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巳时约究竟是谁
雪兰的事情像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毕竟那天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人看见了、听见了，口耳相传是远比信纸和奏报更有效的传播方式。她活在每一个生活在后院里的丫鬟仆妇们的嘴里，她们生动描述着她的枕头下藏着一支五小姐的湖笔，她是如何被大夫人遣人带出了内院，然后又如何交给她脸色惨白的老娘。
“……小姐是没看见那赵婆子的脸色，唉哟……奴婢一想起她是如何教唆了她那没皮没脸的女儿，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入了夜，莲蓉喜滋滋地替陆云岚梳头，将钗环尽数取下。烛火跳跃间，室内的光昏黄又温暖，脱下外袍和长裙的少女坐在梳妆台前，声音慵懒散漫。
“少说几句吧，人都出了风荷院，何必还谈这些有的没的。”她顿了一顿，又极力提起倦怠的神思，轻声道，“尤其是赵婆子那，咱们更不能冷嘲热讽，要当一切都未发生过。”
莲蓉应了一声“是”，手势轻柔地篦着头发。
“可是小姐今日为何不直言……那步摇明明是二小姐让雪兰偷来想嫁祸咱们的，幸好小姐先一步发现，又命奴婢将湖笔偷偷地放到雪兰屋里。”
说起这个，莲蓉简直是不可思议，她虽然听闻内宅勾当多污秽，可怎么也想不到嫡亲姐妹也会如此针锋相对！今日若是步摇在风荷院找到，雪兰那丫头再一跪一哭，她们小姐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镜中的少女困意渐浓，但还是耐心地一一说清了缘故。反正屋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杜鹃今日不当值回去休息了，门外守着的人是绿松。
“雪兰城府不深，心思却多，又是个会说话的。我不想要这样的丫头在身边，可姚姨娘却偏偏把她送到我院子里来……长者赐不可辞，我若直接拒绝，岂不是拂了她面子？所以第一天我便拿姓名之事做了文章，想打杀一下这丫头的脾气……她倒也是个不遮掩的，居然直接掉头帮姚姨娘做事……所幸二姐姐不是个老谋深算的，这才给了咱们可乘之机。”陆云岚说到此处一顿，似笑非笑，“恐怕这回二姐姐所做之事，连姚姨娘都没料到。”
莲蓉糊涂了，她打量着自家小姐的神情，低声道。
“可姚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奴婢瞧着夫人还是中意小姐的。”
陆云岚不正面回答，只是提点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与二姐姐见面，她带了什么东西给我吗？”
“是……一块云锦帕子。”
“正是，”陆云岚笑叹道，“云锦素来为宫中上品，等闲人家不可得，咱们国公府原是有两匹的，父亲尽数给了母亲。而后淑妃娘娘又赏了一些，父亲则给了姚姨娘。她啊……虽然名分是个姨娘，却远远有着姨娘没有的待遇呢！”
陆哲谈不上多情，多年来府中也唯有一妻一妾。夫人许氏出身大家，虽然情分尔尔，但生有长子长女，夫妻俩十分地相敬如宾；姨娘姚氏占了情分，当年陆、姚两家的婚盟本该有她姐姐完成，可谁知长姐福薄去了，家道中落后陆哲心疼妻妹，便将她迎入府中。若非后来遇着阮氏，姚姨娘在大房应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其实说到底我与二姐姐不过都是庶女罢了，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陆云岚并不在意自己庶出的身份，对她而言，父母具在、感情和睦就好，何必为了嫡出庶出争来抢去？就算陆云梦一次两次的赢过自己，难道她还能越过陆云英去吗？
“所以小姐没有和二小姐计较，只是想打发雪兰出去。”莲蓉轻声道，“那……若是二小姐还有下次呢？”
“傻丫头，这回二姐姐怕是有苦头吃了。”陆云岚笑道，“这第一，她行事鲁莽，没有同姚姨娘提过此事，贸贸然地差点把自己赔进去；第二，雪兰出了风荷院，又是定了‘盗窃’的罪名，赵婆子必然记恨芙蓉院，哪怕日后看在钱的份儿上要帮她们做事，也多少心有顾虑；第三嘛……这回的事情虽然一股脑儿推到雪兰头上，可仔细想想二姐姐在揽翠院时说的那些话，她身上的嫌疑还是很值得玩味的……”
说到最后，少女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
莲蓉忙道，“那奴婢先退下，小姐可以就寝了。”
陆云岚点一点头，挪到床上睡下了。
是夜，月色淡淡，黑云重重。风荷院里主子们都睡下了，唯有丫鬟们尚在守夜，而与风荷院一墙之隔的芙蓉院，却灯火依旧。
“……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不可啊！”姚姨娘靠在美人榻上，银牙微咬，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好端端地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可知这次若非雪兰顶了罪……”
“娘！事情都已经过了，您就别骂我了……”
“我这是骂么！我这是提醒你这个不争气的，今儿这事明着是按了罪名给雪兰，可她不过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丫头，哪里能做到这么左右逢源？”想到平日里帮她们做事的赵婆子，雪兰可是那老货唯一的闺女，以后还不知道用不用的上她呢……本来打算叫个小丫头去领了这桩罪，现在倒好！
陆云梦已经被训得厌烦得很，她只顾着把玩手中犀牛角的小梳子，低头不语。
在旁服侍的红萼见状，便劝解道，“姨娘，这次并未牵连出梧桐和二小姐，已经是不错了……您也别怪二小姐，二小姐年少气盛，难免做事有些纰漏，现在肯定是知道错了。”语罢，她又踌躇道，“高嬷嬷那边，小姐明日还得跟着学习呢，这会儿可得去睡了。”
陆云梦脸色越发难看。
提及高嬷嬷一事，姚姨娘脸色稍有转圜，她摆了摆手道，“罢了！眼下你最重要的还是跟着教习嬷嬷学习入宫的规矩，旁的自有娘来解决，你回去歇下吧。下回可别再做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了。”
陆云梦低声应了个“是”，这才领着红玉离开。
红萼轻手轻脚为主子倒了杯热水，姚姨娘接过来润了润说得口干舌燥的嘴，无奈道。
“我统共这一个女儿，可她却做事顾头不顾尾……这姐妹之争有什么意思？五小姐左右也是个庶出的，年纪又小，梦娘眼见着要攀一桩好亲事，何必做这些下作之事……”
是呢，红萼心想，半月后四皇子的宴会才是最重要的。
偌大的后院因为雪兰之事消停了不少，陆云岚的生活又恢复了平淡。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跟着王嬷嬷学习，而陆云梦也因为被姚姨娘教训了一顿，除了早晚请安外，连芙蓉院的大门也不出。
某日陆云岚协同丫鬟去找陆云英吃茶时，这位大小姐还疑惑地问了句“二妹妹最近都不怎么走动呢”。这是自然，陆云岚心中暗自腹诽，换成是她办砸了这么件事，哪里还有勇气四处招摇呢？只是这话不能够和陆云英说，她只是道“也许二姐姐忙着学规矩吧”。
时间如水流过，就这样半个月的时间一转眼便到了。
两位嬷嬷到许氏的揽翠苑里告辞，许氏夸赞了几句，又把事先准备好的谢礼给嬷嬷们，这才命人将她们送上马车回宫。
“后日咱们便要进宫，你们姐妹俩这段时间也辛苦了，该好好休息一下。”许氏殷殷嘱咐，“衣服首饰搭好了让人送来我瞧瞧，有没有不合适的……”
“母亲怎么也不问我一句，只问两位妹妹？”陆云英笑道，“女儿可要吃醋了。”
“你这魔星又不是没进过宫，你妹妹们是头回，宫里规矩又大，不得谨慎些？”许氏嗔道，“淑妃娘娘惦记你，后日可得好好给她请个安。”
陆云英道了“是”。再后来，前院陆哲派人来传话，说午膳要到揽翠院用，于是众人说说笑笑便也散了。
回到风荷院，陆云岚正打算翻出昨日绣了一半的手帕继续，却看见翡翠正站在房门口等自己——自从雪兰去了后，大丫头便少了一个，虽然莲蓉、杜鹃二人够使唤，但钱嬷嬷也问她是否需要再从外面调个人进来。开玩笑，好不容易才把别人塞来的丫头打发出去，怎么还能再找一个进来？
陆云岚只道：“嬷嬷安心，我瞧院子里几个都不错，不必麻烦了。二等丫鬟里若有得用的，提一名上来倒也不错。”
这么做合乎规矩，钱嬷嬷也点头同意。
翡翠见到陆云岚，连忙跑来行了一礼，轻声道，“小姐，王嬷嬷走前交代奴婢转告您一句话。”
陆云岚心中微微诧异，但她没表现在脸上，只是点一点头，“你跟我进来。”
“是。”
风荷院人不多，但王嬷嬷既然选择了转告而不是直说，想必是不想要太多人知道，陆云岚让杜鹃与莲蓉下去守着门，只带着翡翠进屋。
进了屋，翡翠才走到陆云岚身边，轻声附耳。
“王嬷嬷说，后日巳时，淑妃娘娘请小姐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