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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星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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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彻并未把飞廉说的“礼物”放在心上。

回到凤凰号上之后, 他们先将白骨蛇拖到厨房, 随后才来到驾驶舱。

凤凰号已经离开了地面,正在穿过布满灰尘与沙砾的大气层, 回到原本的路途上。

巨大的屏幕上, 他们即将要经过的路径正在群星的沙盘中闪动着金色的亮光。

“一小时后, 我们就会进入第一段没有记录的道路。”飞廉说,“但我认为, 林尼的星图是完全正确的。在此之前, 我有一份礼物想要给江彻。”

唐墨和皮耶尔呆在宋君行两侧,和宋君行一样席地而坐, 靠着驾驶舱的墙壁, 听宋君行说刚刚在老黄上他和巨蝎发生的事情。林尼坐在他最钟爱的舰长的位置上, 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奥维德和江彻。他也发现了奥维德和江彻之间稍稍变了味的小动作。

只有江彻是诧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驾驶舱里的灯光渐渐暗下来了。

“这是一段语音,五百年前的。”飞廉说,“有点儿长, 你是想一个人听, 还是和大家一起听?”

“五百年前的语音?”宋君行插嘴道, “那我们可听不懂。”

江彻冲飞廉说:“那放吧。”

飞廉有些犹豫。

在他许久没使用过的系统里,处理和模拟人类感情的那一部分现在开始起作用了。

但年轻的ai不知道在这个时刻,在这个礼物面前,江彻是独自倾听更好,或与所有人一起分享更好。

他动了动手指,轻微的沙沙声开始传出。

“唐墨告诉我, 你的妹妹叫江慕,是吗?”飞廉问。

江彻一愣:“是的。”

“江慕……”飞廉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无论在汉语还是马赛语之中,发音都很像。所以我当时立刻就想起,检索长扬舰语音资料的时候,我听到长扬的领航员提过这个名字。”

沙沙声越来越大了,岁月和灾厄令这些过去的音频稍稍变了调。

片刻之后,陌生的话音出现了。

“……我不吃……已经饱了。”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

“我命令你吃。”严厉的中年人反驳了年轻人的话,“因为过分紧张,你昨天开始就几乎没吃过任何食物,对么?”

年轻人犹豫片刻,不敢撒谎:“你怎么知道?”

“不止你,还有其他很多人也是这样。”中年人的声音稍稍远离,随即传来了椅子滑过地面的声音,“不就是星际旅行么?多来几次你们就习惯了。你的父母呢?”

“也在。”年轻人一边咀嚼食物一边回答,“他们在医疗舰上,和长扬的距离很远。”

“嗯。”

“刘副,我们离开太阳系了是吗?”

“……你是领航员,你问我?”

年轻人紧张地笑了一声:“那你是副舰长,你肯定知道。我……我就是没有实感。我们真的离开太阳系了……我,我第一次真正进入太空。”

“很多人也是第一次,他们和你一样年轻。”被称为副舰长的中年人顿了顿,“我儿子也在呢,在凤凰号上。”

青年又是惊讶,又是羡慕:“哇!”

中年人笑了一声,有点儿得意。

“我只知道他在先锋舰上,原来是凤凰号!”年轻人兴奋极了,“我听说凤凰号上有个特别厉害的ai,是吗?”

“比长扬的ai厉害多了。咱们的ai连个形体都没有,凤凰号的ai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哎呀,我要是能上凤凰号看看,跟那个ai聊聊天,这辈子也就值了。”

年轻人艰难咽下口中食物,接话道:“肯定可以。我们到了马赛,那三艘先锋舰肯定是功臣,咱们也是功臣,那去先锋舰参观,肯定是可以的嘛。”

片刻的沉默之后,中年人问他:“我们一定能到马赛吗?”

“肯定能。”年轻的领航员很快给出了回答,“有凤凰号领着我们,我们长扬舰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是运输舰,可是同样搭载了很厉害的武器。你和舰长都经验丰富,我们一定……”

“行了行了,拍什么马屁呢?”中年人笑道,“要是真能平安抵达马赛,我就让我儿子带我上凤凰号瞅瞅,让我跟那个ai的小孩聊聊天。你呢?要是到了马赛,你有什么特想做的?”

青年呆笑几声,随即也是椅子滑动的声音,他似乎稍稍远离录制声音的设备,靠近了副舰长。

“我想跟人表白。她是我中学同学,也在‘大撤退’的队伍里。”年轻人压低了话音,但仍旧掩盖不住他的雀跃和欢喜,“她叫江慕,在那艘特别漂亮的飞景舰上。”

猝然听到江慕的名字,江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像是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是那个黑暗又封闭的冷冻舱,还是凤凰号的驾驶舱。

在偌大的驾驶舱里,能理解这些话的意义的,只有他的飞廉。

但是其他的人虽然没有听懂,但他们全都对“江慕”这个词语印象深刻。

奥维德就在江彻身边,他知道江彻的情绪变化。握紧江彻的手的时候他甚至发现,江彻在发抖。

“我……我妹妹?”江彻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抬起手在灯光昏暗的地方指了几下。可他现在完全分不清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指什么地方。

“你妹妹。”飞廉用汉语和他对话,“长扬舰的领航员保存了一段和你妹妹有关系的音频资料。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声音仍旧在持续着,年轻人悄悄跟自己的副舰长说起心仪的姑娘。

“她身体很不好……但是她居然就在队伍里!”他笑得害羞,也笑得开心,“我看到了名单,所有人的名单,好神奇啊,我一下就在那么多人里看到了她的名字。”

“你确定是她?”

“当然!资料里有照片。”年轻人连忙说,“她特别好看,性格也特别温柔。啊……她唱歌非常好听。我存着呢。我给你听。”

副舰长明显吃惊了:“你连这个也带了?!”

“不是说让我们带最重要的东西上舰吗?”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领航员似乎掏出了什么,“我们中学的毕业晚会上,她唱的。”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跟自己的副舰长分享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我当时是晚会里负责后勤的人,其实我应该叫她一声师姐的……那时我刚好被派去调节舞台的声音,我就悄悄录下来了。”

他在摆弄某种机械。

“之前为什么不表白?”中年人温和地问,“那么好的小姑娘,很多人喜欢的。你条件也不差,犹豫什么?”

“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年轻人回答,“我希望表白的那一刻能够正式一点儿,郑重一点儿。”

“嗨……”中年人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时机和地点都不重要,你才最重要。”

年轻人非常固执:“不行,我得让她留下一个美好回忆。——可以了可以了!你听!”

“我的妈呀,磁带???”中年人朗声大笑,笑声甚至盖住了隐约传出的歌声,“小张,你还保留着磁带?!我的天,你可真长情。我要是那个姑娘,我一定答应你。你也得说话算话啊,你一定要表白,一落地就去表白……”

“别、别笑!”领航员急坏了,“你听啊!很短,才一分三十二秒!”

副舰长忍住了笑声。

像是从黑暗的宇宙和星河中慢慢浮现起来一般,少女轻缓的歌声渐渐清晰。

“……不对。”

在少女低沉温柔的歌声里,江彻突然开口。

“声音不对。”他说,“怎么失真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不行了。眼泪夺眶而出,他在江慕快乐又活泼的声音里捂着眼睛,跪到了地上。

江彻曾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江慕消失的事实,毕竟在黑海上,当宋君行说出“提纯”和飞景舰消失的真相时,他也曾经这样痛哭过——可他不行。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羸弱的,对真正的残酷毫无抵抗之力。

江慕消失了——甚至已经死亡的事实如此真切地坦亮在他的面前,他避无可避。

【明亮的星辰是你

白月光是你

在坎坷的长路牵手走过

这美梦苏醒了

你仍在春天里】

江彻也确确实实地想起来了,江慕有一段时间常常唱这首歌,那是她高三毕业的时候。

他问她唱的什么,江慕说唱你啊哥哥。

江彻后来还去看过歌词,心想这是唱我吗?这看上去唱的像是一个无依无靠、过分坚强的人,有人用歌声安慰他:一切都会好的,你会享有春天,你永远在春天里。

一分三十二秒很快就过去了。

江彻猛地抬头:“再……再一遍……我要听……”

但除了身边的奥维德,驾驶舱里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飞廉给他的“礼物”也已经播放完毕了。长扬舰的副舰长和年轻的领航员,还有他在凤凰号工作的儿子,都已经在数百年前消失于星辰之中。

奥维德跪在江彻面前,一言不发,用手指擦去了他的眼泪。

江彻抓住了奥维德的手。他哭得太厉害,眼泪已经模糊视线,加上驾驶舱里光线昏暗,他几乎看不清奥维德的身影。

奥维德的手转了个方向,把他发抖的手掌握在自己手里。

江彻突然有了倾诉的强烈欲望。

江慕其实是不愿意登上撤退舰艇的。

她的先天性心脏病虽然不致命,但也影响了她的学习和生活。“我丝毫不优秀。”江慕曾这样对他说,“把这个名额让给别人吧。”

江彻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他在得知如果自己参与到基因存续计划中,那么自己的要求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之后,就铁了心要把江慕带上“大撤退”的舰艇,带到马赛去。

“我不可能丢下你。哥哥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到马赛,让你留在地球。”江彻不断地劝说她,“‘大撤退’舰队上有非常优秀的医疗团队,抵达马赛之后,你肯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江慕,你能好起来的,你肯定可以健康生活。”

然后,继续学习,去谈恋爱,和心爱的男孩成家,孕育新的生命。

这是江彻的梦想。他就希望看到江慕这样的生活。

如果江慕只想一辈子唱歌,一辈子学习,那也没关系。江彻心想,她一定能做到的,她只是缺少机会,疾病限制了她。

在地球上江慕无法完成的梦想,如果抵达马赛,则有可能会实现。

这点儿微小的星火,支撑着江彻去参与了残苛的训练与选拔,最终获得了进入“基因存续”计划的机会。

江慕最终答应了。

江彻要带的东西很少,所以他把江慕珍藏的海报也塞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在准备离开的过程中,江慕渐渐地也高兴起来了,每天都对马赛的新生活充满了期盼。

“等我好了之后,哥哥,我们去爬山。”她端着一碗饭,嘴巴里塞得很满也仍旧指着电视机跟江彻讲话,“就是刚刚播的那座山!说是马赛的最高峰,但高度还是比不上我们地球的最高峰。”

她一旦有了开心的事情,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我还要健身……还有潜水和冲浪。”她狡黠地笑着,“哥哥,我们上次去海边玩,你一直盯着冲浪的那些男孩子看。你是不是也想学?”

奥维德抚摸着江彻的脸。这张在一开始相遇的时候没什么波动的冷淡脸庞,在之后的相处里露出了越来越多的表情。

江彻在他面前哭过几次。他知道江彻怕黑,还知道江彻罪恶感的起源。他亲吻江彻的额头,把他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认真地听他说话。

实际上江彻讲的不是马赛语。他根本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在说什么,下意识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来倾诉。

“我太自私了。”江彻抓住奥维德的衣服,声音含糊不清,“……是我杀死了她……我杀了她……”

可怕的罪恶感令他耻于享受当下,享受所有奢侈的欢乐。

奥维德没有听懂具体的每一句话,但他理解现在的江彻。他低下头,亲吻江彻的耳朵,俯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你爱她。”他这一生从没有这样温和地、缱绻地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词语,“你知道的,她也一样。”

江彻喉间发出模糊的声音,痛苦地连连摇头,随即又紧紧抱住奥维德,力气之大,就像迷失于黑暗的人寻到了火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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