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意糕暗藏杀机
如意糕的做法简单,不过是拿糯米、芝麻、白糖和香油等炒熟,再佐以豆沙为馅卷成如意的形状。住在珍珠胡同时,阮氏闲来无事也会做来给陆云岚和陆承然吃。
“……豆沙的味道确实很足,应当是厨房里的人自己蒸熟了红豆再剔去外壳,细细滤过后混以白糖、猪油入味,”阮氏尝了一小块,分辨着其中的滋味。她姣好的眉微微挑起,继续说道,“只是这般下来,竟然还有一丝苦味……”
陆云岚点头,眉眼中有些忧愁,“娘亲也尝出来了?先前我只是怀疑,红豆沙各家的做法不同,有些工序会导致味道里混了一丝清苦也平常,但府里……断不该如此才是……”
阮氏又拈了一块仔细尝了,细细沉吟许久,才不确定道。
“仿佛是附子的味道……《神农本草经》有写,附子主治风寒咳逆邪气,有温中,除寒湿,治手足折伤,膝痛不能行走等效用。”阮氏眉间舒张,似乎越说越笃定起来,“你大姐姐近日来风寒缠绵,这糕里糅了附子粉末倒也不算错。”
陆云岚听了,差点张口而出说“可这里面犯了忌讳”——好在她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舌头作乱。娘亲阮氏是什么性子她最明白,实在没必要牵扯进这件事儿来。小小少女心底清楚,陆云英素日里吃的明明是参苏饮,里面最要紧的一味人参和如意糕里混的附子恰巧犯了医家“十八反”的大忌,若长此以往吃下去,只怕是沉疴难愈,病体消沉,熬不过三个月,更遑论来年成婚!
她就说呢!陆云梦安分了这么些日子是为何,原来是多了位高人在背后使诈。
想到这儿,少女心中自有思量,当即笑盈盈地与阮氏聊起了冬日水仙的各色品种,将话题掀过去不提。
……
入夜,风荷院属于少女的厢房点起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卧房里的炭火倒足,但因为小榻靠着窗,少女还是披了件厚实的袄子,才招晚风进来说话。
快到年下了,丫鬟们也换上了清一色的浅橘滚毛边冬装。晚风生得本就明艳,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更是招人眼,她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搓了搓手笑道,“小姐,您找奴婢?”
陆云岚冲她招招手,“这儿暖和,过来坐,咱们不拘这个礼。”语罢,她又将碗碟从身旁的小篮子里出来,搁在炕几上往前推了推,“你瞧瞧这是什么?”
晚风只看了一眼,便心中纳罕,然而她老实答道。
“仿佛是今日厨房里沈妈妈做给各位小姐的点心?小姐吩咐奴婢做了一模一样的换了大小姐那份。”
“味道是不错,样子也做的精致,”陆云岚波澜不惊道,“只可惜对大姐姐来说,却是一味上好的毒药……!”
晚风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上前看了眼那如意糕,她甚至在陆云岚的点头默许下取了一块,闻了闻,又尝了尝,“……奴婢自从得了小姐的吩咐,便日日与孙妈妈盯着沈妈妈,并未见她动什么手脚啊。”
少女支起手臂托着下巴,目光幽幽地盯着那盏油灯,灯里的火苗跳跃时快时慢,更显得她声音里含着的那抹笑意冰冷了。
“自打入了冬月,大姐姐便染上了风寒,药也一碗不落地喝了半个月,可身上愣是半点好转都没,手也是冰凉冰凉……今日我去揽翠院看她,才知道她素日里吃的都是参苏饮……这本也没什么,参苏饮是名医良方,太医院都有脉象备案,决计错不了,可是——”她顿了一顿,目光右移,落到了粉白小巧的如意糕上,嘴角一弯,“可是这小厨房里送来的如意糕里,却混进了附子粉!”
晚风猛地抬起头——她自是学过医术的,虽然不精通,但也懂基本忌讳。
“……加了附子,咱们吃了半点事没有,人参也是太医院配了送来的,明面儿上真真是半点错都寻不到……她真是长进了!”
陆云岚语中所指的无外乎最近尤其安分的陆云梦,晚风从方才的震惊里缓过来,想了一想,才打量着自家小姐的神色迟疑道。
“小姐疑心二小姐……奴婢却不这么认为。”
陆云岚看她,眉间微蹙,“怎么?”
晚风见她不生气,只是怀疑,便将心里的想法一并说了,“奴婢入府也有一段时间了,二小姐虽然总是明里暗里给咱们下绊子,可奴婢却觉得,她不像是能办这事儿的人。就拿附子与人参相克来说,二小姐平日里也爱画画刺绣,却不曾听过爱读医术啊。”
“可那沈妈妈确实无疑是昔日姚夫人的丫头,”说到此节,陆云岚一顿,心念流转见忽然想到另一重可能,“——你是说姚姨娘?”
“正是!此事若说是二小姐,不如说是芙蓉院。如若是二小姐一人之计,那未免也太左右逢源了些……怎么看,都是姚姨娘的可能性更大。”
陆云岚皱眉,思忖着其中的可能性。
“你是说二姐姐与此事无关?”
晚风回想了一下近日来厨房上的动静,肯定道,“奴婢倒也不敢打这个包票。只是二小姐身旁的奴婢从未与厨房的人来往过,更别提结交沈妈妈,倒是姚姨娘因为吃不惯京城的食物,隔三差五要遣人去小厨房加菜换汤的。”
少女心中疑惑更深,莫非是当娘的想替女儿除了眼中钉肉中刺?可她二姐姐本就不是善茬,若说陆云梦半点儿不知,她是决计不信的。
“只是奴婢不明白,”晚风表情古怪,似有些想不通,“她们好好地为何要对大小姐下手?年后大小姐便要出阁,赐婚的大喜事儿可万万耽搁不起。”
“就是因为赐婚,才要挑这个时机下手。”
陆云岚心中烦闷,拔下发髻上仅剩的一枚珠钗,用尖锐的那一头拨弄起油灯里的火苗来,“你可曾听说过高祖皇帝给淮安侯与镇国将军赐婚之事?”
晚风摇摇头,“不曾。”
“……昔日高祖皇帝将淮安侯家的嫡长女赐婚给了凯旋归来的镇国将军,一方是名门望族,姻亲无数;一方是武将新贵,御前红人,当时谁不说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可等到成亲那一日,淮安侯家抬出的根本就不是嫡出的大小姐,而是庶出的二小姐。”
回忆起初听到这段故事时,她才八岁,父亲抱着她与母亲闲聊京中趣闻,冷不丁地说到了这桩陈年旧事——淮安侯早已没落,镇国将军更是自请戍守边疆,直至那年胡人来犯,在天寒地冻的北地,阖家殉节。
晚风何等机敏,只细想了片刻便明白了此中症结,她吃惊道,“莫非是当年淮安侯家的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才临了叫二小姐顶了包?可……”她十分犹豫,“宫里与镇国将军都不追究么?”嫡庶身份到了关键时刻可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啊。
坐久了身上发冷,陆云岚示意她把炉子挪得近些,才又觉得暖点儿。少女的声音到了夜间便有些懒洋洋,她一句一句说了起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命薄,得病去了。且御赐的婚事何等荣耀,宫里只在乎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哪里会来彻查这嫁出去的到底是谁?所以淮安侯家与振国将军府都不敢计较……二姐姐是想学前人,为自己博一个好前程呢。”
说到这儿,陆云岚又短促一笑,黝黑的双眼里说不出的讥讽,“可当年那位庶出的二小姐,却是个顶好的姑娘,不但与镇国将军夫妻和睦,还诞下两子一女,最后一道去了边境戍守,更是阖家殉节……连高皇帝都亲自追封了她为一品夫人。”
晚风听得怔怔,旋即低头,默默道。
“这等尊荣,想来二小姐是会动心的。”她又道,“小姐可要将此事告诉夫人?”
陆云岚却摇头,“不能告诉母亲。一来,母亲是个和善性子,这事儿咱们还没十全的证据,闹了过去也不过是苛责几句,罚月钱罢了;再者……我想让父亲知道这事儿。”她父亲十几年如一日的优待姚姨娘,无外乎她是他先头未婚妻的嫡亲妹妹罢了,且陆云梦长得也极像姚家女儿,说不准是挑动了陆哲那颗对过去歉疚的心。
倘若陆哲知道了,姚氏女儿并非表面那般温柔小意呢?那些温柔画皮底下,其实深藏着阴谋诡计呢?
如此心中过了两遍,陆云岚又免不了想到昔日陆云梦和姚姨娘的所作所为——她们夺她夫君、害她嫡母,挑拨阮氏与陆哲的关系,在食物中下毒害人,甚至不惜以腹中亲骨肉做戏……林林总总,令人闻之心惊,听之胆寒。
这一回,便让她亲手剪了陆云梦的半边翅膀好了,叫她不能在无事生非的扑棱。
“明日起大姐姐房里的点心便由咱们院子里做了送去,再让孙妈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份点心都转送到我这儿来。”少女在灯下扳着手指头,数着距离过年的日子还要几天,方才露出一丝笑意,“……等年三十那日,我便可将此礼尽数奉还了。”