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赠丫鬟纪凌有心
宴会散了后，作为家眷，许氏等人便齐齐要去淑妃的望春宫中拜见。
后宫地界若是以皇后所居的未央宫为正中心，便又衍生出东西六宫，东边最华丽富贵的住所是吴贵妃所住的玉寿宫，可谓是雕栏玉砌，锦绣万千。且这“玉寿”二字是武德帝继位时亲自改的，当时他笑称“古有萧宝卷为潘玉儿造神仙殿，今日朕也为爱妃挪一座玉寿宫”。一时间朝廷上下的风向皆倒向还未成贵妃的吴妃娘娘。
陆云岚私以为，这是新登基的皇帝想借右相吴家来平左相周家的势力。
东边除了玉寿宫，还有二皇子养母徐婕妤所住的永乐宫和含光宫。含光宫倒也罢了，永乐宫的主位与皇子皆不得宠，反倒是衬得玉寿宫贵妃娘娘一枝独秀。
陆宛白入宫十余载，她所住的望春宫离昭麟殿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因淑妃喜静，武德帝也宠她，便叫周围的宫室大多都空了出来，只零零散散住着几位地位分的美人才人。所以，除了望春宫，边上的长春宫和玉华宫都稍显冷清，连个主位宫嫔都没有。
女眷们拾掇整齐，随同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明月一道进了望春宫。
望春宫遍栽花木，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不完全是靠金玉堆砌而成，反倒有种江南水色的旖旎。陆家姐妹们除却大小姐陆云英，多是头一回入宫，女孩子们怕被人看轻了去，都不敢私下说话，连眼睛都老老实实地看着前面。
陆云岚年纪最小，自然是跟在最后，也好在她走在最后，没人回太顾及她的举动。她时隔经年再度见到这望春宫的景致，依旧觉得满目清新，不由地微微笑起来。
到了殿内，众人盈然拜倒，口称娘娘千岁。
陆淑妃虽然有心叫大家省了这规矩，可陆哲来时交代过了，他们如今前程锦绣，少不得有眼睛盯着庆国公府盼他们出错，凡事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行过礼后，许氏坐到下首浅笑，“妾身是个不中用的，一年里总有三四个月精神不济，这才许久未见娘娘了。”
“大嫂素来身子弱，得好生保养才是，”淑妃和颜悦色，眼神在陆云英身上打了个转，含笑道，“英娘出阁，承宇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大嫂还得享儿女福呢。”
说道陆云英的亲事，许氏忍不住叹气。
二夫人齐氏是个说不上话的，二爷陆仁不上进，至今仍领着虚职，若非庆国公府家大业大罩得住他们二房，她连个进宫拜见的机会都捞不到。还是小孟氏眼明心亮，知道许氏在烦恼什么，且她在闺中时便和陆宛白交好，便快人快语地开了口。
“大嫂子是担心呢，这陛下赐婚是好事，可这没头没脑的，倒叫咱们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觑着淑妃的神色，只见对方没有丝毫不悦和惊讶，才继续道，“……那位郑淼大人，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大嫂统共英娘这一个闺女，自然是提心吊胆了些。”
淑妃自己也有个儿子，当下就能体会这其中的慈母心肠。
不过，赐婚的事情不算突然，武德帝前几日略略给她偷了些口风。
此刻另一名大宫女如月安排了上了茶，淑妃捧过一盏顶好的六安瓜片，轻轻呷了一口，方才道，“这事儿大嫂不必忧心，陛下前日和我提过两句，只是时间仓促，我只来得及问了几句那位郑淼大人的行事做派，还未知会兄长一句呢。”
陆宛白和陆亭是对龙凤胎，今年都正好三十五岁，只是二人长得并不像。陆亭高大英武，像极了老国公，而陆宛白温婉大气，笑起来眉眼弯弯，仿佛会说话一般。
“不知这位郑大人家中是何情形？”许氏眉间微蹙，唇边却少不了含着点笑意——毕竟是皇帝赐婚，不可以不满意——她一连问了几句，“我与老爷原想着，未必要大家子弟、官运亨通者，只消待英娘好，与她两情相悦便是了。”
陆云英脸上微微一红，低低撇开脸去。
这话题不是小姐们能参与的，几个姑娘都吃茶的吃茶，看花的看花。
“嫂子这话说差了，英娘乃大哥嫡出长女，自小尊贵，虽然前头……但怎么也不能屈就寻常男儿，”淑妃温声劝导，“况且我都问清楚了，郑淼此人家底干净，人也不荒唐，这个岁数了还房里无人……”说到这儿，淑妃自己也忍不住脸上一热，但她到底是一子之母，便又细细说了下去，“是因为郑大人双亲早逝的缘故。”
齐氏闻言唏嘘，“父母缘薄，是个可怜人。”
小孟氏想了一想，也道，“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的男子家底干净，我倒觉得比一般高门显赫人家来的好……况且只要郑大人为官清正，又有谁敢小觑了他呢？”
这话说的粗糙，但理却是这个理。陆云岚深以为然。
她年幼时觉得门当户对重要，可经历过纪明河一事，她又认为家里简单些更好。高门第里，固然有繁花锦绣，各色富贵，但也有勾心斗角，不甚疲惫。若是夫家简单，自家又得力，那么便是闹起来也不怕的……尤其是她这位大姐姐秉性刚直，不通庶务，更是要配个干干净净的男人才是。
长辈们谈话，小辈们走神，陆云岚隐约记得这桩亲事不坏，郑淼与陆云英婚后相处甚欢——她那时还道皇帝赐婚也不都是盲婚哑嫁没有好姻缘的。
淑妃的话说的和陆云岚先前宴会时说的差不离，无外乎郑淼此人家庭成分简单、为人正直清廉，最重要的一点——皇帝欣赏他的直言不讳。
有人要说了，做官哪能直言不讳呢？水至清则无鱼，得罪人太多身后事难办啊。可郑淼厉害就厉害在他并不得罪多少人，赏罚有度，进谏凭理，是以不少人都愿意跟他结交。
几位长辈林林总总说了不少，许氏听到最后才勉强露出了些喜色。
“若真是桩好亲事，”她握着陆云英的手，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安心了。”
小孟氏安慰道，“大嫂莫慌，来日礼部操办，您自然是会先见到郑大人的。”顿了一顿，她又笑道，语气里自带一种笃定，“若是他有不妥，咱们陆家也有的是办法叫他‘妥当’。”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淑妃更笑得止不住。
“承瑾都这么大了你这个做母亲的还如此调皮，可见三哥管不住你！”
“那是自然，”小孟氏一派认真，话未说出口自己却先笑了，“娘娘不是打小便知道这一点么？”
……
纪凌的手脚很快，宴会后第三日便借着三房陆承遥的手，送了两人进来。彼时陆云岚正坐在房里看书，听到消息时还愕然了一阵——她只要个厨子罢了，怎么还买一赠一？抱着这种怀疑，她放下书到了院中，看见廊下站着一名少女和一位中年仆妇。
那仆妇四十多岁，生得普普通通，但看面相是个好相与的，问她几句药理食性，对方都一一答了，无一句错漏。陆云岚心中高兴，便让杜鹃去安排她休息，等晚膳后把人带去许氏那里引见。
随后陆云岚看向那名黄衣少女。
少女是国公府内丫鬟的寻常打扮，不过十四五岁，但人却生得极美，可谓是瑰姿艳逸，玉面桃花——即便是她那样站着，不笑不语，却也陡然让人生了亲切之意。说实话陆家姐妹也都是极美的，但能与这少女匹敌的，恐怕也只有陆云梦罢了，然而陆云梦素来温柔小意，并没有少女这般身姿笔挺，目光沉静。
屋外人多口杂，陆云岚想了一想还是让少女跟她进了屋子，然后才道。
“可否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少女有些惊讶，但立马照做了，她向上平摊着双手，只见虎口等几处地方都有明显的茧子。陆云岚这下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就让她放下手来。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婢得主子赐名晚风，如今十五了。”
“那咱们倒是一样大，”陆云岚笑笑，却并没有叫她留下，只是道，“你既有了主子，便不要留在我身边伺候了——你回去吧。”
那少女一惊，当即跪下来。
“你不必跪我，”陆云岚摇头，声音里似乎无奈，“一来咱们不是主仆，二来……我当初只是托人寻个合适的厨子，你既不是厨子，那我这儿也不需要。”
少女跪在地上，腰背却是十分挺拔，说话亦是恭敬。
“主子既送了晚风来，晚风便是小姐的奴婢，小姐若是嫌晚风不合眼缘，晚风自会离去，请别的姐妹来，可若是小姐就这么打发了晚风，晚风无法向姐妹们交代。”少女心思机灵，知道避开“主子”一词，只捡了“姐妹们”说事。
陆云岚满脸尴尬——莫非晚风身后还有许多这样的好姐妹备用？
“可我当真不需要……”
“小姐可是嫌弃晚风？”
少女抬头平视前方，既不骄矜，也不羞涩，她甚至不带一丝迟疑，“……若是小姐认为晚风这张脸会招惹是非，晚风可自毁容颜。”
陆云岚吃了一惊，“不要！”她只是想叫人回去，可没想到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眼。
“这话也是浑说的吗？”
陆云岚无法，只能示意她站起来。这样面对面的一看，晚风当真有副好容貌，可就是这样一个如珠如玉的美人儿，却是不苟言笑的很，还口口声声可以为了她“自毁容颜”……她要是真的应了，岂不是活生生弄坏了人家姑娘的一张脸。
“……我身边还缺个大丫鬟，你主子既然送你过来，想必是个有本事的，”陆云岚轻声嘱咐，“只是这事儿你知我知，切不可让旁人知晓你的来历。”
晚饭稳稳地应了“是”，旋即才露出了些笑意。
“小姐方才可是怕晚风毁了容？”晚风不好意思道，“其实奴婢学过简单的易容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