家伙吵翻天最好不过。反正白花力气的人不是她。不过,今日还是算了。“众卿之意,朕当然都要考虑。这样好了,赞同徐尚书之言的若是多数,我就再考虑一番。”
徐尚书心里想的是自己稳操胜券,除了谢家人,谁会愿意让一个谢璋爬到众人之上位至太傅呢。结果却大出他的所料,世家之中竟大多数不站在他这边。怎会如此!他慌乱至极,一时之间竟没有抗争。
“那便如此决定了。”叶黛暮下的第一道旨意决定了。她十分欢快地开始挖下一个坑。不是世家良心发现,站在了叶黛暮这边,而是徐家拉的仇恨值比较高,所以可以落井下石的时候,大家都愿意默默地踩上一脚。
崔尚书发现自己提出的谏言在半途便被陛下歪掉了,他怎么会轻易地放弃,翻篇呢。他又一次站了出来。“陛下,臣之言,陛下还未答复。”
“哦~崔尚书的谏言为何?”叶黛暮开始装傻。这个老头子的个性被老师摸得太准了,果然不肯放弃让她下罪己诏。不过,他不过来,这准备好的坑要给谁呢?
“陛下,臣谏言:陛下发诏书,以平息众怒。”崔尚书不得不忍耐着,再说了一遍。他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耗在这会了。
“原来如此。崔尚书,朕倒是有个疑问。朕何事犯了众怒?”叶黛暮倒是心平气和。恩,因为还有可爱的荔枝在等着她嘛。没有什么是一篮子荔枝平息不了的?如果没有,那就两篮子。
崔尚书咬牙切齿地说。“陛下,汴州流民三万,难道不是陛下之过?”
妈的,智障。又不是我兼并土地让他们流离失所了,又不是我治理的朝政,又不是我无所作为,关我屁事。这锅我才不要背。虽然内心戏很足,但是叶黛暮脸上一点也没有带出来。
她站了起来,俯视着众人,高声反问。
“流民之过,是朕之失?”
叶黛暮换了一个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朕为天下之君,流民自然是朕的责任。只是朕倒是奇怪,朕从未干涉朝政,如何说是朕治国之失?就是该骂,也该骂朕识人不清,举朝为奸吧?”
此话已是诛心。骂这满朝大臣都是佞臣、奸臣。这让他们如何忍得了。崔尚书脑中的那根线彻底地被崩断了。“陛下,慎言。君子言之有据,小人道之无理。”
叶黛暮倒是不介意自己被骂是小人,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大人,哼!“那崔尚书倒是说说,朕何处所说是虚妄之言?”
“这……”即使是最擅长颠倒黑白之人此刻也难立时反应过来。叶黛暮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最直白丑恶的真实罢了。但可惜人从来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那一幕。崔尚书顿了顿,立刻接了下去。“陛下,此乃无稽之谈。诏书无陛下之玉玺难以成,是以皆为陛下之功绩。”
功绩?不如说是背锅侠吧。你们倒是给我一个不盖章的权利啊。叶黛暮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崔尚书还在继续。“陛下乃是万民之主,当识大义,以天下为重。请陛下,下诏书!”
下、下、下你妹啊!叶黛暮冷笑,开口道。“天下为重,不过是一个罪己诏,要下便下。朕倒是想知道,你们要将何等罪责归于朕。好一个万民之主。朕在你们眼里,恐怕还不值得这个‘主’字吧。”
叶黛暮扫了一眼底下人的冷面,果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说的也是不过是一介女流,愚蠢无知,既不识诗经礼仪,也没有贤德圣明。傀儡就该有个傀儡的样子。但是凭什么?
男人和女人的界限在哪里?凭力大无穷吗,可是女人之中也有力能扛鼎的,男人之中也有娇弱无力的。凭性情吗,可是女人之中也有坚韧刚毅,男人之中也有柔软可欺的。
“就是劝朕下罪己诏,也轮不到汝等不称职之人。流民四起,地方官为何不在异变始生时便上报?户部是干什么吃的!地方官失职,督察为何不纠正?吏部就是些水货!四地骚动,难道没有违背大律?刑部是睡着了吗!田地荒芜,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就任它去?工部只会蒸馒头嘛!城镇被乱,驻守的士兵去哪了?兵部你们是空壳啊!纲常散漫,光会规劝朕,除了朕,你们这些其他人都不算在天伦纲常里了吗!”
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将六部统统骂了一遍。骂得痛快了,之后,才猛地发现自己好像做过头了。内心哀嚎。我去,本来只是想警示一下的,突然一下子脑子里的那根线就断掉了。完了完了,这下要怎么收场。叶黛暮板着脸,内心却一阵哀嚎。
下面的人全都傻得愣住了。叶黛暮话说完了,心里爽快,可是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就是地震,塌了这含元殿的大梁,也比现在一刀一刀地被刮着好。要命了,明明都忍了这么多时间了,怎么今天就没忍住啊。
正在叶黛暮绞尽脑汁想善后的办法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悠远浑厚的钟声。叶黛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战事已起的警铃。“快传上来。何处起了战事?”
通传三遍,才有一个满是尘土的男人被两个侍卫架了进来。“禀陛下,汴州叛乱。以巾黄为号,已有一万流民归于叛军。陛下,已失三县。”
这通报的驿兵说完这三句话,便晕了过去。侍卫小心地将他带了下去。这等疾行过后,能口齿伶俐地说完话,已是不易,还有多少人死在这一条短短的消息里。
已失三县。
这四个字简直像是石头重重地打在了叶黛暮的心上。无所为生,是以流亡;无可苟活,是以劈天。情况得有多严重,才会让他们活不下去,才会叛乱。王公贵族都以为贱民便是愚蠢。
但是叶黛暮知道,在生存面前,人人平等。若是有一线生机,谁也不会愿意去与天拼个死活。起码,她如果活得下去,绝不想做什么盖世英雄,盛世明主。那太累了。如果能轻松地活下去,谁不愿意呢。
不用听,不用看,叶黛暮就能想象得出满地荒芜,血色染天的场景。战争比所有吃人的怪兽都更可怕。心猛地凉了下来,刚刚的热血愤慨全被冷却了。她想做一个旷世明君,然而却立刻变成了一个暴君。
没有什么比,还不容易有勇气迈出一步,就摔了个狗吃屎更可怕的了。外面的世界明明已经处于毁灭之中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和当年一模一样。她爱的人,爱她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气血上涌,叶黛暮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了。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牙齿,才没让自己跌坐下去。她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好机会。“叛乱已起。众卿有何解决之道?”
她是多么虚伪,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天下人,其实不过是为了苟活罢了。叶黛暮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热血愤慨,一半是凄凉冷意。她想要成为明君,为国为民,救济天下苍生。另一边却卑微而阴暗。
在这闪耀的光芒之中,她内心那一点阴影被反射得巨大。在为别人之前,她似乎更倾向于自己的软弱和快乐。皇宫里的奢华似乎已经将她腐蚀了。她明明知道这虚假的幸福像纸一般薄,却总是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下面的泥潭血渊。
人就是喜欢自己骗自己的种族。
☆、第肆拾壹章 妃子笑
“好吃。”叶黛暮笑眯眯地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汁水简直像是爆炸一般在嘴巴里爆裂了。感觉虚脱了的心脏一下子又充满了心脏。“再来一个。”
“陛下,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您已经一口气吃掉了两篮子荔枝,再如何好吃,也不是您这样吃的。”卢淑慎绝情地将剩下的荔枝端走。叶黛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亲爱的荔枝离她远去。
还想吃。叶黛暮咬着小手帕,泪流满面。“我心好累哦。淑慎,今天好像耗费了我太多心力,啊~”
“真是拿陛下没办法。再一个,再三个好了。”卢淑慎最近连嘴硬都没有了。叶黛暮开心地坐在那里等冰荔枝剥好。这大概就是在古代当有权有钱人的好处。叶黛暮都快要哼出歌来了。
不过,也没错。今天的早朝,她确实卖力,卖力到满朝文武都是捂着胸口下的朝。而叶黛暮表示自己好久没打嘴炮了,特别是自己占理的时候,打起来特别爽。
“陛下,陛下?”卢淑慎替她泡好一杯清新的茉莉花,却见她傻乎乎地含着最后一颗荔枝,一动不动。
叶黛暮吓了一跳,将那荔枝下意识地吞了下去。“怎么了?”
“陛下,没事吧。”卢淑慎紧张地问。要不是那荔枝都是去了核的,她此刻肯定要跳起来喊太医了。叶黛暮摇了摇头,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声。那荔枝她都没有好好品尝味道,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颗了呢。
“无碍。”叶黛暮突然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将卢淑慎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卢淑慎说话的声音都尖了起来。“陛下,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太医,快叫太医!”
“不是,淑慎,真的不能再来一篮荔枝吗?”叶黛暮眼巴巴地望着她说。
“不行。”卢淑慎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事,哭笑不得地否决。
“再来五颗荔枝吧?”叶黛暮揪着她的袖子,扭扭捏捏地撒娇。荔枝不够吃,吃不够啊。
“不行。”卢淑慎笑眯眯地回答,从她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狠心地端着盘子走开了。
“再来一颗也好啊。”叶黛暮很是不死心地做了垂死挣扎。
“不行。”
不死心不行了。叶黛暮唉声叹气地练字。今天在朝上她差点就被那群饿狼扑倒在议政殿。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不过,她散朝往下瞟的时候,底下可不止一双眼睛放的绿光。然后下了朝见了老师,又被老师揪着耳朵大骂一顿。
“你是傻了吗?我给你起的字明明是维桢,可不是愚公。就是想要搬山,也要丈量丈量你自己这小身板。你是不是傻!”老师如此说。他气那叫一个好看,满脸通红,连袖子被茶浸湿都没察觉。
叶黛暮足足听他说教了一个下午,才成功脱身。不然真的是要命。一个卢淑慎就够她受的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已全黑了。叶黛暮的手都酸了,才放下笔。她确实不怎么喜欢辛苦,可是能保命的辛苦,还是值得的。希望真能如老师说的那么顺利就好了。叶黛暮坐在席子上抱着从内库里淘出来的竹夫人,笑得咧开嘴。
说到内库。要不是前几天进去看了,叶黛暮完全想不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大富豪。坐拥天下这个词在看到那满当当的宝库时,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金银玉器,琉璃砗磲,珍珠玛瑙,数不胜数。就是千金难买的神兵利器也整齐地摆着,令人不由地兴奋。
守内库的是个老侍从,听闻他曾侍奉过她的祖母诚敏帝。至今,他已经足有六十七岁了,在古代这可是了不起的高龄。他若是有孩子,早已五代同堂了。
可惜他一辈子都没出过皇宫,从七岁被领到这个昏暗的角落,就再也没有从这个位置离开过。总之,这就是个有一肚子老故事的老先生,起码对叶黛暮来说,只是这样。
叶黛暮还是在登基后第三天去了内库。历代皇帝的私房钱都在这里了。大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二十三代皇帝,这么多老祖宗留下的宝贝,那得有多少东西啊?
叶黛暮光是用想的就笑疯了。怨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简直是一夜暴富啊。不过,皇帝的内库再丰厚也要有命花才行,比如叶黛暮的老爹。
突然地,叶黛暮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遗忘多时的碎片。她在御花园中捡到了这药瓶的碎片。虽然当时她立即就倒腾出了一番阴谋论,但是现在仔细考虑一下,她又有了诸多不确定的因素。
第一,这药瓶确实不是宫中的,但也不一定是从她家王府出来的,毕竟这种小瓶子满大街都是;第二,这药瓶确实装过药,但是却不一定是致命的毒药,因为中药的气味都是相似的,她这个门外汉不能确定;第三,药瓶旁的确实是血迹,却不一定和这瓶子的碎片有什么关系,也许有时间差;第四,这血迹,她也不是什么dna检测器,说是她爹的血也就和中彩票差不多,这概率太低了……
还有太多的疑问,却没有找到一个答案。最重要的是,叶黛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找到真相,或者说是找到真凶。
就为了那个从没把她放在心上,不管她死活的老爹,做出这么艰难的选择,似乎太傻了。不值得。然而就算她自己这样说服自己,内心为什么仍然有着隐隐的痛楚。
我不是圣母,我不是圣母……
叶黛暮再一次将那一粒小碎片严密地藏了起来。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陛下,汴州真的叛乱了?”卢淑慎替她轻柔地擦着头发,轻声问道。
叶黛暮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真的。但是真实情况如何,还得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打探。淑慎,汴州的刺史是谁?你可知?”
“徐家旁支,徐景宸。”卢淑慎立刻回答出来。世家就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密密麻麻地纠缠再一起,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比一般人晓得的多一些。卢淑慎现在不如从前灵通,那是因为她爹已经失势了。如若不然,那汴州的徐家刺史刚刚吞下一碗街头的馄饨,她就能在一天之内得到消息。
叶黛暮稍微地思索了一下,就放弃了思考。谢璋给她讲的世家大族,也还没细致到这个地步。汴州刺史确实是个大官,但和权利中心的上京比起来还差得有些远。就是现在他立即死在了任上,也不及守城门的禁军换人严重。
☆、第肆拾贰章 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