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恨意
阵阵干呕声伴着咳嗽声传来。
地上的一滩血在残存的水渍中缓缓蔓延,最终融为一体。
季月昭无力地扶着水缸,眼眶湿润,泛红的眼眸中透着异常的冰冷与阴沉,然而他毕竟是个病人,面色苍白如纸,口中弥漫着血腥之气,双唇如染血般鲜红。
倘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如此狼狈。
季月昭咳嗽两声,咽了咽喉咙,似乎吞下了一口血,冷笑着呢喃道:“许、咳咳,许晴……”
今晚,我一定要弄死你!
失血之后,大脑被眩晕感充斥,这种濒死的痛楚,他再度体会。
他重生一世究竟是福还是祸?
想他上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受万人敬仰的皇女都被他踩在脚下,所有人都惧怕他,却又不得不敬他。
虽然无趣,却也高贵。
结果如今,一朝重生,又变回了少时无能为力的病秧子,还瘸着腿哪里都去不远。
被冷汗浸透的头发垂落在脸侧,季月昭艰难地撑起身子,却又险些无力的倒下,他那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攥着水缸,才勉强稳住身形。
好痛……
自昨日重生起,周身便疼痛难耐,今日午膳后休憩时,方才稍得缓解,然至午后,那痛楚却又再度袭来。
成年之后,凭借着精湛绝伦的毒术与一副人畜无害的容貌,无人敢不敬重他、敢不喜爱他,至于厌恶他和轻视他者,现今坟茔之上,草已长至二尺之高。
未曾想,重生归来竟又重回。
可恨他此刻尚不能将她直接碎尸万段!
这般无能为力之感,令自认为已然忘却的他,再度体会到了遭人欺凌、受尽践踏的苦楚。
浇于头顶的井水,被尽夺去的银两,永无休止的拳打脚踢和恶语相向,从烈日当空的午后跪至夜深,饥肠辘辘。
最为刻骨铭心的是——她曾在寒冬深夜,令他身着单衣,于积雪盈尺的院中跪了一宿,害他卧床半月,下地剧痛不已。
即便如此,她仍未觉满足,即使那被冻伤的双腿早已红肿不堪,脓水四溢。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根布满锐刺的树枝,朝他生了冻疮的腿上死命抽打,直至脓液流淌而出,方肯罢休。
那仿若剔骨之痛,令他至今忆起,仍惧意与恨意交杂。
他生性惧痛,却只能强逼自己变得麻木,紧咬牙关去习惯,因为求饶只会招来对方变本加厉的虐待。
自那以后,每逢冬日,双腿便会剧痛难耐,生不如死。
他本就体弱多病,那晚过后又寒气侵体,怕是终身都难以受孕。
这叫他如何能不恨!
即便后来他请了神医,每日饮用那些苦得舌根发麻却千金难求的草药,可依旧会时不时地感到隐痛和痛痒,腹部也会不时冒出刺痛。
那些苦与痛,皆与许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今早,那人却突然开始惺惺作态地“良心发现”,甚至连他腿脚不便、裙角脏污都留意到了,照顾得无微不至,着实令人既觉可笑又感恶心。
他的腿不正是被她用花瓶硬生生地砸瘸的吗?明明他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她身上,又何必再故作怜惜?
不管许晴是假装姿态还是真的洗心革面,季月昭都毫不在意,如今的他只想取她性命。
腿上的阵痛,腹部的绞痛,都不及心中的沉痛。
可惜,昨晚没能把她毒死。
自己明明算无遗策,毒药的用量也控制得恰到好处,而且在酒精的迷惑下,就连官府的仵作都难以验出,却还是失败了。
如今许晴性情大变,必定会谨慎行事,再加上他如今病弱的身体,只怕连凶器都拿不稳,又怎么能做到“拔下簪子失手将许晴捅死”?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再次背着罪犯之名,落荒而逃般离开王家村。
……他还要去见那个人。
前世,季月昭便曾想过,若能重新来过,先与她相遇的是我,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
因此许晴要死,却不能牵扯出他来。
毒死许晴还不能让所有人怀疑到他身上来……总之,得想个不着痕迹又迅速的万全之策才行。
毕竟,那人所钟爱的,乃是善良明理之人啊。
林大的夫郎于雨,方才拜访完邻居,乐滋滋地拎着白得的半篮鸡蛋,正准备归家。
路经许晴家门,瞧见季月昭孤身一人在家,而许晴不知去向,大概不是吃喝嫖赌就是去寻欢作乐了,又见对方不仅咯血,还咳嗽连连、几近气绝。
于雨心中暗喜,本想上前讥讽几句,然待他走近一瞧,却见对方身着一袭素白之衣,虽蹙眉流汗,尽显病态,却依然绝色动人,这般模样,只怕是叫那些女子们瞧见都会心生怜悯。
季月昭听见脚步声,抬眸看来,幽黑的眼睛里正好倒映出于雨嫉妒的眼神。
于雨被他轻飘飘的目光气得直咬牙。
死贱人!
深秋时节,这人偏偏穿一身单薄的里衣是想勾搭谁?
不公平!
凭什么上天要给一个病秧子、死瘸子,还是个破落户的贱人,一张这么好的脸!?
不甘心!
他早就看季月昭那副狐媚的样子不顺眼了,只消一眼就能轻而易举地勾走了他妻主的心,听说许晴今日要卖了他,怎么这贱人现在还在这!?
于雨恨得牙痒痒,讥讽道:“呦,瞧瞧,我们月昭弟弟可真是努力呢。这还没进醉风楼的门,就已开始揽客了。看来,虽留不住未来妻主的心,却可以去好好争一争那头牌呢。”
季月昭咳嗽的声音一顿,似在思索着对方是谁,这般人物他向来都是不放在心里的,因为有仇报仇,上一世他直接就回来血洗了王家村,鲜血流了整整三天。
十年过后重新回来,除了许晴,对王家村的其他人都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罢了。
想不起来,他只好作罢,随后视线下移,落在了于雨的篮子上,看着上面还带着些杂草的鸡蛋,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当面下毒,总不会再有变数了。
只是嫌疑怕是不好洗清,得好好计划。
于雨见季月昭不理他,声音尖锐的骂道:“骚狐狸精,装什么镇定!到时被人玩坏了看你怎么办!没人撑腰的废物!好好的日子,穿着一身寿衣招摇什么,是祭奠你那早就死透了的家人,还是在咒你未来妻主早点死吗?我呸一一你还不如直接跳江,和你父母一起做水鬼去!”
父母……
是啊,若是他双亲尚在人世,自己又怎会沦落至此。
季月昭低垂着头,任凭于雨对他斥责谩骂也不吭声,只是眼眸深处,杀意如潮翻涌。
骂他父母,只会让于雨死得更快。
没人知道。
在那软弱的表象下,是一颗深谙世事、工于心计的心,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展现出他真正的实力与狠辣。
在那悲痛的表情下,隐藏着季月昭的冷漠无情,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
见季月昭不敢说话,于雨只当是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痛楚,心中越来越畅快,于是更加步步紧逼、纠缠不休,他的嗓音尖利刺耳,犹如指甲在案板上死命刮擦。
好吵。
吵得他头疼。
好想把那张嘴给缝上。
好烦。
嗓子真难听。
放十几只蜈蚣进去吧。
季月昭突然又不想杀他了,让他生不如死的做个哑巴,岂不是会更好些。
隔壁邻居实在是听不下去也忍不住了,都是一个村的,怎么还吵起来?
于是杨叔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刚想好言相劝,却被一道冷冽的女声给抢先了。
“谁让你在我家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